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科幻灵异 > 太子妃她有点怂 > 第106章发疯
  茶香氤氲, 满屋浮动着暖融融的炭火气。

  恩怨相抵四个字如惊雷在耳边炸响, 罗云瑾挺直了脊背,垂眸,墨黑眼睫掩住思绪。

  他把茶盏放回小几上,淡漠地道“殿下错看我了, 功名利禄, 富贵荣华, 利之所在, 熙来攘往,我亦不能免俗。”

  金兰无声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拨动盆中发红的木炭,轻声说“罗统领聪颖明智,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罗统领非池中之物, 他日待势乘时, 一定能有一番作为, 你若是只为追求显达富贵,又何须”

  何须冒险留在京师。

  朱瑄现在不杀他, 不代表以后不会对他下手, 朱瑄恨他,他也知道这一点。

  有时候金兰觉得, 罗云瑾就是在等死。

  他不求财, 不求名, 没有朋友, 没有亲人,寡情绝义,独来独往,踏着无数人的尸骨爬到现在的位子,权倾朝野,声势烜赫,但金兰直觉这并不是他的追求。

  她望着明艳的炭火,一字字地道“我已经和五哥结为夫妻,往事不可追,罗统领欠我的一笔勾销,你不欠我什么了。”

  从今以后,再无瓜葛。

  不管她记不记得,她在作出决断的时候都是这么干脆决绝。

  决定喜欢他的时候,火热赤诚,不管他怎么冷脸相对,无怨无悔。

  决定疏远他的时候,心冷如刀,不论他如何挽回转圜,无动于衷。

  噼啪一声爆响,炭火里迸出一蓬火星,恍如燃烧的银河。

  罗云瑾一动不动地坐着,挺拔的身影仿佛凝成一座伫立的高山。

  金兰放下铁钳,拍了拍手,腕上的金镯轻轻晃动,镯子又阔又方,金光灿灿,手腕愈发显得纤细“言尽于此,罗统领珍重。”

  她站起身,珠翠闪耀,环佩叮铃,裙琚轻轻扫过地面,一步一步从罗云瑾身边走了过去。

  没有丝毫眷恋。

  冬风吹动院中丁香树,枝叶婆娑,发出沙沙轻响,好似落雪。

  淡淡的茉莉香气萦绕在身边,织金裙琚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罗云瑾闭了闭眼睛,忽然暴起,身形翻转,伸手扣住了金兰的手腕。

  金兰吓了一跳,挣扎了几下,满头珠翠轻晃,罗云瑾紧紧扣着她的手,凤眸斜挑,面容冷凝,他是习武之人,手臂如铁钳一般横在她身前,轻而易举就化解了她的抵抗,微凉的手指攥着她的手腕,俯身看她。

  扫墨瞳孔猛地一缩,抽出佩刀,一刀凌空斩下“罗云瑾,你放肆”

  罗云瑾仍旧低头看着怀中的金兰,另一只手随手轻轻地一扫,袍袖飞扬,滑出一柄匕首,硬生生接下扫墨的一刀,金铁之声嗡嗡作响,扫墨居然被弹飞了出去,退后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屋外护卫闻声而起,纷纷拔出弯刀,冲进回廊。

  满眼刀光剑影晃动,金兰被迫倚在罗云瑾胸膛前,心跳如鼓。罗云瑾一直客客气气、小心翼翼的,就像和她离得近了就会亵渎她一样,除了在西苑强行带走她和从细犬口中救下她的那两次,这是两人离得最近的时候。他看都不看东宫护卫们一眼,好像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单手拥着她,衣衫底下劲瘦的筋肉鼓起,浑身散发着森严雄浑之气。

  一瞬间杀气滔天,气势彪悍。

  扫墨捂着胸口闷哼了一声,沉着地扫视一圈,怕伤着金兰,没有贸然领着护卫一拥而上,他们一起出手可能也不是罗云瑾的对手。

  罗云瑾低头看金兰,双眸幽黑,面孔俊美,头一次在她面前毫不掩饰他的凌厉阴狠“你觉得陆瑛这样很好”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金兰几乎喘不过气来,强自镇定地点点头,轻喘着道“不错,这样很好”

  她不记得陆瑛,而且她也不喜欢陆瑛,这样不是很好么各自安好,各得其所。

  他也该这样。

  罗云瑾紧紧握着金兰的手,凤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仰着小脸,凛然回望,眸中浮起闪烁的水光,娇小圆润的身体在他掌中瑟瑟发抖,眼神却凛冽沉静。

  罗云瑾目光阴鸷,看她半晌,蓦地一笑,笑容苍凉“圆圆,你真狠心呐。”

  金兰朱唇紧抿,彤红的火光映在她秀丽的眉眼间,眼角微微发红,平添几分艳丽妩媚。

  罗云瑾凤眸里翻滚着阴冷的寒芒,低声道“可我觉得不好,一点都不好我当初不该放手。”

  他差一点就得到她了。

  朱瑄那时候在做什么一个孱弱的小皇子罢了。

  她对他太好太宽容,以至于他一面冷漠地拒绝她,一面又笃定她还会再凑上来。

  年少时的他太骄傲太敏感,从来设想过假如她不喜欢自己了该怎么办。

  怎么办要他跪下来求她吗

  他跪过了。

  罗云瑾捉着金兰的手掌越来越烫,眸色暗沉,炭火静静燃烧,火光笼在他侧脸上,轮廓分明的脸现出一种近乎兽类的狰狞。

  金兰浑身发软,想起罗云瑾平日里的凶名,下意识瑟缩着往后躲闪。

  他眸色更深,抬起胳膊,正好稳稳地接住她,冰冷的气息拂在她颈间,她抖得更厉害了。

  扫墨忍无可忍,对着罗云瑾的肩膀一刀劈下。

  罗云瑾勾住金兰的腰,半搂着她身姿腾跃,扫墨立刻扭身追上,刀光闪闪。其他人手拿弯刀,踟躇不敢上前,只能围在门前,挡住罗云瑾的去路。

  金兰晕头转向,只觉一室杀气涌动碰撞,刀剑相击的铮响在她耳畔回荡盘旋,她试图去掰开罗云瑾的胳膊,他一面和扫墨对敌,一面收紧手臂,不容她挣扎。

  她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之前有人说过罗云瑾曾只身探入敌营取对方统帅首级,如入无人之境,她还以为只是说书式的夸张。

  护卫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罗云瑾,摆出围攻的阵势,倏地一声撞响,不知道是谁踢翻了炭盆。

  火盆倾覆倒地,盆中烧得赤红的火炭滚落一地,四散开来,护卫们跳着躲开炙热的火炭。

  几声嘶嘶细微声响,一股淡淡的焦臭味弥散开来。

  炭火飞溅而出,迸在金兰的裙子上,蹙金绣线烧着了,火苗腾起。

  罗云瑾余光瞥见那一星燃烧的火光,身形顿时一僵,脸上表情凝滞了刹那,片刻之后,目中闪过一丝饱含苦涩痛楚的寒光。

  金兰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掷出袖中匕首,浑身杀气尽敛,放开她,峻挺身姿跪在她脚下,直接用手掌拨开她襕裙上燃烧的火炭。

  炭火烧着皮肉的嘶嘶轻响让人头皮发麻,他一脸麻木,仿佛完全失去了痛觉,手指飞快掸掉木炭,拍熄火苗。

  扫墨手中长刀来不及收回,雪亮刀刃裹挟着万钧之势朝着他的肩背劈斩而下,气势汹汹,卷起冰冷腥风。

  长刀落下,便是他命绝之时。

  罗云瑾就像没看见那把长刀一样,仍旧跪在金兰脚下,用自己的手掌一点一点仔仔细细掸开火炭。

  金兰看着扫墨手中的长刀如闪电一般落在罗云瑾肩头,几乎忘了呼吸,猛地伸手推开跪着的罗云瑾。

  他疯了

  手刚刚挨到罗云瑾的肩膀,被他反手牢牢握住了,他仰起脸,掌心被熊熊燃烧的火炭烫出几个血泡,手盖在她的手指上,喃喃地问“疼不疼”

  金兰怔住。

  看到她推开罗云瑾,手握长刀的扫墨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脸上血色褪尽,手腕一翻,以一个诡异别扭的姿势生生收住刀势,刀尖险险从罗云瑾的肩头掠过,刺啦一声,削下一小片罗袍。他顺着刀势滚到地上,哐当一声扔开长刀,顾不上内伤,挺身而起,爬到金兰面前,确认她没有受伤,神魂归位,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心有余悸,冷汗淋漓,回头狠狠瞪视罗云瑾,这太监真不要命了

  罗云瑾紧紧按着金兰的手,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没有一丁点反应,凤眸中燃烧着难以言说的惊骇、急切和痛苦“圆圆,疼不疼”

  金兰浑身轻抖,目光落到他手上。

  他两只手都被烫红了,指间手背满是灼烧的痕迹,血泡狰狞。

  “没烧着我”金兰缓缓而坚决地抽回自己的手,挪开视线,声音发涩。

  罗云瑾却像没听见一样,神情空茫而又疯狂,紧紧攥住她的裙角,上下摸索“你疼不疼疼不疼”

  护卫们呆立当场。

  平时高傲冷峻的罗统领此刻就像一个失了心智的疯子一样,跪坐在一地燃烧的炭火间,疯疯癫癫地拍打着太子妃的襕裙,嘴里颠来倒去只有一句话“你疼不疼”

  扫墨也呆愣了好半晌,不明白罗云瑾到底发的什么疯。

  不过发疯也好,发疯总比刚才突然动手抢人好对付。

  扫墨回过神,上前搀住金兰的手臂,让她躲到自己身后,挡在她跟前,撕开罗云瑾伤痕累累的双手,冷笑着道“罗云瑾,你看清楚了,站在你面前的是太子妃殿下。”

  他顿了一下,声音压低,附在罗云瑾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调一字字道“罗云瑾,你我都是阉人,别痴心妄想了。”

  冷哼一声,推开罗云瑾。

  罗云瑾僵着不动,仿若如梦初醒一般,双眸中燃烧的寒芒一点一点黯淡下去,重归于无边的平静深沉。

  扫墨冷笑,扶着金兰退开。护卫们立刻蜂拥而上,团团围住他们,手中长刀指向罗云瑾,以防他再次发狂。

  寒风吹进屋中,炭火明明灭灭,一地红光闪烁。

  罗云瑾慢慢站起身,夜风拂起他的袍袖,他眼眸低垂,衣袂翻飞,烫伤的手掌藏进宽大的袖子里。

  扫墨双眼微眯,警惕地盯着他,护着金兰离开。

  金兰心中百感交集。

  走了没几步,罗云瑾忽然抬起手,拦住他们。

  扫墨横刀上前还来

  罗云瑾收回手,眼睫依旧低垂着,侧对着门口,凝望长靴旁慢慢熄灭的木炭,嘶声道“刚才冒犯太子妃殿下,请殿下恕罪我会去太子面前请罪,说明缘由。”

  金兰隔着层层护卫,看一眼罗云瑾,平静地道“不劳罗统领费心,我会告诉五哥今天的事,罗统领只是一时失态罢了,我想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不论前尘过往是什么,她后来选择了朱瑄,罗云瑾既然甘愿接受这个结果,六年之中都没有做出伤害朱瑄的事,她嫁进东宫以后也没有试图夺走她,那说明朱瑄没有骗她。

  他留下来是为了还她欠下的一条命,还完了,他也该离开了。

  继续待在司礼监只会让他更痛苦。

  这些话应该由她亲口说出来,他才能放得下。

  他不是什么好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直接动手抢人,不过之后他没有做出不利她的事情,一直在明里暗里保护她然后呢他要一辈子这样吗

  金兰抬手抚了抚发鬓。

  当断则断。

  她迎着寒风,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罗云瑾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指尖摁破血泡,痛彻心扉。

  护卫们簇拥着金兰离开,扶她登上轿辇。夜色深沉,内官手提的绛纱灯笼随风摇动。

  扫墨回头看一眼,罗云瑾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出来。

  金兰掀开帘子一角,望着檐角屋瓦间泼墨般漆黑的夜空,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不必送了,走的不是一条路,何必相送”

  每逢宫宴,总有一道目光躲在暗处凝视她,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后来她猜测那是郑贵妃的眼线,再后来,她想起那个仓皇躲进芭蕉丛后的男人,他挺拔高大的身影躲在幽冷暗影中,露水顺着肥厚叶尖跌落,他肩头湿了一片。

  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帘子放下,轿辇在护卫们的簇拥中远去。

  罗云瑾伫立原地。

  夜深了,他刚才突然控制不住自己,吓着她了,本想送她回宫,看她安全返回大内,她却说了那么一句话。

  不是一条路,何必相送送来送去,终究还是要分别。

  罗云瑾在风口处站了很久,手上的血泡疼得厉害,十指连心,宛如刀割。

  风声瑟瑟,万千思绪在心头滚荡,他神色麻木地走出院子,回首看一眼,忽然一怔,唇角轻轻扬起。

  原来刚才他在马背上凝望的那一处摇曳的灯火,竟然就是这里。

  万家灯火,为他燃起一簇火光的人,依旧还是她。

  可是圆圆不要他了。

  罗云瑾闭上眼睛,胳膊上刚刚被扫墨的刀背拍了几下的伤口一阵剧痛,踉跄了一下,跪倒在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