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摸摸自己的脸,水珠没有干,摸上去还是湿漉漉的。

  那个女生递给江念一个小镜子,江念道了声谢,接过来。脸上确实泛起许多红色的点,她碰了碰那些小红点,有些痒,但不疼。

  “应该是过敏了。”江念说。

  她把镜子还给女生,跑过去和老师请假去校医务室。体育老师看到她脸上的红点,没有多说什么就让她走了。

  医务室开了空调,里外温差太大,江念一进去就被冻了个激灵。里面的女医生刚放下电话,急匆匆地似乎要出去,看见江念进来,她急忙说了一句。

  “同学你先坐一下,我出去有点事,很快就回来。”

  江念点点头,听话地坐下。她自己的脸觉得大概率就是过敏了,因而不是很着急。而且医务室开了空调,在这里坐着也可以休息一下。

  医务室里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股药房常有的药的味道,江念并不讨厌,她一只手撑着头,打量着医务室墙上贴着的作息时间表,有些昏昏欲睡。身后的大门半掩着,她能听到外面空调外机的声音,嗡嗡作响。

  一瞬间,外面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是门又被人推开,带进半边阳光。

  被睡意侵袭的大脑反应慢了半拍,江念晃了晃脑袋,转过头。她以为是医生回来了,没想到进来的是个学生。

  她先打招呼:“你是来看病的吗?医生有事出去了,可能需要等一会儿。”

  学生走进来,江念才看清他的模样。精致到昳丽的五官,还有那双浅淡的咖啡色的眼。照面的那一刻,江念像是条件反射一样,露出了笑。

  “是你呀。”她笑着说。

  她觉得她和他真是有缘,短短几天,就见了这么多面。

  南陈只是略略一颔首。

  医务室空荡荡的,就只有江念一个人,里头的隔间也没有动静,看来医生是真的不在。人不在,南陈就想出去,走出两步,他看到了江念的脸。

  一点一点的红点印在江念脸上,她的皮肤白皙,就显得那些红点更加醒目。

  很扎眼。

  他半垂下眼,问她:“你的脸怎么了?”

  江念才想起来现在自己这副模样着实算不上好看,她不自在地拿手遮住,微微别过脸:“可能过敏了。”

  南陈淡淡地嗯了一声,却没有了离开的意思。他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似乎也在等医生过来。两人的位置不算近,是江念只要转个身,就能清楚看到的距离。

  江念坐了一会儿,她忽然想到什么,捂着脸。又把头转过来:“刚刚你是不是你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

  她说着,又笑了,眼弯弯的,似乎所有明亮的光彩都敛到那笑中。

  南陈没有说话,江念早已习惯他的冷淡,自顾自地也能说下去。

  “你来医务室也是生病了吗?”她去看他的额头,已经没有绷带了。

  第二次见面也是在医院,他是不是个体弱多病的人。

  “如果严重的话要去医院看。”她干脆把整个身子都转过来,“医务室治不好的。”

  似乎终于被她的聒噪烦到,南陈看了她一眼,回答了两个字:“换药。”

  换药?是药吃完了要换,还是身上受伤了要换药?江念问出来,但这次南陈却没有回答。

  江念也安静下来,南陈把竞赛老师给他的卷子拿出来,拿起笔开始写写算算。江念看着他,她忽然觉得就是看着他不说话她也能看上一天,他做什么,都是新鲜有的趣。

  身边的人的手很好看,少年人的指骨清瘦纤长,握笔时骨节微微突出,弧线流畅。

  大概是因为喜欢,她觉得他的每一寸骨骼,每一丝肌理,都是按着她的心意长的。

  百看不腻。

  “同学。”看他快速地写完一面,江念再次开口,但声音轻了很多,“我们都见了这么多次,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南陈转着笔,没有说话。

  “既然你不想告诉我你的名字,那我叫你弗洛伦吧。”江念想起初见时,他就买了一束艳红的弗洛伦蒂娜,她唇角弯起,“就这么决定了。”

  南陈手下的笔没停,继续快速而准确地写出一个个公式代入求解。

  他对数学没有多大感觉,只是心中有暴戾、烦躁的情绪时,写卷子能让他平静下来。

  现在,他的情绪很躁。

  医生终于回来,她拖住江念的脸,仔细看了看。

  “你这是过敏了吧,今天有没有吃什么引起过敏的事物。”

  江念仔细回想,早餐是在家里吃的,和平时一样,午饭的话,她想起中午的那条鱼。

  “我可能海鲜过敏。”江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中午吃了鱼肉可能就过敏了。”

  医生听了她的话,无奈地摇摇头:“你们这些孩子,知道自己对哪些食物过敏就要格外注意一点,这次好在不严重,万一病情严重了,哭都来不及。”

  她填好单子,就带着江念去配药。

  江念路过南陈身边,他仍旧在写卷子,试卷上的答案凌乱,有些大题,只有寥寥几笔的过程,加上一个答案。江念眼尖,看到试卷的页眉上写着数学竞赛几个字。

  原来他也是参加竞赛的人。

  医生给江念拿了药,叮嘱她吃药的时间和次数。她拿着药出去时,看到南陈收拾好卷子,在她之后进去。

  里面传来医生的话,有些模糊不清。

  “……再换一次药就差不多了……打架别那么疯……”

  她停在医务室门口,没听明白,想再仔细听,就看到匆匆从外面跑过来的傅拙凡。

  “我听到你生病了,就跑过来看看。”傅拙凡还没站稳就着急地开口,“医生检查出来是什么病吗?严重不严重?”

  江念摇摇头:“不严重,只是过敏,吃了药过几天就好了。”

  她把医生给她的口罩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不严重就好。”傅拙凡松了一口气,转身往前走,走了几步发现江念没跟上来,他问江念,“不去教室吗?”

  江念收回看向医务室的目光,她跟上傅拙凡的步伐:“去。”

  现在的太阳还很晒,旋转楼梯一层一层,都被阳光覆盖。江念抬手遮住阳光,跟在傅拙凡的后面,试图用他的影子来遮阳。

  可是徒劳无功。她放弃这个想法,干脆直接一步迈上两格,想早点到教室。傅拙凡在身后,喊着让她慢一点走。

  江念停下来,傅拙凡没刹住车,差点撞上去。

  他扶住楼梯,嘴里抱怨让你慢点不是突然停下来,停下来也就停下来了,不能早点知会一声吗?

  江念拽住他的手,露在外面的皮肤红红的,也不知道是晒的,还是因为过敏

  “傅拙凡。”江念说,她的语气难得带了不确定,“男生是不是很讨厌一直缠着他的女生。”

  傅拙凡愣了愣:“怎么个缠法?”

  江念的手在背后不自觉地揪紧了衣服:“就是给他发发微信,见面的时候总是和他说话。”

  傅拙凡摸着下巴:“这种情况完全是看脸了,如果是个美女,那怎么能叫缠,那叫美人心意不可辜负。如果是个丑逼――”

  傅拙凡声音变得冷酷:“那就是骚扰,建议快点报警。”

  江念看了看他,然后一脚踹过去。

  “我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

  晚自修,江念有点看不进去题目,拖着腮望窗外。老师还没来,但铃已经打过,教室里也安静下来。

  一中的晚自修是从六点开始,现在的六点,太阳还挂在山头,天际的云被余晖染成了一片橘黄,由远及近颜色越来越浅。十分漂亮的景色。

  江念偷偷拿出手机,对着这片拍了张照。然后转头,发给了南陈。下面还有配字:今天晚上看到的很漂亮的云,你们教室可以看到吗?

  江念发完,又把手机藏回桌肚里。

  偶尔遇到一些有趣的事,或者是漂亮的景色,江念都会发给南陈。可是没有一次,南陈是回复她的。

  她觉得,南陈应该是不讨厌她的。如果讨厌的话,应该会把她拉黑或是直接删除,也不会放任她这么一直发消息。

  可是,如果易地而处,换成是一个不熟悉的男生有事没事给她发微信,见面了还喋喋不休地和她说话。她也会觉得很烦很烦,说不定还会警告他离她远点,动口不行动手解决也行。

  这么一想,江念的心情又低落下来。她在草稿纸上涂涂写写,都是一个人的名字――弗洛伦。

  喜欢人真烦,江念想。

  可是喜欢弗洛伦,又是一件美好的事。

  ***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南陈拿出来,看到是江念发过来的微信。竞赛的学生管得松,看到手机老师也不会多说什么。

  他点开那条微信,是一张图片,上面有斑斓的云彩。下面依旧是她的配字――每张发给他的图片,生怕他看不懂,总是有好几行的解释文字。

  她问,你们教室可以看到这么漂亮的云吗?

  她希望,他也能看到这么美的景色。

  南陈看向窗外,小洋楼外面是一片绿化带,再过去就是学校的围墙。

  水泥色的墙壁,灰蒙,暗沉。

  南陈把手机塞回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