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科幻灵异 > 太子妃她有点怂 > 第88章落雪
  赵王妃坐在郑贵妃面前垂泪。

  昨晚一夜大雪, 寒风号哭,天亮以后并未放晴, 廊庑前一片银装素裹, 碧青松柏半掩在厚厚的白雪中,朔风凛凛,雪越落越紧。赵王妃一大早挺着肚子赶到昭德宫诉苦,宫人怕她摔着, 在没到小腿肚间的积雪上铺了一层大红毡子, 飘飘扬扬的絮雪飞进长廊里,被殿中的暖气烘化, 彩绘廊柱上有淋漓的水迹。

  郑贵妃头梳高髻, 满头珠翠, 浓妆艳裹,歪坐在西暖阁窗下炕上, 一手支颐,让人掀开帘子, 看殿外呼啸的风雪。两名宫人步上台阶时脚底打滑, 噗通一声摔了个大马趴,手里托着的漆盘摔落在地,圆溜溜的橘子、石榴、蜜柑、苹婆果滚得到处都是,她看得哈哈大笑。

  暖阁里侍立的宫女、内官也跟着一起笑。

  一片此起彼伏的笑声中,赵王妃的啜泣声显得十分突兀。

  郑贵妃笑够了, 接过宫人递上的天池茶喝了一口, 看一眼低头拭泪的赵王妃, 嗤笑一声“你怕什么现在冰天雪地的,又是年底,谁有胆子赶六哥出京你是有身子的人,别整天疑神疑鬼,有我在呢”

  赵王妃收起泪光。她当然知道现在快过年了,没人敢在这时候逼赵王出京,但是谢太傅性子固执死板,这次只是上疏催促,下一次很可能就直接上疏弹劾了。换成其他朝臣上疏,随便找个借口打发出京也就罢了,偏偏上疏的人是谢太傅,切不开,拍不扁,砸不烂,煮不熟,连郑贵妃都得躲着他。

  她想求郑贵妃为赵王说句话,最好能保证赵王年之内都不必出京就藩,可是郑贵妃对赵王并不热络,不愿公开为赵王争取什么。

  赵王妃捏紧帕子“娘娘,侯爷前天还和六哥说起您,说是快过年了了,不知道您这里缺什么,他帮您寻摸去。”

  郑贵妃一笑。

  她身边缺忠心的人,缺儿子,缺帮手,但独独不缺赵王,赵王以为走她兄弟的门路就能打动她她的尊荣是自己挣来的,她兄弟不中用,靠着她这个贵妃姐姐才能当上侯爷,这些年兄弟俩一件正经事没做,光顾着吃喝玩乐,郑氏一族一个中用的人都没有,郑家能成什么大事赵王找错人了

  说到底,赵王只是她用来对付朱瑄的棋子而已,她用得着赵王的时候会好好抬举赵王,但是赵王自己有了野心,那就别怪她翻脸无情。

  郑贵妃早就知道嘉平帝不可能废了朱瑄,她一次次撺掇,一次次怂恿,嘉平帝始终摇摆不定,在他心里,儿子是谁生的不重要,只要是他的骨血就行,他需要一个继承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也是如此。她的荣宠是嘉平帝给的,朱瑄恨她入骨,登基以后不会放过她,她乐得旁观赵王和朱瑄争储君之位,但她不会为了赵王把自己搭进去。赵王休想利用她。

  她老了。

  郑贵妃眼帘抬起,双眸凝视赵王妃。

  赵王妃开始显怀了,公布了有身孕的事以后她心情放松,又有周太后派去的宫人悉心照料,养胖了不少,面庞红润,头发乌黑,脸蛋又滑又嫩,举止间还有几分少女稚气。

  真年轻啊。

  郑贵妃坐起身,招手示意赵王妃“你坐到我跟前来。”

  赵王妃心中一喜,起身走到暖炕前,弯腰坐下。

  郑贵妃拉着赵王妃的手细细端详她,目光落到她微微凸起的肚子上,伸手摸她的小腹。

  赵王妃身子一僵。郑贵妃的手又冰又凉,手背爬满皱纹,摸着她的肚子时轻轻往下按压,像是要把肚子里的孩子挤出来似的,她不由得骨寒毛竖,余光偷偷看一眼郑贵妃,瞥见郑贵妃脸上的表情,更是吓得浑身发颤。

  郑贵妃眼角微挑,唇边一抹冰冷的笑容,双眸微红,像吐信的蛇一样盯准了她,嘶声问“孩子多久才能生出来”

  赵王妃被她近在咫尺的血红眸子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双手紧握成拳,罗袄底下的褂子早已汗湿,哆嗦着道“娘娘,还还早。”

  郑贵妃双眼微眯,盯着满头爬满细汗的赵王妃看了一会儿,蓦地一笑,用力推开赵王妃。

  赵王妃差点惊叫出声,她可是有身孕的人

  还好周围跪坐着剥石榴的宫人眼疾手快,飞快站起身接住了赵王妃,扶着她站稳。

  赵王妃惊魂未定,浑身发软,一刻也不想在昭德宫多待,早就听人说郑贵妃喜怒无常、心狠手辣,果然如此郑贵妃自己生不了孩子,所以见不得别人有身孕

  她攥紧帕子,哆嗦着告退。

  郑贵妃拈起一枚石榴,纤长的指甲轻轻划开石榴柔韧的果壳,微笑着道“这就走了本宫还想留你说说话呢”

  语气轻快,满面笑容,和刚才阴狠毒辣的模样判若两人。

  赵王妃唬得心口怦怦直跳,手心里全是汗,强笑着道“不敢搅扰娘娘,儿臣告退。”

  郑贵妃低头,手指挖出鲜红晶莹的石榴籽,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去吧。”

  赵王妃巴不得这一声,心里直念佛,领着自己的宫人落荒而逃。

  郑贵妃剥完一只石榴,手指上湿哒哒的,宫人跪在脚踏上,捧着铜盆伺候她洗手。她扫一眼暖阁,问“宝哥呢”

  “天气冷,宝哥喜欢围着火盆打转。”宫人笑着说,出去在火盆周围找了一圈,没找到,忙叫人出去找。

  廊外的内官摸进暖阁,小声道“宝哥去园子里玩了桃仁姐姐她们已经去找了。”

  郑贵妃一把挥开铜盆。

  哐当一声巨响,盆中清水泼了宫人们满头满脸,她们不敢吱声,立刻跪下了,先问郑贵妃“娘娘没伤着手吧”

  郑贵妃不耐烦地推开宫人,站起身,发顶的珠翠金光闪颤“天天往园子里跑,也不怕被人炖了”

  嘉平帝的丹毒清了以后,心思又活泛起来了。

  殿外大雪纷飞,内殿值房里烧了火盆,罗云瑾坐在桌案前批改奏章,其他太监也在低头翻看折子。

  廊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嘉平帝的内侍捧着一张纸条走进屋中,拍了拍肩头的雪花。

  众人都站了起来。

  内侍满脸堆笑,走到罗云瑾跟前,奉上纸条。

  罗云瑾接过看了一眼,眉头轻皱。

  嘉平帝又封了几个道士为官,没有经过吏部和礼部,自然还是传奉官,只要他写好诏书就能立刻生效。

  罗云瑾酝酿片刻,提起笔,很快写好册封的诏书,盖好印,命另一名太监前去颁旨。

  不一会儿嘉平帝又派人给罗云瑾传话,让他去文渊阁走一趟,亲自宣旨。

  几位秉笔太监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看好戏的眼神。

  罗云瑾淡淡地道“知道了。”接着批改奏章,处理完手头的事务,放下笔,起身出了值房。

  其他秉笔太监面面相觑他居然真敢去内阁

  内阁的办事处设在大内东部,会极门北边,文华殿以北。

  正殿南面五间屋子,黑色琉璃瓦顶,绿色琉璃瓦剪边,素雅端丽,正中一间供奉孔子和四配像,旁边四间各相间隔,是阁臣入直办事之所,阁东为藏书之所,阁西南面卷棚三间乃各官书办文房。

  和天街那几座庄严恢弘、巍峨雄伟的大殿相比,玲珑淡雅的文渊阁毫不起眼,但谁也不敢小瞧这座二层小楼,因为这里是朝堂的权力中枢。虽然嘉平帝和朝臣离心,借着司礼监遏制内阁,内阁大臣又明哲保身软弱无用,但进入内阁依然是天下文人士子最高的追求。

  入内阁,曰直文渊阁。

  雪落纷纷,罗云瑾站在文渊阁前的石桥上,凝望面前的阁楼,一袭赤红织金云肩通袖膝襕蟒服,腰束玉革带,踏皂皮靴,牙牌穗带随风轻轻拂动。他曾去塞外督军,久经风沙,脸庞依旧白皙,肩宽腿长,英挺俊朗,负手立于文渊阁前,一双狭长的凤眸,气度沉凝肃杀,来往的官员都在偷偷打量他。

  小内官跟在罗云瑾身后为他撑伞,目带敬仰。宦官出入文官的值房,得到的永远只有数不清的白眼和喝骂,可他们跟随罗云瑾一路走来,文官们没一个敢骂他们的,所有人见了罗云瑾之后立刻回避,畏之如虎。

  他们狐假虎威,终于也能在文官面前挺起胸膛了。

  一名年轻官员冒雪走上石桥,请罗云瑾入阁。

  罗云瑾回过神,跟在官员身后,一步一步慢慢走进文渊阁。

  阁门高悬圣谕机密重地,一应官员闲杂人等,不许擅入,违者治罪不饶。

  罗云瑾踏上石阶,扫一眼两边廊房进进出出的官员,恍惚了片刻。

  他小的时候,老师曾郑重地告诉他,蟾宫折桂只是踏入仕途的第一步,他的目标应该放得更高更远。

  “其职掌入内阁,预机务,出纳帝命,率遵祖宪,奉陈规诲,献告谟猷,点简题奏,拟议批答,以备顾问,平庶政。”

  “季和,你应该为成为肱骨之臣而苦读,而不是和你表哥那样心浮气躁,只图一时风光得意。”

  时隔多年,他终于踏入老师口中左右天下局势、与君王共治天下的内阁却是以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身份。

  他唇角微挑,不知道是在笑谢太傅当年的教导,还是在笑自己。

  孔子像前两排座椅,左为尊,右次之,左边第一是元辅郑茂的位子。今天只有郑茂和户部尚书在,两人都不在值房办公,而是相对而坐,神情严肃,不知道在说什么,火盆里炭火烧得正旺,旁边的炉子里温了一壶酒。

  看到罗云瑾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两人有些诧异,站了起来。

  罗云瑾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两位阁臣居然待他如此客气,内阁势微,可见一斑。

  郑茂命人奉茶上酒,请罗云瑾落座“陛下有什么吩咐”

  罗云瑾推辞不受,拿出嘉平帝亲自批答的两份奏章。

  郑茂接过,展开一看,发现是发给礼部命他们发放度牒文书的旨意,眉头轻轻皱了皱,笑问“罗统领近来常常侍候陛下左右,我听说陛下这几日又时常召道士前去乾清宫清谈”

  罗云瑾点点头。

  郑茂和户部尚书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两人不再提起道士的话题,热情挽留罗云瑾吃酒御寒,他淡淡地道“罗某事务繁忙,就不打搅两位老先生了。”

  郑茂和户部尚书目送他离开,对望一眼。

  这个罗云瑾和钱兴不一样,他得势以来从未仗着司礼监太监的身份作威作福,既不贪财,也不好利,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两袖清风,七情六欲他哪一个都不沾,听说这么多年只在宫外购置了一间普普通通的三进小宅院。但要说他清高正直吧,他杀起文官干脆利落,毫不手软,比钱兴的手段还狠毒。

  “不能得罪。”郑茂沉吟片刻后,下了一个简单的评语。得罪了钱兴还能奉上厚礼转圜,得罪罗云瑾只能听天由命。

  户部尚书点头赞同。

  罗云瑾刚回了乾清宫,文书房的内官匆匆找了过来“统领,老娘娘找您,说是很急,要您立刻去仁寿宫。”

  大雪纷飞,寒气透骨,罗云瑾来不及回值房,戴上风帽,身影重新钻入茫茫大雪中。

  周太后并无大事,只是听说嘉平帝又给道士封官,心里很不痛快,特意把罗云瑾叫到跟前敲打了一顿“你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怎么不多劝着皇上那些丹药是能随便吃的吗我看皇上前些时气色还好,这几天眼底又有点青黑,肯定是你们这些人平日里挑唆的到底是阉人,比不上前头的朝官,整天只知道弄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讨好皇上。”

  罗云瑾躬身站在帘子外,一声不吭,任周太后发脾气。门帘高卷,风从门口吹进外间,他站在风口处,后背的蟒袍上结了一块薄薄的冰凌,轻轻一动,冻硬的衣袍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响。

  不一会儿周太后说累了,他告退出来。

  仁寿宫的宫女红着脸撑起一把罗伞,要送罗云瑾走出宫门,他连一句婉拒都没有,直接披上风帽大踏步离开。宫女望着他走远的背影,面露懊丧之色。

  罗统领看不上她么

  风雪弥漫,宫人来不及清扫积雪,眼前白茫茫一片,朱红高墙也收敛了平日的庄重雍容,变得灰蒙蒙的。

  罗云瑾拢紧风帽衣襟,一脚踏进积雪中。

  走了几步,高墙之后忽然传来一阵娇柔婉转的笑声。

  金兰在亭子里躲雪。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在老家的时候,每到落雪天,她和枝玉会穿上皮袄、戴上手笼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今天她从仁寿宫出来,看到园子里一大片皑皑白雪,忍不住玩了一会儿,结果雪花扑扑簌簌落了一头一脸,衣裳很快就湿透了,只得回亭子里烤火。

  前些天也落了几场雪,不过她待在房里没出门,今天才知道北方的雪有多厉害。

  小满捏了个小雪人送到金兰跟前,她捧在手心里看了看,笑着道“回去再捏几个大的,就放在回廊里,等太子回来吓他一跳。”

  宫人们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