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阿晏哥哥”嘶哑低沉, 不觉甜美, 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感。众人转头一看，又被吓了一跳。
一个男青年迟疑着道“这是程诺诺”
沈晏从前常常带程诺诺跟哥们见面，程诺诺虽然不好看, 可也白嫩水灵, 可今天程诺诺今天特地化了妆，在商场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突兀，脸上的粉干得簌簌往下掉。要不是那熟悉的个头和五官，众人都不敢相信这是程诺诺。
沈晏额头青筋簌簌跳动, 道“你怎么来了”
程诺诺幽幽地看着他，道“我才从乡下回来, 也想跟你和遥遥姐一起逛逛。”
徐南方咳嗽了声, 道”沈晏，人家姐妹俩一起逛街, 你也不能太厚此薄彼了。”
众人不厚道地嗤嗤笑起来。一群人都知道沈晏跟程诺诺之间的猫腻, 从前就觉得他是瞎了，现在看着程诺诺和程遥遥的强烈对比，更是幸灾乐祸。
沈晏铁青着脸, 程诺诺这幅样子简直把他的脸皮都撕下来，还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沈晏只好硬着头皮对程遥遥道“遥遥, 诺诺她”
程遥遥冷着脸，毫不客气地道“我自己逛。你们自便吧”
遥遥这是吃醋了沈晏心中泛起一丝甜意, 脚下更挪不开步子了。却听程诺诺低声道“阿晏哥哥, 我想买点东西, 可以陪我一起吗”
程诺诺语气凉凉，透着股威胁之意。边上还有徐南方几个看着热闹，沈晏眉头跳了跳，只得陪着程诺诺“你想买什么”
程诺诺领着沈晏，毫不客气地买了好几瓶高档护肤品，还有两条裙子，一件毛线衣。她每买一件东西，都要询问沈晏”阿晏哥哥，这件好看吗“
沈晏哪有心情，冷着脸道“你喜欢就行。”
服务员卖出了两条裙子，高兴地拿下最贵的那条裙子道“你们这是要结婚啊，要不要看看这件这件颜色干净又鲜亮”
沈晏矢口否认“她不是我对象”
服务员马屁拍在马腿上，赶紧闭了嘴，心里直犯嘀咕。看沈晏高大俊秀，穿这件将校呢大衣，一看就知道家境很好。而程诺诺么说他们不是对象吧，程诺诺买东西又都是沈晏在付账。
程诺诺对沈晏的冷言冷语毫无反应。那条纯白色纱线连衣裙相当挑人，也相当好看。程诺诺爱不释手地摸着柔软纱线，问道“有小码吗”
“没，这进口的裙子就一个码。”服务员打量了一眼程诺诺的身材，道“你不如看看那边两条，国产的，码数小。”
沈晏扫了眼，心中一动“这条裙子给我包起来。”
“好好好。”这条裙子可是柜台最贵的，服务员笑得合不拢嘴，赶紧仔细包装起来。
沈晏看着那条裙子，想到程遥遥穿上这裙子时的模样，心中火热，唇角也露出一点笑意。
程诺诺冷不丁道“遥遥姐穿上这裙子肯定很好看吧。”
“谁说我是买给遥遥的。”沈晏脱口而出，而后才想起自己早跟程诺诺分手了，就算给程遥遥买东西也是理所应当的“我还没给遥遥送过礼物，这条裙子很衬她。”
程诺诺幽幽地看着他手里的大包小包“这些东西可都是友谊商店的，不便宜吧”
沈晏只觉厌烦疲倦，没给她解释这些东西是程遥遥自己花钱买的。程诺诺字字句句都是刺探，过去他怎么会觉得程诺诺单纯乖巧的
两人这边各怀心思，程遥遥却逛回了手表柜台。她敲敲玻璃，指着那支劳力士手表“这个。”
服务员笑着拿出手表，道“还是觉得这块好吧一分钱一分货，这表用上几十年也坏不了”
那块男士手表相当低调简约，表带硬朗，很衬谢昭的气质。程遥遥拿在手里比划着，却听旁边一道男声“打算买表送给谁啊”
徐南方手肘搁在柜台上，笑嘻嘻看着程遥遥。他那帮跟班儿躲在不远处，嘻嘻哈哈看着徐南方多久会铩羽而归。程遥遥可是出了名的玫瑰花，人美刺多。
程遥遥嫌弃地移开眼“与你无关。”
“别啊。沈晏不带你逛，你也不能迁怒我嘛。”徐南方身上带着子弟特有的意气风发，又有股痞气，不像个南方人。
程遥遥头也不抬地道“我跟他没关系，少把我们扯一块儿。”
徐南方打量着程遥遥的神色，程遥遥脸上只有嫌弃，没有伤心。他心里有数了，一笑“那不提他。咱们也算老熟人儿了，好久不见，赏脸吃顿饭”
程遥遥道“吃饭不必了，帮我个忙。”
徐南方一听，拍拍胸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程遥遥嗤地笑出声，道“那也不必。把手伸出来。”
徐南方摸不着头脑地伸出手，程遥遥把手表放在他腕上比划着。徐南方肤色跟谢昭差不多，银色表带衬着小麦色肌肤和坚硬腕骨，低调又好看。
谢昭戴上一定更好看程遥遥满意地笑笑，把表递给服务员“帮我包起来。”
徐南方立刻掏钱，被程遥遥一把按住“我自己来”
徐南方抢单未果，挺惊讶地看着程遥遥掏出个漂亮的小荷包，又从小荷包里拿出一卷钱。这年头八百块可不是个小数目，据他所知程遥遥家也不算有钱的，毕竟程诺诺天天跟着沈晏吃吃喝喝。
程遥遥从小荷包里掏出一卷钱来，八十张大团结递出去，程遥遥眼睛都没眨一下，吩咐服务员“包得好看点儿。”
徐南方无意似地笑道“包得这么好看，送给谁啊”
程遥遥瞪过来，娇俏又蛮横“管不着。”
徐南方抬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笑了。
程遥遥把手表盒子放进包里，忽然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仿佛要在她脸上盯出个洞来。她转头看去，却只看见徐南方那群跟班儿，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呢。
程遥遥勃然大怒“他们看什么呢”
徐南方忙无辜道“程遥遥同志，我声明，我跟这群人划清界限了，我跟他们绝不是一伙儿的，别走啊”
程遥遥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拎起包走了。徐南方叫了几声，程遥遥头也没回，背影活像只高傲的小天鹅。
几个男青年嘻嘻哈哈凑过来“南方，你也碰一鼻子灰了吧”
徐南方笑嘻嘻地盯着程遥遥的背影“有点儿意思。要不是你们捣乱，我这都约上了。”
“你就别打肿脸充胖子了，程遥遥是出了名的刁蛮，你能追得上才有鬼了”一个男青年推他“陆九就要来了，咱们想想怎么给他接风吧。”
徐南方收回视线，道“陆九来了，咱们京城圈可就多了一份力量。”
别看沪城圈子小，不同地方来的纨绔们也有各自的小圈子。徐南方是京城来的，跟沈晏那伙儿本地二代就混不到一块儿。徐南方转移了注意力，暂时把程遥遥搁置下来。
程遥遥已经出了百货商店，百无聊赖沿着街道闲逛。她慢悠悠走着，冷不丁被人拍了下肩膀。
“遥遥”
“孟姐”
孟姐提着个包，高兴地拉着程遥遥的手“这么冷的天儿，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呢”
程遥遥笑道“我逛街呀，你呢”
“我也出来买点年货”孟姐亲热地挽着程遥遥的手，两人一道走着，她压低声音道“遥遥，上次的蟹黄酱有做头，我送了几瓶给我上海的亲戚朋友，他们都抢着要”
程遥遥笑道“可上海没货源啊。”
“有场地人工和螃蟹我都能弄到，你出手帮帮忙就好了呀。”孟姐尝过做生意的甜头，拼命游说程遥遥，“这几天全上海人都在买年货，一瓶二十块也有人买的你不知道，咱们那批货在黑市上都炒到二十五一瓶了”
程遥遥摸了摸包，买完那块表，她的小金库就去了四分之一，离一万块的目标又远了。她沉吟道“可我这几天在家里，不方便。”
孟姐道”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家还不准你出门啦”
程遥遥皱了皱鼻子。外人哪里知道程家复杂的情况，魏淑英母女俩死盯着她呢。程遥遥思索了一会儿，道“行。地点在哪儿”
孟姐高兴起来，跟程遥遥约定了见面的地点和时间，两人便在街头分开了。
程遥遥在馆子里吃了碗芝麻糊，在天快擦黑时才慢悠悠回到程家。
程征魏淑英和程诺诺都在沙发上坐着，几个包裹摆在茶几上。三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程遥遥一来就安静了。
程诺诺细声细气地站起来“遥遥姐你回来了，吃饭了吗我去把饭热一热。”
“我吃过了。”程遥遥道，还把一个纸袋子拿出来“我买了一些点心。”
魏淑英一看”哟，还是老大昌的，不便宜吧多让人家沈晏破费啊。”
“你闭嘴”程征脸色相当难看，魏淑英撇了撇嘴，还幸灾乐祸地扫了程遥遥一眼。
程遥遥脸色一冷，跟他们和平共处的那点儿念头算是彻底打消了，她“啪”地把袋子撂下“这些东西是我自己用钱买的。我可不像你女儿，贴着沈晏叫人家花钱。”
程遥遥说着甩出张轻飘飘的收据来。一看上头的金额，魏淑英的脸都白了，心疼得直抽气。程诺诺则是鄙夷地看了程遥遥一眼，她就是这么蠢，不知道让男人为她花钱，还总倒贴钱给男人。
程征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头，对程遥遥道“遥遥，你跟我进书房一趟。”
程遥遥双手环胸“有话就在这儿说，干嘛要去书房说吧，你们又编排我什么事了”
魏淑英道“我们可没编排你，这事儿啊是你自己做下的，我们平白无故还能诬蔑你”
程征呵斥了魏淑英一声，看向程遥遥的眼神相当严肃“遥遥，爸爸有些话要问你。你在乡下，真的住进了一个男青年的家里”
程遥遥道“是。”
程征又道“为什么”
程遥遥毫不犹豫道“他家房子好，家人对我也好。”
程征脸色变了变，道”我听说他们家是地主，这还罢了。他家里只有一个奶奶和一个妹妹。你一个姑娘家住进去，多不方便，对你的名声也有妨碍。”
“有什么妨碍”程遥遥冷冷看向一边的程诺诺“你自己的名声都臭大街了，又来瞎说什么”
程诺诺瑟缩道“遥遥姐，我真的什么也没说，你生气也不能诬蔑我呀”
程征道“别吵了我在问遥遥”
程遥遥冷笑道“不用问，我都告诉你们。我不光是住在谢昭家，我还跟他恋爱了”
魏淑英激动道“这可是她自己承认的”
程征顿时捂住胸口，气都喘不上来“你你胡闹”
魏淑英和程诺诺赶紧一左一右扶着程征，嘴里嘘寒问暖。
程征推开她们，手指颤抖地指着程遥遥。打从见面开始，程遥遥还是第一次见到程征这样失望震怒的脸色。
程遥遥冷冷扫过魏淑英和程诺诺，道“我没胡闹。我跟谢昭就是在谈对象”
“遥遥你年纪还小，知道什么对象不对象的”程征痛心疾首“他们看你长得美又单纯，哄着你留乡下呢”
“谢昭才不是你说的那样”程遥遥最听不得别人说谢昭的不好。谢昭有多好，程遥遥能说上三天三夜，可现在她一点都不想跟程征说话。
她甩头就回了卧室，还不忘提上那袋子点心，啪地把门摔得震天响，还反锁了。
魏淑英道“你瞧瞧你瞧瞧，每次回家都闹得天翻地覆你还说她这回长大了，变了，我看啊，是变本加厉了“
程征脸色颓败地坐在沙发上“别吵，让我自己待会儿。”
魏淑英道“嗨，沈家人还不知道她在乡下找了个对象吧，要是知道”
“妈，让爸爸静一静，爸爸心里也不好受呢。”程诺诺一把拉住魏淑英，打断她喋喋不休的话。她就是这么没眼色，怪不得二十年了都没办法拢住程征的心。
魏淑英不情不愿地跟着程诺诺走了。
程征耳边终于安静下来。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让女儿下乡，就是他最大的错误。她根本不明白嫁给一个乡下人意味着什么。
程征在客厅里枯坐，程遥遥也在卧室里生气。这个爸爸跟上辈子的爸爸根本没区别，被人三言两语就挑拨了。
程遥遥拿出今天新买的表，摩挲着崭新冰冷的金属表带，只盼着赶紧过完年好回家。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程遥遥就打着哈欠爬起来了。
出了卧室，程征魏淑英和程诺诺都坐在桌上吃着饭。程诺诺今天穿着一件米黄色毛衣，脸上抹了雪花膏，看起来气色好了些。她轻声慢语地跟程征说着话，魏淑英也乐呵呵地，看起来是十分和谐的一家三口。
程遥遥走过去，气氛陡然就变了。魏淑英阴阳怪气地道“大小姐总算起来了，这牛奶都快冷了。”
“冷了就拿去热一下。“程征道。
魏淑英的脸顿时抽了抽，端起牛奶嘀嘀咕咕地去热了。程诺诺笑着招呼程遥遥“遥遥姐，吃饭吧。”
程征也招呼程遥遥“遥遥，快来坐下，今天也有你爱吃的烤土司。”
昨天的闹剧仿佛从没发生过。但程遥遥知道，她跟程征之间已经划出了一道裂痕。不对，那道裂痕一直存在着，只是程遥遥被父女之间的温情遮了眼，忘了原主是怎么从这个家里被逼走的。
程遥遥往桌上看了眼，餐桌上摆着烤土司，荷包蛋和牛奶。她这段日子在谢家吃惯了中式早餐，对这些土司牛奶其实并不感兴趣。她喝了几口温开水，道“我要出去了。”
”什么“程征道“这么一大早，你又要去哪儿爸爸今天没上班，陪着你一块儿去”
昨天跟程遥遥发火后，程征心里后悔得很，可魏淑英和程诺诺的话实则在程征心里起了作用。他当然不信自己的女儿会学坏，可外面人心险恶，遥遥年纪这么小，太容易被引诱了。他得趁着过年的机会，好好把程遥遥的念头掰正。
程遥遥道“不用了。我就想去逛逛商场。”
“哟，遥遥这才回来就天天出去，也不知道认识了什么新朋友哦。”魏淑英端着热牛奶回来，意有所指地道。
“你们都认识的。“程遥遥笑了笑“沈晏。”
程诺诺和魏淑英的脸色顿时难看极了。
程征倒是挺高兴，沈晏就沈晏吧，总比什么乡下男青年好。他道“这就对了。别总跟沈晏耍脾气，去逛商场钱够不够”
程遥遥还没回答，魏淑英就抢着道“昨天买了今天又买，家里有多少钱啊你倒是也给我诺诺买几件新衣服”
程诺诺低了头，道”妈妈爸爸，别吵了。我又不像遥遥姐那么漂亮，买了新衣服也是浪费的。”
程征听了不由得有些心疼。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他也不好太厚此薄彼。程征摸出几张钞票来，魏淑英立刻喜不自胜地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程遥遥走到餐桌前，伸手拿了块吐司。她穿着件毛线裙，抬手时胳膊肘处露出个洞来。
程征脸色一变，紧盯着那个蛀洞“遥遥，你这衣服怎么破了”
“哎呀”程遥遥忙捂住那个洞，道“上次您寄给我的衣服都被虫蛀坏了，这是我最好的一条裙子了。”
程遥遥又挺懂事地加了一句“没关系，我穿上外套遮住就看不见了。”
程遥遥从小到大就被他当公主一样养着。新裙子还挑三拣四的不肯上身呢，现在却穿着破衣服程征在此刻心疼得无以复加，那钱立刻递给程遥遥“遥遥，去买条新裙子，这破的就不要穿了。”
魏淑英万万没想到这一出，急道“那我们诺诺的新衣服呢”
程诺诺也紧盯着程遥遥，见她漫不经心地把钱塞进口袋，好像根本不拿几十块当钱一般。
程征满心的不悦，要不是魏淑英把遥遥的好衣服都拿回娘家了，遥遥用得着穿破衣服程征不客气地道“遥遥的衣裳大可以给诺诺穿嘛。谁让你把遥遥的好衣服都送给娘家侄女了”
程遥遥叼着吐司在门口穿好鞋子，笑吟吟来了一句“她可穿不上，我最近又长高啦”
致命一击。程诺诺喉头一甜，毒蛇般的视线追随着程遥遥消失在门口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