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科幻灵异 > 太子妃她有点怂 > 第54章讨一个人
  陆瑛下朝归家, 乌纱帽, 织金云肩通袖襕蟒衣, 玉革带,皂皮靴,站在自己的书房前,身后跟随的亲兵捧着加封他为大都督的帛书。

  书房里的一切都被大火付之一炬,家具陈设都是新的, 连院墙都是重新葺的,伺候的人也换了一批。

  陆瑛立在海棠树下, 一言不发。

  仆从匆匆走来“侯爷,老夫人那边请您过去。”

  陆老夫人让丫鬟泡了陆瑛最喜欢的虎丘茶。陆瑛是个武将, 自小舞枪弄棒,却喜欢虎丘茶这种甘美清鲜的茶,他自小是这样的,喜欢吃甜的, 又不好意思让人知道, 怕被其他人耻笑, 陆老夫人就说自己爱虎丘茶, 苏州府虎丘寺的大和尚每年都献上虎丘茶为她祝寿, 只有陆府泡茶的丫鬟知道真正爱吃虎丘茶的是侯爷。

  陆瑛跨进门槛的时候,虎丘茶刚煎好, 点过之后茶汤色白如玉, 一屋子淡雅清香。

  陆老夫人示意儿子坐下, 打发走丫鬟, 问“如今皇上要留你在京师,你有什么打算”

  虽然嘉平帝加封陆瑛为大都督,但没有让他任按察使,也没有叫他领兵部的职,而且此次只加封了陆瑛,没有犒赏三军,显见是把陆瑛和得胜的队伍分开。陆瑛以为母亲祝寿为借口上密折求嘉平帝允许他先回京,也是为了安嘉平帝的心。他太年轻,又比不得太监深得嘉平帝的信任,晋升太快未必是好事,每次获胜后第一件事就是考虑怎么蛰伏。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陆家绝对不能眷念兵权。

  陆瑛道“儿子自当尽忠职守,效忠陛下。”

  陆老夫人点点头,儿子从小懂事孝顺,冲龄之际就默默扛起整个侯府,除了娶亲一事从来没让她操过心。她端起茶盅递给儿子“年之内,皇上不会再让你带兵出征瑛哥,不如趁着这个时候把亲事办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不拘门第身份,娘都能答应。”

  陆瑛沉默了一会儿,氤氲的热气中端正的面孔看起来有几分黯然。

  陆老夫人握紧手中的楠木佛珠串“瑛哥,你已经三十有余了,娘只有你一个儿子,以前你说先立业后成家,娘都由着你,如今你已经加封大都督,侯府靠着你顶立门户,你喜欢娶什么样的姑娘,没人敢指摘你况且你总得为玖哥、素姐他们想想,他们的生母只是妾侍,终究上不得台盘面,他们需要一个母亲,侯府需要一个主母。”

  陆瑛低头喝了口茶,“娘,我不喜欢,何苦害了人家的小姐都是爹娘娇宠着长大的,别委屈了人家小姐。”

  陆老夫人皱眉“怎么就委屈人家小姐了京中多少闺秀盼着能嫁给你,你年富力强,人也生得挺拔体面,又是堂堂安远侯,这些年递帖子给我的人家不知道有多少。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帮你推了,现在玖哥都七岁了,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

  陆瑛不语。

  陆老夫人脸上腾起怒气“瑛哥,难道你能终身不娶吗与其一拖再拖,不如早些成家,也好免了娘的一桩心事,娘将来到了地底下才能向陆家列祖列宗交代。”

  陆瑛低着头,望着茶杯里雪白的茶汤,“娘玖哥七岁,素姐六岁我如今有儿有女,侯府后继有人,您不必担心对不起祖宗。”

  陆老夫人一愣,继而勃然大怒,手中佛珠串狠狠地摔在桌案上“陆瑛你当年纳妾,就是为了这个”

  她还以为陆瑛孝顺,没想到他固执起来居然如此不进油盐、软硬不吃陆家子息单薄,虽然不是代代单传,但陆家子弟陆续战死沙场,能活到成年的不多,当年陆瑛上疏为庶子陆玖请封世子,她没有多想,以为陆瑛是怕他在战场上出什么意外侯府无以为继,没想到他居然是为了搪塞自己为了不娶妻

  陆瑛放下茶盅,站起身,拿起佛珠串送回陆老夫人手里“娘我十岁起就懂得自己肩上的责任,侯府没落,陆氏一族的荣辱系于我一身,我不敢让娘失望,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没有一天敢懈怠,表兄弟们还在内帷厮混的时候,我已经骑着马冲锋陷阵,戎马拼杀这么多年才换来如今侯府的体面去年我受了一次重伤,差点死去,湘南荒僻,军中大夫无能,险些治死了我,那些天我躺在军帐里,整晚整晚听着林子里的风声,想了很多”

  陆老夫人听到一半,脸色大变,“你受伤了你怎么不早说伤得重不重现在可好了”

  陆瑛没有回答,继续道“娘,人活一世,总得为自己活一次您就疼儿子一回罢。”

  他语气平静,面容也平静,眼神亦如平时,沉稳肃静。陆老夫人却明白儿子此刻已经下定了决心,多年前他一直不愿娶妻,现在死里逃生,更加不可能再轻易妥协。

  她沉默了半晌,叹口气“儿啊这些年苦了你”

  陆府始终独来独往,不与权贵结交,这么做固然能保证陆家躲开权力纷争,不引起帝王的猜忌,可却没有办法阻止陆家没落。到陆瑛他父亲的时候,陆府表面上看起来依旧清贵,但家中已经捉襟见肘,老家的田地又被当地藩王强占了去,陆老夫人每天对着账本发愁,老侯爷不通世俗经济,为人豪爽,时不时拿出自己的俸禄去接济伤残的老兵,她无可奈何,只能拿出自己的陪嫁,东挪西凑,勉强应付。陆瑛从小懂事,陆老夫人寄希望于他能挽回陆府的颓势,狠下心肠,儿子刚刚三岁就让府中的老师傅教他练筋骨。陆瑛没有让她失望,他从小刻苦练武,性子又忠厚,很快博得嘉平帝的青睐,从辽东都指挥司回来以后就被嘉平帝点名拨去殿前司当差,天子近卫,此后自然平步青云。

  陆瑛的崛起让那些想趁火打劫的宵小之徒吓破了胆,老家那个藩王也悄悄把霸占去的田地归还给陆家,陆老夫人勤俭持家,陆家缓过了那口气,又一次在岁月凝练中站稳了脚跟。这次陆瑛得胜归京,家中宾客盈门,炬赫一时,只要陆瑛谨慎行事,嘉平帝不会冷落陆家。

  “身为陆家子弟,儿子从不觉得苦,陆家是儿子的责任,娘不必介怀。娶妻一事,儿子心意已定。”

  陆瑛说完,转身出去。

  陆老夫人眼中含泪,没有叫住儿子。

  陆瑛是安远侯,也是她十月怀胎的骨肉,他从小晓事,小小年纪就扛起了整个陆氏一族,战场上几次重伤,从不叫苦,她实在不忍心再去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东宫。

  朱瑄面色有些焦灼。

  护卫小声道“从上个月起贺家那边送过来的只有祝大员外的信,贺四小姐一直没有消息,原以为是路上耽搁了前些天太子妃殿下又问起,还写了封信要亲自送到贺四小姐手里,属下派人去湖广查探,路上正好遇见留守贺家的老四老五,他们说贺四小姐不久前忽然留书出走,说是要来京师探望太子妃,后来贺家少爷也留了封信去找贺四小姐,两人都不见了踪影老四老五一路追查,只知道贺四小姐和贺少爷坐船离了湖广,还没找到人在哪里。”

  朱瑄之前派老四老五留在湖广看着贺家,好吃好喝养着,就是不许他们上京。每个月会准许他们写一封信给金兰,告诉他们金兰在京中的近况。祝舅父知道好歹,约束族人,谨守本分。相安无事了一段时日。

  谁也没想到贺枝玉会离家出走。

  贺枝玉是金兰的妹妹,老家人争着求娶,也有不少人向贺枝堂提亲,贺枝玉烦不胜烦,贺枝堂也嫌待在家里憋闷,贺枝玉前脚离了贺家,贺枝堂后脚就偷偷跟着出了门。老四老五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带着人追,谁知竟然没有追上。

  护卫道“属下猜贺四小姐可能故意躲着老四老五,没走水路,改走了陆路。”

  走水路更方便也更安全,老四老五觉得贺枝玉一个富户人家的娇小姐一定会走水路,没日没夜追出三百里地后才发觉可能追错了方向。

  朱瑄看一眼摩睺罗,“加派人手沿途追查,有必要的话可以通知当地官府以孤的名义。不要只顾着寻人,每到一地询问当地向导、乡老,贺家姐弟不可能独身离开湖广,身边肯定带了仆从。”

  护卫“属下谨记。”

  朱瑄嘱咐“此事不要让太子妃知晓。”

  护卫抱拳应喏。

  朱瑄继续低头翻阅治河奏议。旁边书匣里整整齐齐堆放了十几本旧书,是金兰找出来给他当参考的,每一本都做了记号,提到治河的部分用书签标示了出来,书页上还写了批语,告诉他哪些是作者去实地考察后写的感想,她做这些事特别有耐心,加上记忆力好,几乎过目不忘,整理出来的都是很有用的建议。

  刚才少詹事看到书匣,颇为惊叹,夸她蕙质兰心。

  朱瑄放下书册,揉了揉眉心。

  贺枝堂是她弟弟,贺枝玉是她妹妹消息传到她耳朵里,她肯定会生气。

  他是故意困着贺家的,他不希望贺家姐弟出现在她面前,他们最好一辈子老老实实待在湖广,永远不要来打扰她。

  朱瑄拿起摩睺罗,手指轻轻摩挲瓷人。

  她送他的东西,他一样都没有保住。唯有将她教给他的那些道理学识牢牢记在脑海里,将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刻在记忆中。

  他把摩睺罗挪到自己眼前,拿起书匣里她亲手整理的书,一本接一本细看。

  不觉到了傍晚时分,金乌西坠,湛蓝的苍穹翻涌着璀璨的云霞,宛如熊熊燃烧的烈焰。最后一丝金灿灿的日光笼罩在空旷恢弘的殿顶廊庑之间,殿宇巍然耸立,鸱吻遒劲,檐角悬铃铮然作响。

  朱瑄一身常服,肩披瑰丽辉煌的夕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腰间丝绦随风飘动,身姿飘逸,瘦削的身躯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几名宫人候在阶前,扫墨上前两步,小声道“殿下,安远侯求见。”

  朱瑄抬起头。

  陆瑛在宫人的引导下向朱瑄走来,他习武多年,健壮威武,气势坚毅,先朝朱瑄行礼,道“请恕陆某唐突,今天求见太子,是为了一件私事。”

  朱瑄神情淡然,示意扫墨几人回避,举步继续往前走“还未恭贺侯爷。”

  陆瑛跟上他,客气了一句。

  朱瑄猜到他今天的来意,问“侯爷来访,所为何事”

  陆瑛抱拳,一字字道“陆某想找太子讨一个人。”

  朱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唇角微挑“唔侯爷想从孤这里讨走谁”

  陆瑛深深躬腰,他高大挺拔,做出这种请求的动作亦没有谄媚之色,神情郑重“是一个内官以前在东宫伺候过太子殿下,他年纪略长殿下两岁,无父无母,身世孤苦,是陆某的旧相识。陆某许诺过会照顾他可惜当年阴差阳错,未能践约。”

  朱瑄站在长廊前,双眸倒映出天边涌动的云霞,“孤从来不知侯爷竟然有断袖之好。”

  陆瑛笑了笑,并无一丝恼羞成怒之色,气势如虹,一脸坦然“让殿下见笑了。”

  他挣扎了这么多年,那个人已经镌刻进了心底,怎么撕扯都抹不掉痕迹,是男是女又如何生死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这一次他不会懦弱地选择逃避。

  朱瑄看一眼陆瑛,他相貌端正,体格硬朗,七年前应该是个十分俊朗的青年,那时候的自己还孱弱清瘦,比不得陆瑛朝气蓬勃,如今陆瑛年过三十,成熟稳重,气势内敛,刚刚加封大都督,何等风光得意,头一件事就是来东宫讨要她,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宁愿背负着断袖之名也要找到她,这份担当,不愧是世代簪缨的陆家子弟。

  可惜他迟了一步。

  晚风吹拂,朱瑄袍袖轻扬,抬起头,凝视着坠入无边云海的红日“侯爷想找的人姓谁名谁”

  陆瑛道“圆圆,他叫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