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然脚下的步子顿住, 他垂眼轻睇了一眼电话筒, 蒋志涛打电话过来, 无非就是想问陈安安要不要去县城的事, 有那么一刻他不太想接这个电话。

  思忖一瞬, 他还是接了电话, “蒋团长, 我是霍然。”

  电话里,蒋志涛的声音道“霍然同志, 上次的事情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

  霍然沉吟片刻,“多谢蒋团长, 但我跟安安商量过了, 县里离得这儿有点远,家里又有三个孩子,我们想去也无力。”

  蒋志涛一愣, 他其实并不太看好陈安安嫁给霍然, 不过也能理解陈安安的选择,霍然这话是很明显的拒绝了。

  既然拒绝了,那他也只能觉得可惜了,现在多少人为了一份工作想得头破血流, 他们却直接拒绝了。

  “是确定了不来”他再跟霍然确认。

  “是的。”霍然道,“辜负你的好意了,如果下次有机会,咱们再吃酒。”

  蒋志涛觉得是他们想不透,不会变通, 现在请个保姆带孩子最多也就十块钱,厨师的工资有二十,请个保姆帮忙看孩子也好,结果却不愿意抓住机会。

  挂了电话后,他端着桌上的照片,最终将它们都放了回去。

  之前警卫员拿了他办公室里的照片他都看过了,没有跟陈安安相似的人,现在家里的照片也一样。

  可能只是他的错觉,正如陈安安说的那样,她只是长得像城里的姑娘罢了,而且她还比他侄女要大一个月。

  他那个侄女被偷已经也有十八年了,这些年一直都杳无音讯,蒋家也早已经放弃,只得默默祈祷她在哪个角落能过得好一些。

  蒋志涛将部分照片还了回去。

  宋芸慧眸光无波看着他,“难得你有心了,以后这事就不提了吧。”

  她也想找孩子,可找了这么多年,又没有照片,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为了找这个孩子,她娘死了,蒋志涛也带着遗憾离世,他们的生活全变得一团乱。

  “大嫂,别说丧气的话。”蒋志涛沉道,“带着期待总好一点,说不定现在她过得很好。”

  他一直想不通的是,以前日子过得这么穷为什么还会有人偷孩子一开始他以为是跟蒋家有点恩怨的人干的事,但后面查来查去也没结果。

  “希望吧,你别让这件事影响到你工作就行。”宋芸慧浅浅笑道,这些年也找了不少像他们蒋家的女孩,可结果每一次都失落,次数多了,她就有点麻木了。

  蒋志涛离开后,蒋佩佩从楼上下来,她眸光微沉,看着宋芸慧,“妈,叔叔是来说姐姐的事吗”

  蒋家老大蒋志文,也就是她的养父之前有个女儿蒋乐乐,才出生两个多月在医院附近被偷走了,这是严红霞一开始进蒋家就知道的事,她被蒋家收养后,就改名了蒋佩佩。

  “是啊。”宋芸慧看着乖巧的小女儿,心情微缓,“又是同一个结果,习惯了。”

  蒋佩佩觉得这些年他们一直找蒋乐乐也一直没结果,为什么不放弃呢何况现在他们已经有了她,为什么还要找徒伤感情又揭伤疤罢了。

  “没事,有一点希望总是好的。”她笑道,“说不定以后哪天老天显灵了,姐姐又突然找到了呢”

  “等找到姐姐以后,我会把所有的衣服都给她穿,把我的宝贝也都给她。”

  话是这么说,可蒋佩佩并不希望蒋乐乐被找到,那个女孩找回来后,宋芸慧肯定会补偿这些年对她的亏欠,就会对她比对自己还要好,好在这些年老天对她还是好的,蒋乐乐也一直没找到。

  “你是个好孩子,只要有心就行。”宋芸慧笑道。

  女儿被人偷走后,宋芸慧直接崩溃,她跟蒋志文本来就结婚晚了,后来孩子也一直没怀上,吃了不少药最后才有了乐乐,谁知道她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孩子,到他们手里不过两个月就又消失了。

  老天就好像一直在跟他们作对一样,把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就这么直接夺走了,之后过了五年,他们才收养了佩佩。

  这个孩子初来蒋家还没满五岁,很乖,嘴巴也甜,他们都挺喜欢的,此后他们的日子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蒋佩佩伸手去抱她,“妈妈对我好,我很感谢,我不想妈妈不开心,我相信姐姐一定会在哪个地方过着跟我们一样的生活。”

  “世上的善意都会留给善良的人,妈妈对我这么好,一定会有好报的,所以我们要往好的方向想。”

  宋芸慧鼻尖微酸,她做过最坏的打算,觉得乐乐已经不在世了,可也朝最好的方向想过,觉得乐乐会跟现在他们一样过得很好。

  越想就越难过,便转了话题“晚上的课老师说几点才来”

  “七点以后吧。”蒋佩佩漫不轻心道,她数学成绩不好,宋芸慧就找了个老师天天给她补课,好烦心,现在又不高考不知道天天补有什么意思

  可是她又不想宋芸慧失望,只好硬着头皮天天补课了。

  “下次考试,你成绩要提上来。”宋芸慧道,“别落后人家太多了。”

  “知道了,妈。”蒋佩佩应道,“我这么努力,什么时候才能恢复高考若是不恢复,那我的努力会不会就白废了”

  “不要有这种想法。”宋芸慧语气有些清冷,“就算不恢复高考你学到的东西还是你的,只有不断的学习才能让自己目光放得更远,以后的日子才会更好。”

  宋芸慧是中学老师,说话做事都比较严肃,蒋佩佩学习太烂,最怕老师,她对宋芸慧唯一不满的就是这个了。

  “知道了,我只是随便说说。”蒋佩佩带着笑意的脸慢慢收敛,“你别生气。”

  “我不是生气。”宋芸慧稍放缓了语气,“现在世道难,能多学就多学,要不然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下乡。”

  蒋佩佩小时候吃过苦,最讨厌下乡,当初一群人说要一起下乡的时候,她巧妙的躲了过去,她觉得那些主动下乡的都是没脑子的人。

  放着大好的生活去吃苦

  那才是笑话。

  霍然今天中午没有回去,到了晚上吃饭后才把蒋志涛今天打电话到办公室的事告诉了陈安安。

  陈安安还是有点遗憾,不过她要是强行把这几人扔下跑去县城好像有点不厚道,所以对男人回应蒋志涛的话也没什么异议。

  但蒋志涛的话,却再让她起了疑惑。

  她现在真的越来越相信那些话了,原主估计不是陈家的孩子。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不像陈家的孩子”她侧头问霍然。

  “是有点。”霍然道,“可你伯娘不是说过了吗你是在家接生的,这个假不了吧”

  “你要不回去问一下你伯娘”

  陈安安也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原主是在家接生的,那这个真的想不通了,“她之前说过了,算了,扯这些没什么意义。”

  “你这两天还让邵东早起操,练”她又问霍然,“我看他今天好像有点小发烧,精神也不太好,连饭都不怎么吃。”

  “发热吗”霍然直接问,“如果不热那多半是装的,以前刚练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我看透了这小子。”

  “好像不热。”陈安安道,“他没跟我说,我猜的。”

  霍然瞥了一眼厨房外,“那不用担心,明天继续。”

  站在厨房外的霍邵东听到两人对话,欲哭无泪,明天又要操练了,他还是骗不了他老子,一眼就被看穿了。

  第二天一早,霍邵东看着天才亮,他老子就叫他起来了,还好现在不是冬天,要不然他一定醒不了。

  陈安安被霍然吵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听到父子俩好像出门的动静后,她就起床了。

  霍然这几天中午回来得晚,她打算弄多一点的包子让他带去砖厂,如果中午赶不回来就先拿包子垫一下肚子。

  上次做了绿色的猪头包后,三个孩子一直嚷嚷着要让她其他颜色的猪头包,为了想吃到,姐弟两人自发上山去采了染料。

  黄色的是黄花,红色的是红蓝草,在这边的山上都很容易找到,她头天睡觉前就已经将这两样植物弄出汁来,现在就取弄好的浓汁兑水和面放饧。

  饧了快半小时,肉馅也做好了,父子俩回来了。

  两人满身的汗,一脸的红,霍然那背心紧贴着他的身,又露出他的健美来。

  霍邵东超级兴奋,他气喘息息地对陈安安道“安安,我刚才跟爸爸竟然发现了一处泉眼”

  陈安安看着他,“泉眼怎么了”

  “它有很凉很凉的水啊。”霍邵东眸光精亮,“这样你不就是可以做冰绿豆沙了吗”

  陈安安闻言唇角抽了抽,这些孩子真的是满脑子只有吃了玩了,一说什么菜他们不管有没有吃过,想吃就对了。

  “想吃”她笑问,乡下很少有人吃过绿豆沙,因为多数有的是黄豆,绿豆就很少了。

  “想啊,我以前吃过。”霍邵东道,“但是不凉啊,就像加了糖的粥那样。”

  “去洗澡,别烦你妈做早饭。”霍然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再说话,这周练四天。”

  霍邵东惊愕,瞪着霍然,“爸,你也是三十岁的人了,要不要这么对待自己的小孩啊”

  霍然以前觉得自己二十八岁还是年轻的,可是跟陈安安的年龄对比之后,他就觉得自己老了,现在不喜欢别的提到他年龄,儿子也不例外

  “五天”他道,“洗不洗”

  “别,我不说了。”霍邵东急眼了,直接就跑进了洗澡间,连衣服也不拿了。

  霍然看着陈安安,“你别惯着他们,以后想吃什么都要你做,会忙不过来的。”

  陈安安把霍然的衣服做完后日子倒也清闲,绿豆沙做起来就跟粥一样简单,夏日炎热,做好的绿豆沙放入泉眼里待凉,好像也可以。

  “我觉得可以试试。”她思虑后道,“现在天热了,两人又玩得这么疯,煮点绿豆沙可以有清热消暑的作用。”

  霍然觉得她是真的喜欢做菜,天气这么热,大半天都呆在灶台边上,竟然还拒绝他的提议

  “对了,你今天中午还回不回来吃饭”陈安安觉得这两天霍然回家太晚了,“你要是不回来 ,中饭我就暂时不做你的了,夏天吃剩饭不好。”

  “不好说,你不是要做绿豆沙吗中午我也尝尝这个。”霍然道,“路以前我给你指过,邵玲他们都知道。”

  陈安安抬头,眼眸微转,“我让邵玲送”

  霍然挑眉,他们砖厂是离得不算太远,但是很少人没事会过去,小孩独自过去还是有点不安全,“小孩一个人不安全,你估计得跟着。”

  陈安安手里捏着包子,想了一会,觉得也有点好奇他的砖厂是什么样子,索性就应了。

  “就一次啊。”她别过眼道。

  霍然看着她应下,唇角几不可见的上扬,看着带色的两团面,直接洗了手,“我跟你一起做。”

  待霍邵东洗澡出来后,两小团面也包完了,霍然洗了手,一身汗就直接进了洗澡房。

  灶台跟洗澡房间就隔了一个木板墙,男人洗澡时舀水的“哗啦”声陈安安都听得一清二楚。

  陈安安往蒸锅里看一眼,蹲下身给灶台加柴,就听到男人在身后叫道“你帮我拿条裤子来,我忘了拿。”

  陈安安从善如流,去房间拿了大裤衩敲了洗澡房的门,“你的裤子。”

  “哗啦”声直接停了下来,接着大门被男人敞开,他整个人就这么直接地站在洗澡房门口。

  水珠顺着他身上的纹理分明的线条滴滴的滑下,勾勒一幅让人难以言喻的图画。

  陈安安愣怔,反应过来后心里一声“我去”,脱口而出“你耍流氓”

  霍然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身,嘴角带笑,用她的话反击她“我是你丈夫,你看看怎么了”

  陈安这顿时噎住,这话好像是她前不久才说过的

  她咬唇,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把裤子塞给他,“快点出来,吃完早饭去上班,不要在家辣我的眼。”

  她说完当即转过身,按着心口怦怦地跳,若无其事的走近灶台把火给撤小了点。

  没过一会,就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陈安安一意识回头,男人只穿了一件裤子,宽肩窄腰大长腿,他手臂上青筋突起,浑身散着一股阳刚的气息。

  陈安安觉得霍然最近几天好像都穿得这么清凉,她慢慢的感觉这个男人好像用美色在勾引她

  被怀疑勾引她的霍然丝毫不知道她的想法,“做好了没”

  “好了。”陈安安收回目光。

  这次的包子她只做了两个颜色,黄色和红色,第一次做汁的浓度把握得不够好,颜色没有自己想像得那么深,不过看着也很好咬的样子。

  吃过早饭,陈安安把一些包子给男人装上,然后又让霍邵玲拿了几个去给隔壁的三个孩子和杨小花。

  霍邵玲就拉着两个弟弟出门了。

  休息了一会,看着绿豆还没有泡好,陈安安便把之前要给霍邵诚做布偶的碎布拿出来,她想来想去,最终决定还是车一条蛇吧,毕竟只有这个做工最简单了。

  折腾了快两小时,最后蛇却成了四不像

  陈安安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原主会缝衣服,可是她自己并不会设计,上次要不是何凤娟的纸样和指导,她估计现在都还没有车完霍然的衣服。

  她将那条辣眼的蛇布偶收了起来,起身去做午饭。

  三个孩子也从外面进来,听说她要做绿豆沙,自告奋勇的要帮忙。

  陈安安拒绝了,绿豆早就泡好了,她起锅直接放水煮,这边灶台煮绿豆,那边的灶台就起锅煮粉条作午饭。

  粉条煮好后,绿豆也差不多出锅了,家里没有冰糖,陈安安用了白糖先代替,等糖化了以后就出锅了。

  吃过午饭,陈安安提着大号的柱形铝质饭盒跟着霍邵东找泉眼,这泉眼离得不远,就在靖河附近,但它很小,小到没人留意到它。

  陈安安动手挖开一边的杂草,把准备好的绿豆沙饭盒放在水里浸泡。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为什么要提饭盒跑到这边来,天热了,一会再去送给霍然,估计绿豆沙又热了,她现在都觉得自己傻乎乎的,就为了一顿吃的,非得跑到这么边来

  饭盒比较薄,等了半小时,绿豆沙就已经冷了,三个小孩就地直接吃了。

  烈日炎炎,一碗香滑清甜的绿豆沙,滑入口中,好似一盆冷水直接从头浇了下来,散去了热意,整个人清爽透心。

  物以稀为贵,陈安安觉得这话真的太适合现在了,原本在后世最平凡不过的绿豆沙,在这乡下就变得珍贵,毕竟冰箱在这里几乎没有哪家有。

  “好甜啊,好爽”霍邵东舔着碗边,“这个比雪条好吃啊,好凉快啊,明天还有吗”

  陈安安看着他吃着现在,又惦记着明天,伸手点了一下他脑袋“就你贪吃鬼,绿豆快没了。”

  霍邵诚小嘴轻轻着啜着绿豆,随即微眯眼,慢慢品着清凉的味道,没一会,他眯着的眼微瞠,哇了一声,“我也还想吃”

  霍邵玲吃完,低头看了一眼饭盒里的东西,叫道“不能吃了,还得给爸爸留一点。”

  陈安安笑了笑,还以为他们把霍然给忘了。

  吃完休息一会,她抬着剩下的绿豆沙和粉条跟着霍邵玲去找霍然。

  砖厂的路因为经常有车经过,所以路面很宽,走起来特别的方便,待四人走到一半的路,前面堵住了。

  好几人男人站在路面朝路下嚷嚷叫着,陈安安便走过去朝下看了一眼。

  路面下方有辆车子翻躺,车子周边还有好多土,看样子应该是这车路过时候路边突然塌,然后车子就翻了下去。

  “是爸爸的车”霍邵玲突然叫道,然后胡乱地扯着陈安安的衣角,“安安,下面是爸爸的车。”

  下方的人闻言突然抬头,看到陈安安时,就叫了一声,“嫂子,你先别过来,我们马上就能上去。”

  陈安安这下反应了过来,摔下去的这辆车就是当初她在河边看到霍然开走的那辆车。

  所以摔下去的是霍然吗

  陈安安都些发懵了,车翻了,下面全是土,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有没有被土埋或者严重受伤。

  她不想年纪轻轻就当寡妇

  “爸爸”霍邵玲见陈安安不动身,急得直叫喊,“你们快帮我把爸爸救上来”

  霍邵东急着就要跳了下去,却被陈安安拉住,“别下去,一会叔叔就把爸爸救上来了。”

  霍邵诚也不是很懂现在什么情况,看到哥哥姐姐都哭了,也哇哇地哭了起来。

  陈安安自己都懵了,从来没想过霍然会有今天这情况,书中好像也没提到过。

  “别哭了。”她将三个孩子拉到一边,“爸爸一定会好好的”

  虽然现在没爱上霍然,但是陈安安也不想他死,他死了,她就成了寡妇,虽然一身轻松,可真的接受不了啊。

  很快,下面的人就将人背了上来。

  陈安安看到了上次跟霍然去陈家的那两个男人,一个是许多福,一个叫什么她没印象了。

  霍然软软地趴在许多福身上,他身上沾了些血,也不知道是哪里碰到了,看着有点骇人。

  “快送去医院”

  “去哪里的医院”

  “先去公社的,看看情况要不要送县医院”

  “爸爸流血了。”霍邵诚呜呜地哭了起来,他最害怕血了,现在爸爸肯定要死了。

  “没事的。”陈安安拉着孩子走上去,看着霍然,一直叫着他名字,“你别有事啊。”

  “嫂子你别担心。”许多福也不知道霍然是个什么情况,他有腹部好像被破碎的挡风玻璃给震到了,流了好多血,“我们送去医院马上就好了。”

  陈安安紧紧咬唇,看着趴着的男人,他一张脸都要青了,双眼紧紧闭着,嘴唇好像也开始泛白。

  她心里咯噔一下,轻轻伸出了手往那人鼻下一探。

  还没探出点气息来,那人缓缓睁眼看着她,声音细弱游丝,“放心,死不了,我不会让你当寡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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