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玥知道刘家兄弟俩不和,彼此算计不是什么奇事,但她着实没想到,自己也会被牵扯其中。

  她脑中钝钝的疼,意识还有几分混沌,但另一人的呼吸却清晰可闻。

  ——另一个人?

  梁玥猛地清醒过来,抬头看去,额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刘霸?!

  梁玥伸手推了推他,刘霸却依旧阖着眼皮,纹丝不动,显然不是正常的睡过去。

  这不是她的房间,她不知道外面的情形,贸然出去,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

  梁玥拧眉思索了片刻,抬手就去掐刘霸的人中。

  刘霸若是清醒过来,自己出去,总比她擅自出门要好得多。

  她按了一阵儿,刘霸仍是合眼安睡着。梁玥猜想刘霸怕是醒不来了。正待收手,她的手腕却被一只大掌握了住,梁玥看向腕间那只肤色稍深的手掌,顺着那手臂往上看去,对上了刘霸还带着几分茫然的目光。

  这对异母兄弟长相其实有些相似,只是刘霸要比刘登多了几分稚嫩,像是每一家中都受尽宠爱的那个小儿子……事实上也确是如此。

  未等梁玥开口,刘霸却恍然意识到什么,被烫到一般,飞速收了手,整个人弹坐起来,连滚带爬地缩到了床头的一角,涨红了脸,似乎好半天才平静下了心情,就着姿势跪在床上行了个大礼,“子让见过大嫂!”

  他这声音着实不小,梁玥被吓得差点去捂他的嘴。

  她侧耳去听,外面倒没有因为刘霸的动静闹出什么骚乱来,这才松了口气。那边刘霸似乎也意识到如今的处境,脸上的红晕渐渐淡去,连唇上的血色也失了几分。

  梁玥见状,多少有些慰藉,起码不是个不清楚情况的糊涂蛋,但她很快就轻松不起来了——

  外面谈话声渐渐接近,显然有人正往这边走来。

  “父王,儿臣见子让实在是忧思过度,深恐其伤了身体。故而让他喝了些安神的汤药,如今子让怕是睡着呢。”

  这个声音十分耳熟,这些年来她每日都会听到……是她的“夫君”刘登,那被他称作“父王”的人,自然就是鄢王刘钦了。

  梁玥脸色青青白白地变了一阵儿,她和刘霸如今这情形,若是被鄢王撞见了……

  刘霸是孝期偷欢,偷的还是他嫂子,韩王后刚逝,如今鄢王对她正是追念的时候,刘霸闹出这一出来,失了鄢王的欢心、又违了礼道,今后怕是前程尽断,再无与刘登一争之力。

  而她这个嫂子……区别就是怎么个死法罢了。

  至于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做?

  ——穿着里衣躺在一张床上,还被鄢王亲自撞破……谁还关心你到底做没做过?

  听着外边渐渐接近的声音,梁玥匆忙翻身下来:不管怎么说,先藏起来才是要紧事,只要不被鄢王亲眼撞破,事情总还有转圜余地的。

  她正四下寻找藏身的地方,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这屋里的装饰虽不少,却几乎没有什么藏身的地方。

  听着那谈话声已经近到了门边,梁玥急得额上都有些冒汗。

  刘霸却一把扯住了她的手,往床底下指了指。

  梁玥不是没想到床底,只是那间隙看起来实在是太窄了,纵使她自诩身材纤瘦,对能不能钻进去也有些发怵。

  不过,这会儿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了。梁玥当地躺下身来,往里蹭去。

  ……不出所料,卡住了。

  这下可好,不仅进不去,而且出不来了。

  门被推动的声音像是被放慢又放大,梁玥心中生出些绝望来。

  “大嫂……得罪了。”耳边传来刘霸的声音,梁玥只觉得胸前后背一阵疼痛……倒是成功被推进了床底下。

  她忍不住抬手护住自己的胸口,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床底下的空隙比看起来要大很多,一人躺在下面倒也宽敞,里面虽有灰尘,但好歹没什么虫鼠,等那疼痛缓了下来,梁玥也松了口气。

  将梁玥推到床底下后,刘霸立刻转过身来,看着倒像是被门响声惊动,匆忙下床的模样。

  他看见来人,眼眶红了红,喃喃道了一句,“……父亲。”

  然后又想起什么,脸上顿显惭愧之色,就势跪下行礼道:“孩儿不孝,让父王忧心了。”

  刘钦叹了一声,亲身上前扶起了这个儿子,起身间,一个玉簪从刘霸身上滑落,未跌倒地上,就被人接了住。

  刘登看着手中的簪子,脸色一下子就沉了,本来四处找寻的目光也一下子就收了回去。

  刘霸本来就在观察刘登的神色,见此心里也有了些底——

  他还以为他这位兄长真就这么舍得呢……原来……

  “多谢大哥,这个簪子,母亲生前极为喜爱……我平素将它带在身上,倒像是母亲仍在我身边一样……”

  他说着眼眶含泪,就要伸手去拿拿簪子,刘登却是掌心一合,一下子攥了住。

  刘霸语气中带些不解,“……大哥?”

  就连刘钦也带着些疑惑看过来,刘登扯了扯唇,拉过刘霸的手,将簪子放了上去,嘱托道:“这般贵重的东西,子让可要收好才是。”

  说话时,脸上已经是一副好哥哥的表情,至于心里如何咬牙,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床底的梁玥听了他们的对话,心里咯噔一下,小心地抬手,摸上自己的鬓发……上面空空如也……

  刘钦倒是对小儿子的话没什么怀疑,韩王后爱俏,发饰手镯之流怕是自己都数不过来,刘钦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他拍了拍爱子的肩膀,沉声安慰了几句,刘霸也诺诺应是,只是语气中还带着些虚弱。

  刘钦毕竟还有政务在身,不能在此呆上许久,不多时就要离去。刘霸称自己身体依旧不适,刘钦也就让他在此处多歇上一阵儿。

  将父亲和大哥送走后,刘霸脸上的虚弱悲伤顿时褪去,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扇门,仿佛视线能够透过门看到离开的那两人一般。

  父亲、大哥……

  默默念过几次这个称呼,刘霸脸上闪过一丝讽刺。

  顿了顿,他又低了头,看了手里的簪子,轻轻摩挲了两下,倏地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刘子瞻一向看不起这些小道,如今被逼得急了,竟倒是连这法子都使了出来……

  他想也知道刘登一开始的打算,一个“孝期偷欢”的名头给他砸下来,刘钦定是要发怒的,他再趁机将事情在外面闹大,等到刘钦心软,外面的风声恐怕早已压不住了,刘钦就是想饶也饶不过他了。

  而被偷的那个人,当是陆筠罢……整个邺城,谁人不知道清河侯刘登宠爱侧室,他刘登虽掉了如此大一个面子,但却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哪个男人会给自己扣这么大一顶绿帽子?

  挡路的弟弟废了、做样子的妾室也能一起被打杀了……他自己就损失点名声,这笔买卖真是极划算的。

  刘登的算盘打得好,只是他到底对这些小手段不熟悉,临了……人竟被换了。

  刘霸忍不住笑,前段时间陆筠频频传了错消息传来,几次下来,他本就薄的势力已是伤筋动骨……刘霸知道,陆筠要么暴露、要么叛了。

  本以为刘登府上这步棋已经废了,没想到……还能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想到方才刘登铁青的脸色,刘霸脸上的笑意更深……

  ——大嫂。

  刘霸忍不住舔了舔唇……这可真是个好称呼。

  *

  梁玥可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怎么个变态,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刘登父子都出了门。

  梁玥没立即出去,又按捺着在床底等了一阵,确认这两人不会再折返回来,这才侧身往外蹭去。

  方才暴力挤进来的疼痛还没消下去,这会儿又得再挤出去……梁玥一想,脸色就有点发青。

  不过,她又不可能一直呆在这床底下,正打算咬咬牙,再挤出去,一转头,却正对上刘霸的脸,他满是关切地开口,“大嫂,方才弟弟冒犯了……可是无碍?”

  梁玥被他突然凑过来的脸惊了一下,不觉往后仰了仰头,又听出他话中的愧疚不安,想着两人如今也算是同病相怜的处境,她笑了笑,安抚道:“没什么大事。”

  床底下的光线昏暗,可却让她却像夜明珠一般,熠熠地散着柔光,如今骤然一笑,像是云雾乍散,几乎要灼伤人眼。

  刘霸脑中竟罕见地空白了一阵儿,方才种种思绪在这个笑容面前都化作了一阵青烟,丝丝缕缕地散了。

  梁玥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安了个人体发光的功能,见刘霸不动,也只以为他也在想法子把她弄出去。

  其实也就三条路:一个事她再疼一遍,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一个是找人把这个床抬起来,再就是把这床毁了也行。

  梁玥衡量了一下,依她和刘霸现在不清不楚的情形,显然是动静越小越好。

  找人是不可能找人了,砸床动静更大……她还是再疼一遭罢。

  不过刘霸在着挡着,她也出不去啊。

  “叔叔,可否让开些……”

  刘霸刚刚从那冲击中回过神来,就听见这声娇娇软软的“叔叔”。

  从身子里生出一阵颤栗来,刘霸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他不是第一次听梁玥开口叫他,毕竟是算是一家人,总是见过的。

  不过这次,却格外不同。

  ——可能是因为自己起了那心思、也可能是因为方才那笑、亦或是两人如今都只着里衣的情形……

  刘霸微微垂了眼,唇角却不受控制地上翘——

  嫂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