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网游小说 > 狭陆相逢挽挽胜 > 第71章 催眠
  闭上眼睛, 放松下来,仔细地听我说话, 不要去想任何事情。

  好。

  我会从一数到十,跟着节奏做深呼吸,你会渐渐感到困倦,不要抗拒,让你的身体保持松弛。

  恩。

  你听到钟摆的声音了吗

  听到了。

  你现在睡得很沉,是不是周围一片漆黑

  是的, 我什么都看不清。

  别害怕, 那只是你十二岁时的一个梦,你继续朝前走, 告诉我, 看到了什么

  有亮光, 有很大的雾。

  雾里有人吗

  有。

  他看到了陆叙的影子,朦朦胧胧, 在浓雾散去后, 少年清隽瘦削的身形显露出来。

  同他一模一样的面容, 带着疏离和冷漠, 唯有在面对他时, 才会带上些许暖意。

  他忘了今夕何夕,只觉还在年少时。

  喧闹和放学铃声同时窜入耳里, 他远远望见了那道身影, 抬手打了个招呼“哥。”

  陆叙就等在青石板小路的尽头, 书包规规矩矩背在双肩, 冬季校服厚重,穿其身上却不见臃肿,甚至一丝褶皱都没有,瞥见他身边一大堆同校的坏学生们,皱了下眉“阿衍,跟我回家。”

  不学无术的少年们笑起来“衍哥,晚点我们打完架,万一被教导主任抓了,周一那份检讨是不是还要你哥帮忙写”

  闻言他倒是没有觉得被冒犯,虽然是双生子,晚了两分钟出生,但做弟弟也有好处,从小学开始惹的祸总有兄长帮忙收拾。只是上了初中后,他渐渐觉得陆叙愈发严苛,明明才十二岁的年纪,眼睛里却暗沉瞧不见底,心思深得可怕。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道不同,不相为谋。

  即便是亲兄弟,在生活作风上差异太大,那就不要绑在一块了。他想着,便把里头没装几本书的包甩给了陆叙,不以为意地道“你先回去,我们还有点事儿要处理。”

  至于什么事儿,很简单。有外校的来挑衅,看不惯,打一顿咯。

  陆叙单手抓住书包背带,聪慧早熟的少年,早就能猜到弟弟要去干嘛,漆黑的眼瞳里满是冷冽。

  “我再说一遍,跟我回去。”

  这种口吻愈发显得他没面子,家里被父母训不够,在外面还要在这么多兄弟面前被孪生哥哥训,他不耐起来,直接绕开对方,甩下一句“你别管太多,到家就说我被老师留堂了。”

  几个嘻嘻哈哈的跟班也凑上来,一伙人勾肩搭背地朝约定的地点走,他年少时顽劣,但是没怎么和陆叙闹僵过,这是头一回同其有了嫌隙,不免有些心烦,离了几步远,又回头望去。

  陆叙还站在原地,一双眼里冷冷淡淡,张开唇,说了几个字。

  离得不算近,他当然听不清,但是口型能分辨出来我不会替你撒谎。

  他笑了笑,压根没怎么在意,直接背过身潇洒地挥了挥手。

  到了三中附近翻修的操场里,天色近黄昏,整片红云翻滚,残阳如血,映得那几个赴约的外校混混们面上愈加猖狂。

  “喂,姓陆的小屁孩,今天把你打哭了可别回家喊爸爸喔”

  他听着挑衅的话,没什么反应,只懒懒看了眼,人数比他们这边多了三个,年龄嘛,兴许大上一两岁,应该是初中毕业生,不过也无所谓了。

  这一场架当然是以他们这边的胜利作为结局,从小到大混惯了,就算没怎么学过格斗,也知道打击哪个部位能叫人最痛,躲开哪些下三滥手段能再撑久一点,甚至,他都没挂彩,就这么轻轻松松回家了。

  做好了要被念一顿的准备,然而父母竟然出去了,唯有书房灯敞亮,他没敲门,径自推开,陆叙果然坐在桌边做卷子。

  “哥。”他喊了声。

  少年抬头,语气严肃“别再这么下去了,阿衍。”

  “我又怎么了”他把外套脱了,指腹摸摸下颔处的淤痕,态度挺无所谓,“我们陆家有你一个光宗耀祖不够吗,还非得要我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陆叙抿着唇,面上似有薄怒。

  他觉得难得,调侃了几句“别气,你这冷冰冰的脸突然有了表情叫我害怕。”

  陆叙冷道“我知道你去和谁打架了,别再和那帮人纠缠。”

  “但我赢了啊。”他把角落里的书包捡起来,掏出皱巴巴的卷子,放到桌上,一边抄着哥哥的答案,一边道“就算再来堵我,我也不怕。”

  陆叙一把抽掉他的卷子,恨声道“阿衍,他们混社会的,不是小孩子意气用事逞凶斗狠的那种,以后你不能再惹是生非,否则我会和爸说,叫他送我们一起去英国念书。”

  他懵了,这招确实狠。见到兄长如临大敌的模样,只好无奈敷衍了几句“知道了,下不为例。”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初中生哪有什么烦心事,他活得很潇洒,上头有陆叙顶着,下边有一帮小弟,临近期末考时,不巧有流感肆虐,挺严重,学校放了三天假。

  那天是周四,从早上开始飘雪,一直没停,这在南方太罕见。他没什么心思念书,一心想着假期要怎么放纵,白天翘了课和几个要好的去游戏厅,在那里又遇到了三中的混混们。

  他们染了发,已经不是学生打扮,跟在四五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后面,为首的男人三十来岁,瘦高个,脸颊上一道刀疤,从右边眉梢划过鼻梁,疤痕颜色较深,将整张脸衬得鬼气森森,异常可怖。

  冤家路窄,自然见面眼红。

  他记起陆叙的话,有些难听的话暂且忍了,任由那帮子杀马特叫嚣,反倒是刀疤脸,从头到尾没开过口,细长的眼里充斥着阴鸷和恶毒,一直不怀好意地打量他。

  如毒蛇吐信,如豺狼潜伏。

  他感受到了隐约的威胁,制止了少年们的嘴炮,离去前,模糊听到了身后人的对话。

  “你们学校的看起来细皮嫩肉,家里条件挺好的吧。”

  “叫什么名字”

  “呵,小兔崽子,欠教训。”

  他没放在心上,换了一家游戏厅,一个下午泡在那里玩得不亦乐乎。算好时间到了五点放学,才回去。

  因为不同班的关系,下课时间有早晚,兴许是怕他闯祸,陆叙每天都会等他一起,这一天却成了例外。

  他等了半小时,在青石路的尽头发现了一串钥匙,孤零零躺在青苔缝隙间,上面的配饰小小一个,是绝地武士的复刻模型,是他从前闲着无聊送给陆叙的。

  落雪埋了钥匙大半,他捡起来,攥在手心里。天色不知不觉间变得阴沉,雪比白日更大,冰冷的颗粒绵延落到脸上,被体温所融化,然而森冷依旧无孔不入地朝里渗。

  莫名的,他体会到了恐慌和寒意。

  有人跌跌撞撞从背后跑上来,喘得厉害“衍哥,我听说,陆叙被刚才碰到的几个男人带走了。”

  带走了陆叙同他们有什么仇什么怨,无非就是孪生双胞胎那张脸惹的祸,将其错认成了自己罢了。

  他有点光火,一人做事一人当,这种黑锅怎么能让风光霁月的兄长去背。若是被父母发现,少不了一顿皮肉苦。

  当时的想法确实天真,他想着同陆叙的身份换回来,大大方方说明自己才是陆衍,最多叫他们打一顿,受点伤,这事儿也就揭过了。

  想尽了办法,找到了三中那伙人里瞧上去最老实的一个,那人却是扑通一声软倒在地,吓得面色铁青“不关、不关我的事,我没动过手,我知道他不是你。”

  他揪住那人的领子,恨到牙缝都在发痒“知道不是我还敢带走”

  那人哆嗦道“是桑哥的主意,他说不管是谁,都要搞点钱花花。”

  桑哥就是那个刀疤男,年少时小偷小摸一直在少管所进进出出,一开始只沾黄赌嫖,后来染了毒,就铤而走险,最后一次持刀抢劫,关了五年,才刚放出来。

  现在也不知道是恶意的绑架还是单纯讨点零花钱,总之人被强行带走了。

  他忍着怒火听完了全部,一脚把那人踹到地上,厉声道“带到哪里”

  对方惨白着脸,显然也是怕惹祸上身,直接给了个地点。他稍稍放下心来,新闻报纸上那些绑架事件哪个不是行踪隐秘,能这样轻而易举就套出来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没有报警,没有通知父母,十二岁的少年,思维还不够成熟,就凭着一腔热血,单枪匹马杀到了城北的废弃工厂。

  这里全是等待政府规划的边缘城区,早就没什么人住了,静谧到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他绕了好几处,发觉只有一楼厂房有灯光,便找了个空油桶,轻手轻脚踩上去,透过那不算干净的窗玻璃朝里看。

  陆叙果真在里头,面上已经挂了彩,鼻血干涸,凝结在人中附近,头软软垂着,手脚都被绑住,坐在一把破椅子上。

  旁边围了几个人,那所谓的桑哥拿着尖刀,蹲在他面前,挑高了他的下巴,阴阳怪气地道“喂,陆衍是吧你打伤了我几个小兄弟,这笔账呢,今天得跟你算算,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卸你一条胳膊,要么你叫你父母现在给我送五万块过来。”

  说完,旁人递了个厚重的手提电话过去。

  刀疤脸扯掉少年口里的破布“报号码,我来替你拨。”

  陆叙仰着头,头发被男人揪着,因为疼痛蹙着眉,声音有些沙哑“我父母出国了。”

  “你他妈的,那老子给你两个小时,没人来赎你就把胳膊留下。”刀疤脸用力扇了他一巴掌。

  少年连椅子带人,摔在地上,嘴唇磕到牙齿,全是血。

  他在外头看到这一幕,倏然捏紧了拳,恨不能立刻冲进去,太过愤怒之下脚不受控制,空油桶重心不稳,朝旁边歪了一下,发出金属的声响。

  “谁”立马有警觉的怒喝响起。

  他赶紧猫着腰,躲到灌木丛里,混混们搜了一圈,没有所获,暂时也拿陆叙没办法,就围到一边打牌去了。

  天寒地冻,雪愈发大。

  他站了良久,久到手脚全部麻木僵硬,终于逮到机会,趁着他们打瞌睡,从另一个角落的窗边钻了进去。

  双生子有心灵感应,这话不假。

  几乎是他一出现,精疲力尽的少年就抬起了眸。两人对视,陆叙朝他轻轻摇了下头,而后下巴点了点窗户的方向,示意他离开。

  他又怎么肯走,借着这一处阴暗光线的掩饰,一小步一小步地缓缓绕到椅子背后,开始解开少年背后的捆绳。

  周围全是鼾声,伴着零零碎碎的打牌声响。

  离得不算近,他壮着胆子压低音量同哥哥说话“我们一起走,你别担心。”

  陆叙费劲地小口喘息“阿衍,你去报警。我的腿已经折了,走不了,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你不要浪费时间,去找警察。”

  他不敢置信,看向少年的裤腿处,瞬间怒火滔天,随手抓了根旁边的废旧木条,就要冲过去拼命。

  陆叙苦笑“你这么冲动的话,会害死我们两个。”他惨白着一张脸,眼里却依然平静,安抚道“哥哥在这里等你,你尽快带着警察过来,不会有事的。”

  他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死死咬着唇点了点头。

  焦急和愧疚叫他发了疯一般在雪夜里奔跑,找到最近有人的店家,借了座机报完警,他又给父母打电话,两人双双关机,在美国还没回家。

  他绝望地在路口等待警车,警灯出现在视野的一瞬,他跌跌撞撞扑过去,警员在车上询问了许多,他浑浑噩噩,将脸埋入手心里,反复念叨,救救陆叙。

  前后不过一个小时,等到再回去,原本还能勉强坐着的少年已经瘫倒在地,四肢被踩着,痛苦地低吟。

  刀疤脸的状态不对,没个人样,毒瘾犯了,此刻涕泪纵横,双目猩红,一脚一脚死命往陆叙面上踹“我草你妈的小杂种,老子要钱买粉,你听到没有我草你妈,快给老子送钱来。”

  周围几个手下也有些畏惧“桑哥,算了吧,就是个小孩。”

  刀疤脸充耳不闻,精神濒临崩溃,一阵拳打脚踢。

  陆叙只剩下出气的份儿。

  警察们互相给了个行动的暗号,冲了进去。在场的混混们四散而逃,惟有刀疤脸举着刀狰狞道“小杂种还敢报警”

  像是被激怒,精神不太稳定的男人缓缓把刀架到了陆叙的脖子上,而后一边拖着少年一边朝外走。

  他因为被警员强行劝阻,被逼无奈还坐在警车上,瞥见这幅场景彻底疯了,立刻跳下车去。

  刀疤脸瞧瞧这个,又望望那个,疯疯癫癫地笑起来“怎么有两个”

  他厉声吼道“我才是陆衍,你放开他。”

  刀疤脸吸着鼻涕,五官都皱在一起,看向自己手边鼻青脸肿的少年“我他妈受不了了,小畜生在玩我是吧”

  刀尖在月色下闪烁着寒光。

  他睁大眼,浑身颤抖,同时听到了枪响。

  男人中弹,朝后倒去,刀口染了血,掉落在地。

  漫天遍地的雪,还有弥漫了眼睛的大片鲜血,所有的声音远去,他什么都听不见,跌跌撞撞抱住了陆叙,“哥。”

  少年的喉管被割开了,双手反射性捂着喉咙,气管痉挛,嫣红液体如泉涌,往常漂亮清澈的眼里满是遗憾和不甘。

  他能感受到陆叙的生命在飞速流逝,他抱着哥哥,没有意义地哀嚎,嗓子都沙哑。

  少年身体剧烈地抽搐,在做最后的死亡挣扎,眼里流下泪来,最终在他怀里痛苦地咽了气。

  急救车来时,直接盖了白布,没有抢救的必要。

  他身上全是血迹,呆呆坐在雪地里,满目皆是猩红,尖锐的耳鸣在脑子里肆意翻搅,他摊开双手,上面似乎还有陆叙的体温。

  都是他的错。

  是他亲手害死了哥哥。

  是他的任意妄为杀了陆叙。

  他不配活着。

  他怎么配活着。

  撕心裂肺里,远处朦朦胧胧传来柔和平静的嗓音。

  我再数到十,你的梦该醒了,别迷失在梦里,醒过来,陆衍。

  他头痛欲裂,绝望感依旧笼罩着周身,潜意识里深处的记忆将他彻底撕裂,他想这么就一直睡过去,可惜有一道光一直在引着他。

  雪地渐渐消失,脑海里的光芒大盛。

  他缓缓睁开了眼,才发觉满脸湿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

  周医生拍拍他的肩膀“全部记起来了,我们可以准备下一个疗程。”

  他没说话,慢慢别开视线,敲门声轻轻响了两下,他看到少女走近,一点点坐直身。

  周医生识趣退开,反手替他们关上门。

  小姑娘指尖轻轻抹过他的眼尾,小声道“你哭了。”

  他茫然地眨了一下眼,晶莹的液体又是一滴,划过脸颊,他拉着她的手,表情空洞又凄凉“你知道吗,原来是我杀了陆叙。”

  她僵了下,抱住了他。

  他笑了笑“我这种人,你还愿意同我在一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