赵芳儿有一段时间没来镇上了,路上没什么人,供销社也是少有的冷清,想了想,给北方的大哥和顾家父母分别寄了几十斤粮食,他们这大旱,可能那边也好不到哪去。

  晚上赵家村夜深人静之际,两个人影趁着夜色,悄默默的出了门,像是储藏过冬粮食的仓鼠,来回搬运,挥霍着汗水。

  直到家里两个地窖塞的满当当的,王秀梅提着的心这才彻底放了下去,赵维安和赵芳儿累的不轻,扑到炕上,结结实实的睡了个好觉。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每天醒来面对的都是大晴天,人们的心头却蒙上一层乌云。

  就算大家没日没夜的往地里挑水,也只是杯水车薪,麦子一天天的枯萎,小河底下的淤泥都被晒干了,只有河中心还有一条细小的水流,连手掌都盖不过。

  村里人以前为图省钱,打的井都浅,现在只有村中心榕树底下那口老井,和老赵家院子里那口井还能打出水来。

  赵芳儿自然不会去老赵家挑水,等来到榕树底下,排的队伍还不算长,她们脚边放了两三个铁桶,还有脸盆,身边带着几个半大孩子。

  有好挑事儿的,直接就说她,“你爷家那口井不是能打出水来么,咋还来这跟咱们抢水呀!”

  赵芳儿没理会她,只低头看地上的蚂蚁,她也总结出点经验,这种人只要不理会,自然就觉得没趣了,反而越搭理越来劲儿。只是她不搭理,其他人却想看这个热闹,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她就是想去,人老赵家也不让啊,我可听的真真的,这赵家村的人谁去都行,就赵大山家的要是想去挑水

  ,得算一分钱一桶!”

  “哟,这不跟抢钱一样么!”

  “切,这哪是钱的事儿,摆明了不让他们去挑水啊!”

  “二哥,你别气,反正咱们也没打算去,随他们怎么做好了。”

  赵芳儿气定神闲的听着,半点不觉得恼火,拍了拍赵维安的胳膊,让他消消心里的火气。

  “哼,我也不稀罕!”

  话虽然是这么说,等到了家里,都还能看见他脸上残留的几分怒气。

  赵大山挑了挑眉,很就没见他这样生气了,就问了一句,“你和芳儿去挑水咋还挑出火气来了?”

  赵维安撇了撇嘴,不去看芳儿的表情,一股脑的将刚刚的事说了出来,不带半点添油加醋的。

  赵芳儿瞪了他一眼,然后悄默默的去看赵大山的表情。

  哪知赵大山比赵芳儿还要平静,只淡淡说道:“原来就这事啊,我早就知道了,咋?这有啥好气的,咱又不是打不着水。”

  人的心一旦冷了,咋都暖不回来,也再伤不着。

  赵维安呐呐的挠了挠头,“是、是没啥好气的,我、我再挑一担去!”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赵大山喊了两句都没把人再叫回来,无奈的瞪瞪眼,低声道:“真是个二愣子,水缸都装满了!”

  赵芳儿倒了杯水递过去,然后笑道:“二哥可不愣,就是见不得咱们家人受委屈,这才激动了点。”赵大山笑眯眯的喝了口水,心里门儿清,“你们这些孩子都是孝顺的,你爸我呀,可不会再犯糊涂,有你们这些好孩子在,我和你妈可不去想那么多,顾好咱们这个家,我

  就心满意足了!”

  他也是快土埋半截子的人了,哪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也就这些孩子总过于担心。

  听了这话,赵芳儿只笑,也不再提这个话题,说起来另外的事儿。

  “对了爸,最近老知青王本诚是不是经常来找您说话?”赵大山扯了扯嘴角,笑道:“可不是,还经常帮我干点活啥的,也不单单我,对村里其他人,那孩子也这样。”摸了摸杯子,又接着说道:“爸知道他心里想的啥,不过,这

  事我可帮不了他。”

  离开家那么久,想回城那都很正常的想法,这些小小的手段都无伤大雅,赵芳儿对王本诚的做法没什么好指摘的。

  只不过赵大山的话让她心里有点好奇,莫非这中间的事她爸也知道?于是问道:“赵叔不是说这个名额最后还是得大家选么,难道现在有新的变化?”

  赵大山摇了摇头,眉头微皱,说道:“这事儿可没这么容易,上回我和你赵叔吃酒,听了点消息,上头是说等秋收以后,再把名单递上去。”

  声音压的更低了一点,说道:“村里只能把名字递上去,真正定下谁,到时候还得看公社下来的人是怎么个想法!”赵芳儿有些吃惊,她还以为只要村里直接定下来就成了,没想到,这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上头,看来这些人还有的折腾了,到时候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能不能回城,全看

  自己的本事。

  不过,随着离秋收的日子越来越近,大家都没有心思去想这件事,毕竟更要紧的是地里的粮食。

  率先收的是玉米和花生,可是收上来的量,让大家一天比一天心凉,比往年少了一半儿!赵芳儿有时候在村里转一圈,都只能听见一阵唉声叹气,脸上没点精气神儿,甚至可以发现,本就很瘦的人,变得更瘦,就像是在骨头外面套了层皮,没有半点肉,看的

  人心惊。

  地里被晒的干裂,没有半点水分,就连平日长的十分旺盛的野草,也变成了枯草,大家知道,这小麦是救不活了。

  然而悲剧远没有结束,等麦子一收回来,装筐子一称,只有去年的两成!别说分粮了,就连交公粮的数都达不到!

  这下彻底完了,赵志军整日整日的往公社跑,每次回来脸上都没有半点喜意,反而越发沉重。

  粮食收上来的第三天,公社下来人,开着两台拖拉机,还有称粮食用的工具。

  村里的人听着信儿,都赶到粮仓门口,已经有人开始往拖拉机上搬粮食,赵志军苍白着脸站在门口看着,旱烟呛人的味道弥漫开来,让人绝望。

  “不能搬!你们不能搬啊!呜呜,搬了咱们吃啥!”

  一个瘦弱的妇女猛的扑到粮食口袋上,拦住了他们。张社员正皱着眉查看袋子里小麦的品相,见她这么闹,顿时冷了脸,只看着赵志军,说道:“她这是咋回事!赵村长,我看你们村还得加强思想教育,这样自私自利的想法

  是要不得的!”

  赵志军脸色一变,咬着牙叫那妇人的丈夫把她拉开。原先有同样想法的人也熄了心思,木木的看着粮仓里的粮食越来越少、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