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联战机的攻击仅仅持续了十多分钟,对瑞玛科这支分舰队的所有人来说,却漫长得像一整天。
“威斯登号舰桥全员阵亡!”
“巴勒姆号烧起来了!”
“因温斯伯号后舰身断裂!掉下去了!”
“迪法提克号正在下沉!”
瑞玛科指挥席前的信息台上,不断弹出一条条噩耗,这位年轻的军团总长却面不改色。
“敌人撤退了!”
这条消息传来时,舰桥里响起热烈的欢呼声,瑞玛科紧紧捏着扶手的手也终于松开了。
赤联战机的攻击重点就是伯爵级,子爵和男爵级都还完好。瑞玛科的座舰处于舰队中心,被严密保护着,仅仅只是受了点轻伤。
不过舰队的损失还是不轻,加上之前浮空炉爆炸的玛丽号,有三艘伯爵级坠落。还有三艘重伤,保持不了足够高度,被下令返航,剩下的几乎每艘都带伤。
“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瑞玛科向舰队发表讲话,他的声音微微颤抖,那是在努力压制着喜悦:“敌人非常强大,我们的舰队遭受了重创,失去了三分之一战舰。”
“但也仅此而已了,我们还活着!我们还有三分之二的战舰!我们仍然拥有足以完成任务的力量!从这一点来说,敌人已经失败了!”
“士兵们,军官们,所有神皇陛下的信徒们!那个一直走在时代前面,给我们展示如何改变战争的敌人,他们也就仅此而已了!”
到后面瑞玛科也压不住了,语调变得无比昂扬:“现在,是时候让他们尝到被铺天盖地的爆炸淹没的滋味了!”
“全舰队前进!准备轰炸!准备炮击!把敌人的要塞化作粉末!”
“以神皇陛下之名,将惩戒加于不义之敌!”
“特蕾希娅护佑!”
祷告声在每艘战舰上响起,在高空汇聚成一股热烈声潮。
在这支战意昂扬的舰队下方,零零落落的沙丁鱼战机加速脱离战场,同样热烈的通讯在各架战机之间传递,可满含的情绪却是愤怒和不甘。
“我还有油还有炮弹,让我们再来一次吧!”
“我还能飞,至少能撞上去!”
“肯尼被打中了,我没看到他跳机……”
林德的低沉嗓音响起:“忘了出发前我强调过的事情吗!?”
“我们只是确认沙丁鱼到底做到哪一步,不是跟他们战斗到底的!”
“我知道你们都不满意,我自己也不满意,但我们的沙丁鱼就算加了投石炮,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为了之后的决战,为了决战的胜利,我们不能在这里做无谓的牺牲!”
“我们已经很好的完成了任务,后面的战斗就交给第一方面军和机动要塞吧。”
“我们还会回来的,那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
频道里沉寂下来,只有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和隐约的抽泣声。
过了一会,一个个呼声响起。
“是啊,等咱们换副好牙,来把这帮脆皮一条条咬碎!”
“什么新式浮空舰也不过如此嘛,等我换了胯下的鱼儿,我能一个打十个!”
“告诉第一方面军的伙计们,照着那几个地方打有奇效!”
从第一航空队里专门抽调出来的阻击编队离开战场,出击时的六十架沙丁鱼,返航时只剩三十八架。从战术上说他们的战果远远超越损失,但对一直以来碾压和吊打敌人的赤联官兵而言,不仅没能解决掉敌人,还损失近半,这就是失败。
不过失败的仅仅只是旧时代,而不是赤联。新时代的筹码还攥在手中,等待与那位神皇陛下攥在手中的主力舰队对决。
这支编队的返航不意味着赤联失去了天空,第一方面军编成里还有第一航空队的一百多架战机,它们仍然在掩护机动要塞的上空,与帝国战机激烈作战。
帝国浮空舰队到达机动要塞上空前,空战的形势就已经明朗了,帝国战机最初还是二打一,现在变成了一打二甚至三。只是帝国飞行员们意志非常顽强,一直死战不退,赤联还没有将它们完全驱逐。
等浮空舰队出现,帝国战机才不甘心的撤离,原本二百出头的战机,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四五十架。
赤联这边也损失了二十多架,主要原因是作战空域集中在机动要塞上空,非常狭窄。飞行员们不得不冒险做很多机动,即便有战术系统辅助,还是避免不了误伤和各种意外。
“鱼儿们,你们辛苦了。把天空让开吧,现在是弗蒂的战场了。”
胡克舰长对飞行员这么说,这些战机没有加装助推器和机头轴炮,对付不了高空中的浮空舰,只能退到一边。
机动要塞在宽阔旷野中放下了炮击底座,重新装回来的立方级“标枪”要塞炮,炮口高高仰起对准天空。
在机动要塞周围,方圆数百平方公里的地域里,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坚固工事,那是第一方面军的阵地。各类魔导炮的炮口指向天空,它们自然打不到浮空舰,但可以轰击浮空舰投下来的炸弹,为机动要塞减轻负担。
“所以说……我们第一次成了负责挨炸,发出惊呼烘托气氛的配角?”
地下掩体里,第一方面军的装甲集群指挥官尤斯卡尔瘫在座椅里,抱着胳膊,看着屏幕上的战场影像大发牢骚。
独立装甲营营长赫斯勒说:“之前跟着机动要塞走正步的时候就已经是配角了啊。”
噗的吐出瓜子皮,赫斯勒紧张的叫道:“来了来了!炸弹丢下来了!”
魔导炸弹并不是很精密很高科技的东西,还是风暴群岛阴影城的一些战斗魔法师和魔工士弄出来的。曙光帝国的魔法师只要有了思路,也很快弄出了相应的东西。虽然在威力和可控性上有些差距,但也跟赤联使用的魔导炸弹是同一时代的产物。
一颗颗炸弹自天而降,凌乱的在平原中轰起一条条尘柱,机动要塞的身影瞬间被烟尘遮蔽,实际上却安然无恙。
从三万米高空丢炸弹,哪怕目标是有上万平米面积的机动要塞顶部,也跟排队枪毙时代在三百米外开枪一样,根本别指望命中率。
不过每艘浮空舰都搭载了上百枚炸弹,而且机动要塞现在是静止目标,一百枚里砸中几枚还是有可能的。
地面的魔导炮猛烈开火,射线炮解决中空那些清晰可见的炸弹,暴炎炮和投石炮发射爆裂弹,配合机动要塞的防空炮火,在低空编织出一层弹幕。一团团橘黄焰芒在烟尘中翻滚游动,将机动要塞的身影映照得光怪陆离,像从另一个世界挤入费恩的钢铁怪兽。
大概是吸取了早前米尔霍斯用浮空船轰炸仙人掌基地的教训,还在布莱德有实战经验,帝国战舰的投弹对机动要塞造成了切实威胁。
好几枚炸弹穿透弹幕,落到了机动要塞的防护结界上。这时候“丁香剃刀”全力运转结合防护结界的渗魔力场,用空气爆裂对付侵入结界内的目标,可以弹开炮弹。
不过跟之前遭受的兽潮不同,炸弹的速度太快,对部门里负责捕捉目标的魔法师来说,在注意力和判断力上是极大的考验。
要塞某处舱室里,几个按着感应装置的魔法师紧盯工作台,追逐着工作台上方影像里出现的红点。每一个红点都是一枚炸弹,从出现到落在要塞上仅仅只有一秒不到的时间。
一个红点闪亮,魔法师们像触电般的纷纷反应,激活手中的装置,结果几发空气爆裂在不同方向拦截,反而把炸弹弹到了要塞上。
要塞微微震动,让这些魔法师顿时汗流浃背,两眼发直。
沉稳的嗓音忽然响起:“放松点,我们的弗蒂皮糙肉厚,那帮兔崽子不可能就用几颗炸弹破了她的处。你们也不可能每颗都拦下,尽力而为就好。”
是政委兰德尔,他进了舱室,不管是声音还是身影,都让魔法师们心灵安定了许多。
一旦放松了,反应反而更快了。片刻后又有几个红点出现,魔法师们发挥出了训练中的正常水平,只漏了两颗,全都炸在顶部的装甲上,并无大碍。
帝国浮空舰丢下的炸弹都是一二百公斤的小炸弹,就算炸中也的确没什么大碍。浮空舰也不可能搭载上吨重的大炸弹,不仅负荷太重,低得发指的命中率更是浪费。
“胡克那家伙还在干什么呢?”
兰德尔坐镇防御部门的时候,也在嘀咕,标枪到现在还没发射。
要塞指挥大厅里,胡克稳稳坐在舰长席上,笃定的道:“靠炸弹就想对付弗蒂,真是痴心妄想!等他们再下来点的时候动手也不迟!”
果然,确认炸弹攻击不是很有效后,帝国战舰开始盘旋着降低高度。它们保持在两万五千米的高度,舰身侧对要塞,用舷侧的魔导炮轰击。
伯爵级浮空舰的主炮都是爆炎魔导炮,虽然跟赤联这边的主力魔导炮一样都是平方炮,但即便最先进的佐尔德魔导炮工坊,也只能做到七法阵平方堆叠,而不是赤联的九法阵平方堆叠,所以威力要小很大。
如果是在平地上,这种魔导炮的射程还不到十公里,但在天空里,自然有多高就能射多远,问题只是准头而已。
被暴炎包裹的紫铜弹芯自天空一道道射下,大多在地面轰起比刚才那些炸弹要猛烈得多的烟尘。偶尔一发命中要塞的防护结界,结界荡开一圈涟漪,吸收了大部分暴炎术的魔法能量,弹芯带着少部分能量穿透结界,要么在要塞装甲上炸开无数碎片,要么插进无装甲区域的外壳,并没造成什么伤害。
如果是赤联那种带魔钢弹芯的炮弹,就是另一种情况了。魔钢弹芯会穿透外壳,带着单体后面烧熔的紫铜碎片,在舱室里溅射出金属风暴,不仅会杀伤人员,还会打坏装备、破坏管线和魔法回路。
感应着震动的频率越来越高,胡克舰长终于举起了手,再有力的挥下。
高空中瑞玛科正在极力压制部下的请战,他们要求让战舰降到两万米甚至更低的高度,这样就能保证炮击的准确度,哪怕为此承受赤联战机的攻击都在所不惜。
瑞玛科自然还得考虑保全部队,现在虽然进展缓慢,但战况还是有利的,没必要冒那么大风险。
“总长,为什么不下令冲锋!?”
“帕汉姆号”伯爵级战舰的舰长愤怒声讨:“旧时代里,敢于朝十倍敌人冲锋的骑士才是合格的骑士,难道这样的品质在新时代里就成了被唾弃的东西?”
“不!新时代里更需要这样的品质!我们不仅不怕牺牲,还热烈的向往牺牲!特蕾希娅陛下的神国在等待我们!”
“总长!只要我们冲下去,那个要塞根本顶不住上百部魔导炮的轰击!”
瑞玛科心中无比纠结,敢于牺牲是好事,可随时随地都讲牺牲,你让我这个上司很头痛啊。
他正要开口,对方的影像,连带整个信息台都被橘红的光芒吞噬了,只能听到杂乱的,无比震惊的大叫声。
舷窗外的天空先是被火红的光芒映亮,似乎天顶降下了一座熔炉,又急速黯淡下来。
座舰剧烈震动。瑞玛科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李奇他们果然还藏着新武器,第二个念头才是自己的座舰被打中了。
“帕汉姆号……”
舰长靠着舷窗愣愣的嘀咕,瑞玛科朝侧面看去,心脏一下像是蹦到了喉咙里。
帕汉姆号像是被一根巨大并且烧红了的铁棒从舰体正中捅过,留下直径好几米的大洞,洞口的金属还在烧灼着,呈现出橘黄色的光芒。
这一下并没有伤害到浮空炉和飞行炉,但魔力回路完蛋了,大洞两边的舰体难以支撑,正渐渐向下弯曲,就在瑞玛科的注视中,缓缓断成两截。
“是要塞炮!”
恢复了正常的信息台上,观测员叫道:“是那种禁咒级别的魔导炮!”
其他观测员也在叫嚷:“别胡说!就算是禁咒级别的魔导炮,怎么可能打到三万米的天空上啊!”
副官在旁边嘀咕:“如果是真的,那就意味着平地里能打上百公里远啊,绝对不可能!”
观测员很委屈:“我亲眼看到的!啊!又要开炮了!”
这次观测员传回了影像,即便地面烟尘弥漫,仍然能看到一点红光在渐渐发亮,越来越亮,那应该就是要塞那门一发穿透了折剑要塞的大炮。
瑞玛科下意识的喊出了声:“紧急回避!”
所有战舰向不同方向躲避,原本编组好的炮击纵队顿时散乱,片刻后,一道粗壮的橘红光芒直冲天际。仅仅只是擦着一艘子爵级战舰的侧面而过,破坏了它的四门舷炮。
果然是禁咒级别的魔导炮!
瑞玛科一颗心碎成了两瓣,一瓣冰凉,对自己舰队是否能取得胜利产生了怀疑,另一瓣火热,觉得这个目标变得更有价值了。
“总长!”
信息台上弹出一幕幕影像,几乎包括了所有战舰的舰长,他们个个神色凝重,眼里却闪烁着热烈的光芒。
瑞玛科知道,他们的心思跟自己那一瓣火热的心一样。
“冲下去吧!”
“哪怕损失整个分舰队,只要干掉这座要塞都值了!”
“不冲锋就无法获得胜利!”
“难道我们可以撤退吗?”
“特蕾希娅在保佑我们!”
瑞玛科那半边冰凉的心还在极力抵抗,但在部下热烈目光的注视下,尤其是部下诵念的那个名字之下,寒冰很快被火焰吞噬了。
没有牺牲,哪有胜利?
瑞玛科对上神国这事并不是很热衷,那样他就无法再置身凡人的战场了,但他当然不会因为这个原因逃避牺牲。
“士兵们,军官们!”
“平民们,贵族们!”
瑞玛科按下通讯按钮,对舰队所有人说:“不管我们有什么身份,我们都是特蕾希娅的战士!我们背负着让特蕾希娅的秩序光辉普照费恩的神圣使命,我们必须从敌人手中夺取一次次胜利来达成这样的使命!”
他用热烈而决绝的语气说:“现在,到了我们把生命献祭给陛下的时刻了!全舰队,冲锋!”
末了他发自灵魂的高喊:“为了秩序!为了特蕾希娅!”
一艘艘浮空舰压下舰首,从高空直冲而下。
战舰上两千多官兵同时在呼喊:“为了秩序!为了特蕾希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