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科幻灵异 > 太子妃她有点怂 > 第108章面对
  嘉平帝病着, 年底宫中没有举行盛大的庆典,以往每到腊月底就会在乾清宫外焚香粉、放纸炮,今年各宫安安静静的,别说放炮竹了, 连桃符板、将军炭都不敢置放。

  朱瑄白天在乾清宫侍疾, 代嘉平帝处理政务, 至夜方归。

  金兰领着宫人在殿中挂起钟馗、福神的画像,各个偏殿洒扫一新,外面看一切和以前一样,不过内殿的春联悄悄换了新的。

  趁着空闲的时候,金兰出宫和枝玉、枝堂见了一面。祝舅父让人预备了席面, 做了许多家乡菜, 冬笋、鲜藕和辣鱼腊肉都是托人带过来的,煨汤的吊子也是家里用的老锅, 灶上煨了一整夜,汤汁鲜甜丰肥。

  枝玉站起身,亲手给金兰盛汤, 看着她动筷子, 笑着问“姐姐在宫里吃得着这些吗”

  金兰含笑说“宫里什么都有。”

  祝舅父在一旁笑呵呵地附和“宫里怎么会缺这些东西山南海北的珍馐时鲜, 节令鲜货,源源不断往宫里送,东海的龙须, 辽东的松子, 江南的蜜柑, 还有西洋的新鲜玩意,那是数都数不过来。而且太子爷心疼太子妃,每个月都会派人去湖广搜罗家乡土物送进宫,这些事还是我经办的。”

  枝玉扫了祝舅父一眼,没有说话。

  祝舅父提心吊胆,生怕枝玉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的,一直拿眼看她。

  好在枝玉还算老实,只拉着金兰说些家常话,一句都没有提及皇太子,姐妹俩说起小时候过年的事,时不时凑到一处咯咯地笑。倒是枝堂几次欲言又止,不知道想说什么,姐弟俩像是反过来了。

  相安无事吃完一顿饭,枝玉送金兰出了院子,拿出整理好的账册交给她的近侍“姐姐,这些是我帮你在各地置办的庄子、田亩、店铺,你放心,没记在你名下,印章符契交给你,你需要用什么,叫你的人拿着印章直接去柜头找掌柜的就成。”

  金兰知道这事,推辞不肯要“你自己留着罢,我在宫里什么都不缺,用不着这些。”

  枝玉拍拍手“我是不会收回来的,你先帮我照看着,又不是全都给你,你是太子妃,交给你看着我放心”顿了一下,朝她使了个眼色,“你不帮我看着,族人知道了,我还能保得住这些产业吗难道要便宜族里那些人那还不如让我挥霍了。”

  她是未出阁的姑娘,按规矩贺老爷可以处置她名下的产业。

  金兰想了想,道“我帮你看着,你有什么难处就去找顺天府宛平县县令,让他帮你带话。”

  枝玉笑着搀扶她出门“我晓得了。”

  枝堂从后面追上来,鼓起勇气往前走一大步,挤到枝玉身边,看一眼金兰,神情犹豫。

  金兰回头看他“宝哥这些天跟着哪位先生读书”

  枝堂有点手足无措,呆了一呆,回答说“还是太子殿下为我请的先生。”

  金兰点点头“先生不止教你读书,还教你为人处世的道理,你好好跟着先生学,有什么事先和舅舅商量,舅舅是长辈,见过的事多。”

  枝堂呆呆地点头答应,还来不及问什么,枝玉已经一胳膊肘不动声色地推开他,扶着金兰登上轿辇。

  接连落了几天大雪,这天陡然放晴,明艳雪光映在槛窗前,映得内殿一片敞亮。案前古铜暗花大盘里数十只男子拳头大小的佛手柑,果子细长弯曲,玲珑有致,张开分裂如手指,满屋浓郁香气。

  宫人拿了一串五颜六色的丝线在手里,将佛手柑编成流苏结,挂在内殿床前屏风后。

  金兰觉得有趣,挑了几枚淡绿色的香橼和橙子,用丝线串起来,编了朵绿萼梅花,让小满用漆盘装了送去朱瑄的书阁。

  午后掌事太监进殿回话,说赵王妃那边请了几次太医。

  嘉平帝病逝不见好转,周太后无心和郑贵妃怄气了,两个女人都知道她们的荣辱全系在嘉平帝身上,这段时间昭德宫和仁寿宫频繁打发人去乾清宫打探情况,问嘉平帝的饮食起居。赵王妃被郑贵妃厌弃,又被周太后冷落,只有德王妃和庆王妃念着旧情时常去探望她,陪她说话解闷。

  金兰心道赵王妃这一胎真是坎坷,打发人去问了两声,没有亲自去看望赵王妃,她还是离赵王妃远一点为好。

  日光和煦,檐角鸱吻凌厉地屹立在晴空之下,广场上白雪皑皑,折射的雪光映在高大宫墙之上,一片浮动的清光。

  小满捧着漆盘踏进书阁,看到廊下黑压压站满了护卫,吃了一惊,问阶前的内官“千岁爷回来了”这个时候朱瑄应该在乾清宫才对。

  内官小声道“万岁歇下了,千岁爷刚从乾清宫回来,刚才送来一封折子,内阁大臣全都惊动了,工部那些大人急得跟什么似的。”

  小满迟疑了一下,朝中出了大事,朱瑄肯定是被大学士和谕德几位大人请回来商量要事的,他这时候进去不好,正要掉头回去,站在槛窗大玻璃后面的扫墨看到他,迎了出来,叫住他问“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太子妃殿下有什么话吩咐”

  扫墨脸上带了伤,东宫的人都知道他前些时受罚了。

  小满走过去,举起漆盘,道“殿下让我送这个来。”

  扫墨接过漆盘“你回去吧,我替你拿进去。”

  小满把漆盘交给他,小声问“出什么事了”

  廊前人头攒动,进进出出的工部官员个个面色青白,脚步沉重,显然不是什么好事,莫非宋素卿那边的治河工程出什么大问题了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扫墨眉头轻皱“还不清楚出了什么事,你不要在太子妃面前多嘴。”

  小满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

  扫墨端着漆盘进殿,转过屏风。殿中人声嘈杂,东宫属臣、工部官员乌泱泱挤在一处,正激烈争辩,有些人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拉着身边相熟的人询问,少詹事满面愁容,谕德和工部员外郎小声争执着什么,吵得面红耳赤的。

  皇太子朱瑄坐在书案前看信,面容沉凝,一语不发。

  众人还在小声吵闹,扫墨悄悄上前,朱瑄看到他,抬起头,视线落在他手中漆盘上,放下手里的信,手指在书案上轻轻叩了一下。

  一声轻响,吵得不可开交的众人立刻齐齐噤声,书阁安静下来。

  众人一声不言语,顺着朱瑄的目光看向扫墨。

  扫墨端着漆盘走到书案前,揭开剔红牡丹纹盖子,轻声道“殿下亲手编的,小满刚送来。”

  朱瑄看着五彩丝络穿起来的淡绿色香果,唇角轻轻翘了一下。她喜欢摆弄这些小玩意。

  众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谁送来的佛手柑

  都这个时候了,太子爷居然还有心情对着佛手柑微笑

  司礼监,文书房。

  天光放晴,屋外风声呼呼,内室炭火静静燃烧。

  罗云瑾坐在窗前光线明亮的书案前整理奏本,手指上的烫伤已经慢慢愈合,结了层疤。几名小内官围在他身边,看他怎么分门别类处理不同部门的奏本,默默记在心里。

  殿外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一名内官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回廊,掀开门帘往里跑“出大事了”

  他来不及喘匀了气,直接跪倒在门槛外“大河决口了”

  众人呆若木鸡。

  罗云瑾脸色微变。

  内官打了个激灵,心知自己不该这么慌乱,更不该直接喊出大河决口的事,心中后悔不迭,手心里全是汗。

  罗云瑾面无表情,凤眸扫一眼左右。

  小内官们吓得魂飞魄散,忙都恭敬地跪下,他们绝不会多嘴的

  值房内鸦雀无声,炭盆里爆出两声细响。

  小内官们汗出如浆。

  罗云瑾却并未开口处置他们,转身大踏步往外走,锦袍袍角直接从内官的脸上扫过去“消息从哪传回来的”

  跪着的内官松口气,利索地爬起来,小声回答“从工部那边传来的,听说是几百里加急送来的快信,东宫和内阁都听到风声了,这会儿人心惶惶,都说要问宋素卿的罪。不过送信的人其实有两拨,一拨直接去的工部,另一拨人已经让小的扣下了。”

  他们司礼监想瞒住什么消息,内阁大臣也拿他们没办法。

  罗云瑾抬脚跨出值房,眼神示意门口守卫的缇骑。

  缇骑会意,抱拳应喏,他们会看住房里的小内官。

  罗云瑾几步下了石阶,抬头看一眼天色,吩咐身边随从“审问那几个送信的人,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消息先不要送出去,给东宫报信。看住内阁大臣,扣下今天所有奏本奏章。除了你们,不许任何人靠近乾清宫,仁寿宫和昭德宫的人也不行。”

  最后看一眼刚才大喊大叫的内官。

  内官噗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小的知错了。”

  罗云瑾道“下不为例。”

  内官松口气,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随从们恭敬应是,各自领命而去。

  刚出了宫门,两名身着锦袍的太监迎面走来,神色匆匆,看到罗云瑾,立刻加快了脚步,上前道“钱兴知道这事了。”

  钱兴蛰伏期间并未完全失去对司礼监的掌控,他的干儿子、干孙子遍布朝堂和大内宫城,消息灵通。

  太监小声说“听说钱兴大笑三声,让人翻出他的蟒袍,他要面见圣上。他还让人去宋素卿府上了,要扣押宋素卿的家人。”

  如果大河果然决口了,宋素卿难辞其咎,这时候先扣住他的家人,钱兴就可以借此威逼宋素卿把罪责推到太子朱瑄身上。又或者他直接逼死宋家人嫁祸给太子,宋素卿绝望之下一定死死咬着太子不放。

  罗云瑾冷笑了一声,递了一枚符牌给太监“看住钱兴。派人去宋府,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动宋家人。”

  太监皱眉问“如果他们强行动手呢”

  这时候五城兵马指挥司还没有动静,东宫虽然地位稳固,但是始终没有接触兵权,他们手里没人,那些文官平时上跳下窜,真出了事,只能尽量想办法为太子描补,这会儿他们自乱阵脚,一个个焦头烂额。

  钱兴就不一样了,他的干儿子手里有兵。

  罗云瑾淡淡地道“如果有人和你们动手,立斩无赦。”

  两名太监听得心惊肉跳,没有料到他下手居然这么果决嚣张,皇太子和钱兴之间的争斗,他只需要作壁上观就好了,何必为皇太子如此冒险锋芒毕露,一定会招致别人的忌惮警惕。

  除非他想除掉钱兴,彻底取而代之。

  两人愣了片刻,心底发寒,忙小声应是,分头去忙。

  罗云瑾吩咐完事情,掉头去乾清宫。他的属下未必能拦住各宫宫人,还是得由他亲自看着才行。

  消息可以瞒得住一时,瞒不了一世。如果大河真的决口了,怎么禀报嘉平帝、由谁来禀报将是重中之重,一句话没说对就可能导致嘉平帝迁怒于太子。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之前,只有东宫的人可以进出乾清宫。

  为了讨个好兆头,乾清宫里里外外刚刚打扫过,偏殿还重新粉刷了,月台上两对鎏金香炉旁为嘉平帝设了祈福消灾的彩幡,彩幡随风飞扬。

  侍立的宫人站在廊庑下,恍如泥塑木偶。

  大河决口的消息还没有传遍整个宫城,不过乾清宫伺候的宫人向来能够敏感察觉到宫中的动向,前朝风声鹤唳,宫中也气氛压抑。

  罗云瑾踏上石阶,殿前锦衣卫指挥使迎出来,小声说“昭德宫刚才打发人过来,都拦住了,还有元辅郑老先生也差人过来探听消息,也拦住了。”

  刚说了几句话,台阶下传来喧嚷声。

  指挥使看过去,皱了皱眉头,道“有人想觐见圣上,被我的人拦下了。”

  罗云瑾脚步没停。

  台阶下的吵嚷声越来越大,指挥使皱眉走过去查看情况,不一会儿去而复返,苦着脸道“皇上昨天下旨召见谢太傅,谢太傅来了,谢太傅的为人您也知道,实在拦不住他”

  罗云瑾停下脚步。

  指挥使愁眉苦脸,宫里当差的都不想和谢太傅打交道,他资历老,嘉平帝再生气也不会拿他怎么样,顶多褫夺官位,受罪的是他们这些当差的人。

  罗云瑾出了一会儿神,道“我来劝说谢太傅。”

  指挥使面上一喜他还以为罗统领也怕谢太傅呢果然不愧是罗统领,居然愿意接这烫手的山芋

  他眼神示意下属,下属挥挥手,台下的禁卫让开道路。

  两人说话间,一道身影已经脚步轻快地步上台阶,那人登上月台,抬起头,目光和罗云瑾的撞上,身形一僵,目瞪口呆。

  指挥使朝来人颔首致意“谢侍郎。”

  谢骞嘴巴半天合不拢,一脸惊恐万分的表情,没有和指挥使寒暄,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回廊,气喘吁吁地道“罗、罗统领借一步说话”

  指挥使眼珠转了转,笑着拔腿走开。

  罗云瑾没有理会谢骞。

  谢骞大喘几口,扳住他胳膊,急得脸色发白“我祖父来了就在后面我没骗你,老头子今天来看望圣上的,你赶紧避一避。幸好我先看见你了,不然你们就得迎面撞上”

  一边说一边推搡着罗云瑾往回廊里走。

  罗云瑾一动不动,视线落到自己的手背上。

  炭火留下的烫伤快好了。

  可是有些事永远无法弥补。

  如果他早一点面对一切,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飞檐重脊,碧瓦朱甍,金灿灿的日晖倾洒在高高耸立的殿宇廊庑之间,几尺厚的积雪折射出一道道刺眼的光束,绵亘的宫墙静静矗立。

  罗云瑾抬起头,站在乾清宫空阔的回廊内,负手而立,俯瞰台矶下空旷宏伟的广场,俊朗的面孔掩映在暗影中,寒风吹起他的衣袍,风声猎猎。

  阶前传来脚步声,头发花白的谢太傅慢慢步入他的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