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娅很难形容听见那一声又轻又淡的“嗯”时的心情,混合了满足、欣慰和振奋,令她的唇角止不住的上扬,笑得宛如挂满枝头的桃花,烂漫而动人。

  她想:接下来肯定能好好的交流了。

  然而——

  “要吃东西吗?”

  “要喝水吗?”

  “要逛逛教廷吗?”

  ……

  ——这些问题,全都没有得到回应。

  除了泡浴池外,少年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也不需要吃喝拉撒,每天就坐在卧室的窗台上,望着日出日落、花开花谢,等着泡水玩。

  他再也没有开过口。

  教廷里的紧张氛围在他乖巧的表现下日渐舒缓,轮班的女仆与骑士也恢复了常态,不会把他视为洪水猛兽,一有风吹草动就神经兮兮的试探。

  兵器安宁的度过了两周。

  第三周。

  “咚咚。”

  有人敲响了房门。

  “我要进来咯?”索菲娅站在门外,等了十多秒,便推开门,进入少年的卧室。

  兵器一如既往的坐在窗台上。

  他偏着头,望着那棵高耸入云、连接着天地的世界树,乌黑的发丝贴着白皙的侧脸,显得沉静极了,像是贵族家的小公子。

  可惜。

  那双死水般的、毫无波澜的眼眸可以轻易的打破这个假象,强调着他独自屠光魔物的事实。

  所以索菲娅依旧要定期汇报他的情况。

  少女将单人椅搬到窗台边,坐下。

  “你在看什么?”索菲娅顺着兵器的视线望去,发现了一只盘着尾巴,懒洋洋的晒太阳的成年雪狐。

  “是狐狸呀。”

  她的嗓音似叮咚作响的泉水,清澈而细软,含着甜意:“教廷附近的野生动物都很亲人。你想去摸摸它吗?它会蹭你的。”

  ……狐狸?

  少年怔了怔。

  他看的一直是世界树,索菲娅却总能在和他相同的视野里,找出各种各样的事物。

  这一次,是狐狸吗。

  他看了眼索菲娅的银色长发,又瞥了下雪狐的皮毛,一言不发的下了窗台。

  “诶?”

  “你想去摸吗?”

  索菲娅急忙跟上,在鞋跟敲击地板的“嗒”、“嗒”声内弯了弯眸子:“原来你比较喜欢狐狸。要不要养一只?或者和狐妖签契约?”

  养一只?

  兵器没说话。

  他在脑海里勾勒着少女柔顺的银发,满是笑意的月牙般的眼睛,与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暖气场……

  兵器觉得,他已经有一只了。

  毛绒绒的,可爱又保暖。

  ——不必再饲养其他生物了。

  两人走到庭院,抵达了雪狐晒太阳的地方,然后循着脚印,望见了藏在世界树的根部,瑟瑟发抖、龇牙咧嘴,一副随时会挠人的凶狠模样的狐狸。

  索菲娅感到困惑。

  秉着“维护世界树的圣洁”的潜规则,教廷的人从不在世界树四周狩猎,也鲜少驱赶野生动物,导致动物们特别亲人,还会卖萌讨吃的。

  雪狐这种警惕的状态,太怪异了。

  难道……

  索菲娅看向黑发红眸的少年:动物比人敏感。雪狐也许是察觉到他身上的血腥气,才会害怕。

  现在怎么办?

  雪狐肯定不让兵器摸。

  索菲娅不由得懊恼。早知道兵器有令动物们退避三舍的特点,她就不提“摸雪狐”的馊主意了。

  獠牙外露的狐狸弓着身子,一边死死的盯着少年,一边往后退,唯恐被少年逮住。

  索菲娅的大脑飞速运转——

  想到了!

  她悄悄的松了口气,提起指尖,在空气中写下“狐狸”这两个散发着金色碎芒的古字,再把字体拍到自己的右手上。

  ——魔纹流转。

  几秒后,索菲娅的右手就变成了狐狸爪子的样式,毛绒绒的、软乎乎的,收起了指甲,只留下肉掌。

  “看,狐狸。”

  她晃了晃爪子,伸到面无表情的少年身前,笑盈盈道:“给你摸摸。要握手吗?”

  她其实是想变成整只狐狸的,但魔法的熟练度不够——她只会治愈类魔法。

  其他类型的,她没有天赋,难以精通。

  ……希望兵器不会嫌弃。

  兵器微垂着头,盯着索菲娅的右手,暗红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又立刻沉寂下来。

  他戳了下肉掌,轻轻的揪了揪雪白的绒毛。

  狐狸。

  他握住索菲娅的手,第一次感知到狐狸的柔软与脆弱,并心血来潮的对新的事物产生了好奇。

  少年松开爪子,蹲下身,摸了摸嫩绿的草叶。

  不软,有点刺手。

  他眨了下眼睛,突然想起索菲娅在之前的两周内持之以恒的为他科普的各种知识。

  教廷,由各族精英组成,只负责世界树的守卫工作;冒险者公会,人们发布任务、接取任务的中介;12个种族,4个同盟;能勘破天机,却毫无攻击力的3位贤者……

  ——世界非常大。

  “冒—险者,公会。”从未说过话的兵器磕磕绊绊的道,“想去。”

  他指着脚边的草叶:“想看见更多。”

  索菲娅取消了变形魔法,端庄的坐到他旁边,心里被他清朗如风的声音和认真表述的姿态软化得一塌糊涂,蓝眸里的温柔也越发浓厚。

  “可是,公会的注册是要填姓名的。”少女叹息道,“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

  兵器陷入了沉默。

  他抿了抿唇瓣,望着索菲娅色泽瑰丽的剔透眼眸,俊秀的五官上不带情绪。

  “我没有名字。”

  兵器平静的陈述。

  ——“抱歉。”

  索菲娅想了想,小心翼翼的询问:“我帮你取一个怎么样?你和我一起姓希尔。”

  “……”

  于他而言,名字是最短的咒。

  兵器知道自己不该答应这种称得上无理的请求。一旦他承认少女赋予的姓名,便会被束缚,再也无法自由的挥剑。

  少女的意志会左右他的行为。

  这个年代的人,因为把世界树当作信仰,视“起誓”为保证书,尚未意识到名字的重要性。

  可他十分清楚。

  兵器注视着索菲娅的右手。

  不顾危险握住他的刀面,翻过读给他的书页,为了防止他难过而变成狐狸爪子——

  少女是他的启明星。

  于是兵器点了下头,以示默许。

  索菲娅掏空心思,起了一连串的名字,再一一否决,纠结得堪比麻花。

  “科菲、伯特伦、科顿……”

  她托着腮,愁得眉头紧皱。

  ——“图尔斯。”

  兵器开口,终结了她的愁绪。

  “嗯?”索菲娅抬起头,确认道,“你喜欢图尔斯?真的吗?填了就不能改了噢。”

  兵器垂着眼睫,“嗯”了一声。

  ——“图尔斯·希尔。”

  索菲娅扬起唇角,再一次将白皙修长的手伸到他身前,语调轻快:“你好,图尔斯。”

  “……”

  半晌后,兵器无奈的与她双手交握。

  “你好,索菲娅。”

  他生涩的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