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努因海岸,狂乱的海潮渐渐平息,一个全身罩在深灰装甲里的身影从浪花中踏出,一步步走上沙滩。
他怀里抱着一个,背上背着一个,腰后面还挂着一个,步伐却一点也不滞重。只是刚刚从水里走出来的时候有些不适应,差点摔了一跤,还好一个大马步稳住了。
怀里的人戴着金冠,湿透了的白裙紧紧贴在身上,不仅勾勒出曼妙曲线,还因为变得半透明而春光大泄。
好在没其他人,或者说是更多外人,金冠的主人并不在意。
她一手勾住身着装甲那人的脖子,一手握着跟装甲相连的小巧呼吸器,默默瞅着抱住自己的人。目光似乎穿透了有着复眼的怪异头盔,能看到里面那张脸。
“陛下……”
立在沙滩上,李奇出于礼貌委婉的问:“伤势怎么样?”
怀中人身上溢出淡淡光尘,热气飞扬,白裙迅速变干了。
特蕾希娅的声音有些虚弱:“还好,神力波动没那么猛烈了,不过你就这么抱着吧,我不怎么想动。”
她放开呼吸器,手在额头碰了碰皇冠,金光闪烁,皇冠变作戒指。原本束着的金发披洒开,掩住了小半脸颊,也让她更像一只慵懒的美女猫了。
哗啦杂响,一米四的萝莉从李奇背上跳下来,哒哒哒的跑向前方打探情况。
又一个人……严格说是个东西从李奇后腰落下来,咕噜噜跟着艾丽朝前滚。
李奇被那东西吓了一跳:“卧槽莎佳妮你这是啥情况!?”
那东西停住,竟然是一颗萝莉脑袋加一双大人腿拼起来的怪物,看那双腿下的靴子,像是图铎大帝的一部分。
“刚才神力波动太猛烈啦我的妖精龙形态太难受就变成这模样了”,萝莉脑袋说着,大概是习惯性的扇翅膀,那双腿像在跳踢踏舞似的动着:“可又维持不住固定形态,暂时就这么着吧!”
李奇叫道:“你这样会给萝莉控造成严重的心理伤害啊!”
莎佳妮踢着腿说:“这里又没其他人,就你一个,你承认自己是变态了吗?”
李奇没好气的做势要把她当皮球踢:“快滚——!”
然后他对眼里满是怀疑的特蕾希娅说:“那家伙就是个戏精,她的话逗号都不能信。”
“无所谓了”,特蕾希娅轻声叹道:“凯瑟琳……也长大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愚蠢——!”
远处艾丽高声叫着,顺着她指的方向,李奇看到了不远处的石崖中间居然有几间房子,向外伸展的木架子上晒着渔网,还搁着几条小小的渔船。
李奇说:“咱们去那里休息一下,等世界安定下来了再行动吧。”
特蕾希娅点头,等他刚刚迈步,按着他胸口的护甲又说:“把这玩意脱下来,又硬又冷硌得我不舒服。”
李奇有些犹豫,现在整个费恩的超凡力量荡动还没停息,要脱的话可能会出问题。
飞机失事已经是几个小时前的事了,当时坠机已经不可避免,整个世界的超凡力量都在荡动,也不敢用太高级的法术。
李奇下令机组跳伞,同时抱着特蕾希娅和凯瑟琳跳伞,梅迪博杜安那些人他就懒得管了,莎佳妮是本能反应抱住了李奇的大腿。
靠着魔鬼鱼上的降落伞,三人一物“顺利”落海。凯瑟琳毛毛躁躁启动魔女武装的高级功能,然后爆了衣甲,只能变回艾丽由李奇驮着。
至于特蕾希娅,她力量最强,受这股波动的影响也最大。加上在之前跟贝努因旧神的战斗里受了很重的伤,一时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李奇用正确方式启动了魔女武装,抱着特蕾希娅,驮着艾丽向海岸边游去。可惜游到一半,魔女武装自带的充气阀就破了。还好魔女武装还有多余的呼吸器,距离海岸也不远,他就沉到海底一步步走上了海岸。
魔女武装跟军团武装、突击队武装一样,充分考虑了在贫魔环境下的持续工作。这也是必须的,不然被魔法师来个小型禁魔结界,那就活生生被憋死了。
不过跟军团武装和突击队武装不同,魔女武装是靠神力穿脱的,这时候激发脱下护甲的法术,很可能整套护甲都要完蛋。
特蕾希娅眉梢微微挑起:“你这套护甲应该是魔导器,害怕脱下后就抱不起我了吗?”
这时候的特蕾希娅……感觉真是鲜活啊。
李奇感慨着,激活了收起魔女武装的装置。
咣当咔嚓一阵乱响,果然崩掉了。
也顾不上料理已经是废品的护甲,李奇赶紧稳住怀抱,之前都是靠魔女武装的力量抱人,现在得靠肉体的力量了。
特蕾希娅捏了捏李奇的胳膊,叹道:“我真的这么重吗?”
李奇当然知道正确的答案:“怎么会呢?很轻啊,你看……”
他将特蕾希娅高高举起,像是献祭一样,吓得她低叫一声,又赶紧捂嘴。
特蕾希娅不满的道:“经常跟欧萝拉玩这个吗?”
然后她问:“我和她谁重?”
这是一道送命题……
李奇笨拙的转移话题:“我经常抱凯瑟琳,她的确比你重一点,因为她整天都套着铠甲。”
“所以,我还是最重的对吧?”
特蕾希娅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说:“这是你应尽的义务。”
李奇心口一个大跳,这话让他受宠若惊啊。
难道因为超凡力量荡动,特蕾希娅的凯姆属性减弱了,属于凡人的一面活跃起来了?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只好硬着头皮装傻:“当然,陛下,女士优先。”
“李奇,这时候还要讽刺我吗?”
特蕾希娅叹道:“世界的震动恐怕得好一阵子才能平息了,我不好动用神力,不然会很危险。跟我的部下,还有我的帝国也联系不上,这时候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她的眼眸如深潭般平静,深处却有涟漪晃动:“现在的我既不是凯姆,也不是女皇,就把我当作……朋友好吗?”
李奇楞了楞,然后摇头道:“这可做不到。”
轮到特蕾希娅发愣,李奇又笑道:“我只能把你当作公主,那个拦在凯瑟琳前面的小公主。”
特蕾希娅噗哧笑出了声,想到了什么,笑意再深一层:“你小时候的心愿,现在实现了……至少一半。”
如画的笑颜让李奇呆了一会,直到胸口被拍了拍才清醒。
特蕾希娅嗔怪的道:“快追上艾丽,她这个状态就是熊孩子,在渔村里面搞出什么事可不好。”
李奇抱着特蕾希娅走向石崖,在沙滩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足迹,哪怕潮水涌上沙滩也没有消去。
距离这处沙滩很远的地方,一群人挣扎着爬上岸,咳嗽着吐水。
“必须马上找到女皇陛下!”
博杜安顾不得把衣服弄干,更顾不上清点部下,掏出法杖准备施法。
“不要急……”
旁边梅迪按住了他的手:“忘了出事前女皇的传讯吗?”
博杜安一滞,李奇抱着女皇和凯瑟琳跳出飞机的时候,女皇的确给他发送了一条密语,虽然那时候神力扰动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最后四个字却很清晰:“等我召唤”。
“但是……”
他还不甘心,谁知道女皇出没出事,需不需要救援呢?
梅迪说:“陛下没事,我们安静的等陛下召唤就行了。”
博杜安不满了:“你怎么知道?”
梅迪终究只是女皇的魔法导师,在帝国的职位就是个魔法部长。而他虽然没面上的职务,却是女皇最信赖的心腹,凭什么由梅迪决定该不该找女皇?
梅迪也没再阻拦,只是摇头道:“这个时候,女皇应该不希望被外人打扰。”
博杜安哼了一声,正要继续,忽然一个激灵。
女皇是在被李奇抱着的时候发来密语的,说明那个时候她可以动用神力,但她没有,这说明了什么?
沉重的无力感压上心头,让老主教的身体骤然佝偻下去,传言果然是真的。
他求助式的看向梅迪:“陛下跟李奇……”
梅迪摇头道:“如果你是说陛下与李奇是情人这样的传言,我只能说,传言是错的,陛下跟李奇不是这种关系。”
博杜安茫然不解:“那又是什么关系呢?”
梅迪瞅瞅他,笑道:“男女之间,难道只能是情人的关系吗?”
博杜安沉默许久,无奈的叹了口气。
决定了在附近扎下营地,等待世界安定下来,接受女皇的召唤,博杜安的心绪也放松了许多。
他好奇的问梅迪:“像您这样的传奇魔法师,应该更愿意追索魔法的奥秘吧?我们追随陛下,是因为陛下不仅匡正了凯姆意志,还与凯姆同在,大师您又是为了什么追随陛下呢?仅仅只是十多年前与陛下的私人情谊吗?”
博杜安的问题代表了帝国高层里所有神职派成员的心声,女皇陛下与梅迪的关系异常亲密,这远远超越了魔法导师和魔法部长所该有的界限。
女皇分明是神职者之首,却跟魔法师好到了这个地步,让凯姆的神职者们暗自不满。仅仅只是靠着十多年前的私人情谊,也无法解释这样的关系,暗地里甚至有人在说,这是女皇失去了父亲后,将对父亲的思念转移到梅迪身上造成的。
梅迪显然深知这种质疑,淡淡笑着说:“的确啊,只是看私人情谊,我没有必要为了特蕾希娅放下探索魔法奥秘的事业,但我服务她,不仅仅是因为私人情谊。”
“特蕾希娅就是曙光,而我的信仰恰好是曙光。我希望曙光普照费恩,当然会全心全意的帮助她,服务她。”
博杜安愕然:“信仰……曙光?大师您不是魔法师吗?”
梅迪摇头说:“魔法师也是有信仰的。”
“但您并没有神力”,博杜安拍拍额头:“忘了,曙光女神是特别的,祂并没有神术,也没有教会。”
他又不解的问:“这么说陛下就是曙光女神?她还同时与曙光同在?”
梅迪的眉头微微皱起,他仍然保持着深沉的笑容:“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那我们是殊途同归啊……”
博杜安仰头看天,想在天幕上找到曙光之星。可惜世界荡动,星界也陷入混沌,此时就连凯姆之星都看不清了。
“凯姆之星看不到了呢……”
李奇抱着特蕾希娅,顺着小径往渔村走去,路上特蕾希娅看着天空,想找凯姆之星却没找到。
“等世界安定下来就会出现了”,李奇说:“曙光之星也一样。”
特蕾希娅低叹道:“是啊,希望以后能永远安定下来。”
这时候艾丽的声音从上面传来:“笑、皮猴,达忍,锁滑!”
一个男孩子叫道:“你还没我高,好意思说我小!”
真是难得,居然有人不需要翻译就听懂了艾丽的话。
又一个老头说:“卡苏斯,不要失礼!这是位贵族小姐,快跪下行礼!”
脆嫩声音跟在后面:“我是贵族小小姐!你也必须向我行礼!”
叫卡苏斯的小孩嚷道:“她们比我还小,凭什么……”
话没说完,李奇抱着特蕾希娅出现。
李奇倒没什么,无非是长身玉立,顾盼生姿那种。
怀中的特雷希娅就不一样,用俗气点的形容是,画风完全不一样,就是绝世名画中走出来的女神。即便娇弱无力,那股神圣华贵的气质也如领域般展开,震慑得正跟艾丽和莎佳妮说话的一老一少瞠目结舌。
特蕾希娅也有些不好意思:“好啦,放下我吧……”
再被天籁之音震动,像是爷孙俩的这对贝努因老少下意识跪地磕头。
李奇放下特蕾希娅,还是扶着她的胳膊,她也没有推开,对两人温和的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老头的脑袋在木地板上叩得咚咚作响,惶恐的道:“小、小人叫巴尔洛,是这个村子的村长,这是小人的孙子叫卡苏斯,他不懂事,冒犯了小姐,请饶恕他吧!”
“没关系,不知者不怪”,特蕾希娅说话都有些费力,恹恹的道:“这是我的妹妹……们,我们出海游玩,遇上了海难,需要在这里待一会。”
老头看样子接触过贵族,但不多,用词是对的,语气却很别扭:“这是小人的荣幸,女士!只是这里太脏太乱了,小人也来不及准备。”
“没关系,尽心就好”,特蕾希娅掐了掐李奇:“这是我的骑士李奇,有什么事他会吩咐你,现在……”
她喘了口气说:“我需要一张沙发……哦,这里肯定没有,那该有一张床和干净的床单吧,我想先躺躺。”
“有有!小人给孙女准备的嫁妆还没用,是干净的!”
老头带着孙子赶紧去张罗了,李奇也跟着帮忙,整理出了一间还算洁净的屋子,有了张干净的床。
“其实我没什么讲究”,特蕾希娅躺在床上,虽然很不舒服,但总比站着好,她淡淡笑着说:“我在哈德朗当裁定者的时候,经常风餐露宿,直接穿着铠甲睡在地上都是常事。只是我现在的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这种状态我不太喜欢,但又是我必须承受的,还好不会太久了。”
李奇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这时候还劝她抛开凯姆毫无意义。
特蕾希娅真的很疲倦,躺在床上没多久就入睡了。李奇给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出了屋。
屋外艾丽和莎佳妮正在跟卡苏斯聊天,这时候小男孩变得拘谨多了。
莎佳妮正在问他的家人,肤色黝黑的小男孩说:“我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在前年的大海潮里死了,村里好多人都死了。那个时候的海潮比现在还要高,我和爷爷正好在这上面凿石头才活了下来。”
“原本的村子在下面,出了事我们不敢再住在那,就搬到山崖上了。刚才的海潮也够大的,你们居然还能活着游上岸,真是厉害。”
前年……
李奇心中一抖,难道是风暴群岛回归主位面那会?
看着说起家人面色平静,显然已经接受了现实了的小男孩,李奇升起浓浓歉疚,说起来他还是凶手。
艾丽问:“吉他,忍?”
“村里其他的人?”
小男孩的语调仍然没什么变化:“都去给镇子里的男爵老爷修城堡了,海对面建了个帝国,帝国的女皇派过来一个总督。总督又封了一些贵族老爷,我们这里的贵族老爷也换了。他对原来的城堡不满意,把所有能干活的人都叫了过去。”
果然是远离权力和力量中枢的乡间啊,李奇无比感慨,这个小男孩还不知道他们的总督已经成神了,当然更不知道帝国的女皇就睡在屋子里。
“你真的是骑士吗?”
小男孩的注意力转到李奇身上:“你的剑呢?铠甲呢?没有这些怎么叫人相信你是骑士老爷啊?”
李奇笑道:“听起来你很熟悉骑士的样子。”
“是啊,我们村里的罗恩叔叔曾经当过骑士学徒呢,我是他的弟子!”
小男孩用自豪的语气说:“算起来我是预备的预备骑士!”
李奇问:“想当骑士?为什么?很神气还是能赚很多钱?”
“当然啊!”
卡苏斯绷着小脸说:“不过更重要的是,我可以打怪兽了!爷爷说大海潮是怪兽掀起的,我要杀了怪兽为爸爸妈妈,还有大家报仇!”
李奇呵呵笑道:“真是有志气的好孩子……”
恍惚间,眼中的贝努因小男孩急速长大,面目跟努曼艾尔重合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