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5
“你这什么记性，翻倍计数不是早已经废掉了？说了不用按照原来的旧家规行事。”苏晟站在他旁侧，道“快起来，后面几天也不必跪了，玩电脑的事你本来就没做错”
听言，苏皓白方才应道，“是，谢谢爸”
双手刚撑在地上，他的眉头倏地紧紧皱了一下，手脚停顿了几秒，唇色发白。
见状，苏晟连忙蹲下来去搀他胳膊，扶起身道，“你休息会，爸爸先去洗澡，等会过来帮你看膝盖”
突然的肢体接触，苏皓白还有些不适应，轻点了头。
苏晟插上香薰灯，开了空调出去了。
半小时后。
“在写什么？”见孩子没有上床歇息，站在书桌前写字，苏晟问道。
苏皓白抬了头，惊讶今天父亲洗的如此之快，如实道“在默写阿房宫赋，明天要抽查的古文”
实际上，苏皓白的死记硬背功夫并不出众，记忆力和大多数学生一样，从来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对这些文言文，最多在上课前稍微加深一下印象，很少去刻意追求一字不差。可自打苏晟接手班级以来，每堂语文课的前一天，他都会尽可能地独自默一遍需要背诵的段落。
毕竟，要是被发现，万一提出平常课堂测验的错误也要抄写十来遍，那就得不偿失了。
繁复拗口的文字，苏晟一点也不感冒，道，“明天再默吧，你坐床上去”
苏晟取了矮凳坐在他旁边，探身拿了床头柜里的活血化瘀的万花油，随即弯下腰卷起他的睡裤。当看见赤着的皮肤时，苏晟终于明白，孩子为什么会说出明天坚持不了一个半小时的话。
小腿还好，仅有一两处极浅的青块。而两只薄薄的膝盖，却是红肿的厉害，因为肤色太白的原因，透着浅紫色血丝。最主要的是，右膝下方破了约三分之一巴掌大的皮，像是新伤。苏晟按了按有些膨胀的边缘，道“这里怎么弄到的”
苏皓白倒吸出一口冷气，双掌朝后撑在床面，上半身微微往后仰着，道“爬楼梯的时候不小心磕到的”
“今天晚上？”
“嗯”
苏晟心口一窒，这栋楼的感应灯有时不甚灵敏，想必是在黑暗中摔到的，“以后晚三下课后，你和我一起回来吧”
愣了愣，理解他的意思，道，“谢谢爸，不用的，分开走会方便一些”
见他拒绝，心里微微发堵，“你洗澡洗在前面就行了，有什么不方便的”
垂眸回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苏晟没吱声，避开破皮处开始揉伤。虽提前开了空调，也不想让孩子光着腿太久，快速地化开肿块，又问道，“后面的伤你自己上过药了？”
“嗯”
听罢，苏晟起身收好药油，放回原处，道“今天只能在你这睡了”
“啊？”即使床下铺的柔软，久坐臀后亦有些胀痛，苏皓白慢慢站起身，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我被子洗了”
苏皓白呆呆的，嘴巴微微张开，像是一个不甚饱满的小小的“o”字，呐呐道，“那，我去睡沙发”
“不准去，你身上的伤没好”苏晟坚持着，“我先去晒一下被子，等下有事和你说”
“知道了”
——————————
夜深，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熏香，父子二人，苏晟向左侧卧，他看了看旁边平躺着身子僵硬的人，瞬时间，悲从中来。
十月时，因为把大多心思放驻在学生林一峰上，极少关注这个孩子，因为成绩下降痛打了他，全然不知那时他正在发高烧。
十一月，因比赛与人打架，没有探究真正原因，狠罚了他一顿，第二天错信旁人的话语，误会他撒谎去酒吧，自己再次情绪失控让他伤上加伤离家出走。
可即使如此，这个孩子都没有像现在般，没有感情，没有喜悲，把真实的自己封藏在另一个世界里。
这一切，全是自己造成的。
究其缘由，大抵是没有去主动了解过孩子的内心想法，也从来不给解释和沟通的机会。
“睡过来点，这么躺着不难受吗”苏晟伸出右臂掰过他的肩膀，搂在怀里，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爸爸是个言而无信，固执己见的人”
残留的薄荷味沐浴露清香和淡淡的烟草味夹杂在一起，苏皓白有些怔忪，他下意识的回道，“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那就算是吧”苏晟掖着他后边的被角，道，“我会慢慢改正的，以后会多听取你的意见”
苏皓白没有说话。
“想想也是挺不好意思的，想我活了四十多年，居然才懂得挂机的意思。那天上午，我在你背后看了一阵，看到你点开游戏窗口，加上你又戴着耳机，自动认为那就是在玩游戏”房间有些干燥，苏晟便顺手关掉空调，“却忽略了你一般情况下会做的事情，没有查看你作业，打断了你的辩解。”
依然没有得到回答，苏晟继续说道，“昨天和前天，一是我忙的晕头转向，以为当天和你说了取消罚跪的事，是我疏漏了；二是我觉得咱们父子俩应该有一个缓和的时期段，我怕弄巧成拙。自打你妈妈走后，说的矫情一点，你是我最亲的人，是我后半生唯一的牵挂，再发生上次的事情，我恐怕真的承受不了那种打击。”
“你后来回来后，我给你说的话，定的新规矩，写的信，都是出自本心的。但是习惯这个东西，太可怕，我无法做到一次性完全改变，请你给爸爸一点时间，行吗？”
被搂着的孩子从开始到现在保持着一个姿势，手脚未曾挪动半毫，只有垂着的睫毛偶尔扇动，神情一直是放空的，不知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话。
持久的沉默。
苏晟有几许绝望，被无限的颓丧紧紧笼罩着。
是矣，不是每一次的过错都能被包容，不是所有的伤害都能得到原谅，人心最难测，经不起反反复复的猜疑与折磨。
可，那是他血脉相连的儿子啊！
深深的无力揪着苏晟的心，强自拥抱的臂弯无端生出疲惫之感，就在他以为再也不能挽回时，怀中的人开口了。
“戴耳机，纯粹是我觉得背景音乐很好听”
“你说什么”苏晟被这句话看似莫名其妙的话怔了一下，恍惚的道，瞬而很快反应过来，掌心握的紧紧的，手臂在不自知的颤动。
“喜欢什么，在不严重妨碍学习的情况下，就做吧。”苏晟慢慢平复心情，道，“只要别伤害身体，千万不要再独自一个人空腹喝白酒了”
苏皓白不自然的抿抿嘴，微微低下头去，果然什么也逃不了他的眼睛。“嗯”
“还有，手机一般情况下不要静音”
脑海里蓦地浮现出昨日在走廊上苏阳宇开始说的那几句话，内心有一丝丝的触动，点了点头。
“上回我承诺过，永远不在气头上动手，教导在惩罚之前，以及最大限度的信任你，而我却一一食言了”苏晟接着道，“你觉得该怎么办”
苏皓白一愣，惊讶的看着他。
“干脆你加倍打回来？”
“不要！”抬了头，脱口而出道。
“那”猛地对上了孩子清亮的眸子，苏晟道“我包了这学期的卫生？”
对二人来言，家务活一贯是平摊的，距离放寒假大致还有一个多月。苏皓白在心里挣扎着，潜意识中即不愿原谅，亦有些不忍。
“要不，加上下学期的？”
忙摇了摇头。
见他态度逐渐软化，苏晟试探性的道，“你能不能”
苏皓白反问道，“能什么”
“能不能像小时候一样，称呼我为爸爸”苏晟不自在地道。
怔了怔，不作言语。
此次，苏晟迟迟未曾得到回应，忍不住用力将他抱的紧了些，揉了揉那蓬松地略长了些的头发，妄图消除眼前的孩子即刻会消失的幻觉。
总归是，不能太过强求。不仅是自己，儿子他也需要一个时间慢慢地去接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