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角落互许终身, 珍妮则焦急的呼唤着索菲娅, 生怕她迟到,给其他国家的人留下“教廷圣女厌恶或轻视血族”的印象。

  幸好, 索菲娅及时撤掉了隔音魔法。

  “我在这里。”

  她先出声,安抚住珍妮,再握着图尔斯的手, 越过书架, 走到摆着桌椅的休息阅读区。

  神思不属的玩着棋子的特里萨听见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放下了做工精致的棋, 看向她。

  青年瞥到她与兵器交握的手, 黑眸微阖。

  他面色如常的站起身,语调温和而轻缓, 听着优雅又绅士, 令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殿下, 请来我身边。”

  索菲娅顿了顿,应了声“好”。

  特里萨摸了摸左耳处的蓝宝石耳钉空间转移类的卷轴便凭空出现了。

  储存器吗。

  索菲娅刚做出判断, 就看见黑发黑眸的俊美青年握住卷轴,启动了魔法阵。

  刹那间,天旋地转。

  她的视线模糊了片刻, 瞳孔里只余下卷轴上流转着的符文的荧光, 宛如绚烂的银河。

  “图尔斯”

  空间交错时, 她反射性的唤了声兵器的名字, 试图在虚无的视野里寻到少年的身影。

  “嗯。”

  索菲娅从这清冽的嗓音中听出了愉悦。

  “我在。”

  兵器自然的、言简意赅的拂去了她心中的慌乱, 同时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掌。

  “别怕。”他说。

  他的肌肤是冰凉的。仿若某些阴沉又可怖的冷血动物, 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宣示着自身的危险。

  索菲娅却霎时沉静下来。

  她扣紧了图尔斯的手,湛蓝色的眸子内添了些柔和至极的波纹,一圈圈的荡漾开,泛着暖光。

  世人向来为她的容貌倾倒

  在她套着层层伪装,待人最疏离的时期,吟游诗人都能用尽所有象征“美好”的词汇夸赞她。如今剥去了外壳,笑意氤氲的模样,更是摄人心魄。

  特里萨与珍妮不可避免的怔了怔。

  优雅温和的血族大王子率先把目光从索菲娅的面颊上移开,眼睫下压,遮住了一闪而过的惋惜。

  罕见的美人啊。

  他微不可见的扫了眼少女和兵器交握的手,明智的对此一字不提,只是委婉的提醒“殿下,我们该进宴会大厅了。”

  “”

  索菲娅踌躇了一会儿。

  如果图尔斯的身份是“沉默寡言的骑士”,他不会受到太多的非议或评判,人们还会称赞他年少有为,前途无量。

  如果他的身份是“圣女的恋人”

  索菲娅清楚自己是“香饽饽”。

  一个在明面上毫无背景的小骑士,悄无声息的拐走了无人不晓的明珠,肯定会被不长眼的人排挤、讥讽,甚至受到人身攻击。

  简直糟透了。

  彻底脱离权利中心之前,低调点好了。

  她不希望图尔斯被宴会上的王公贵族们用挑拣货物、评估价值似的无比傲慢的眼神打量。

  一想到那种场面,她就不舒服。

  少女抿着唇瓣,松开了兵器的手。

  “”

  图尔斯低下脑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修长、骨节分明,残留着索菲娅的体温。

  他曲起指尖,没有说话。

  先前的愉悦从他的眉眼间退得干干净净。

  图尔斯维持着面无表情的姿态,跟在索菲娅的侧后方,踏进了金碧辉煌的宴会大厅。

  厅内沉寂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索菲娅的身上。或惊艳于她的皮囊,或艳羡于她的身份。

  她又一次成了焦点。

  图尔斯望着她纤细的背影、柔美的侧脸、教科书式的谈吐、游刃有余的态度

  她向来是光彩溢目的。

  兵器有时会想,将她藏回蚌壳里,再埋上金色的沙子,能否封存掉她的光芒

  可是

  这么做的话,她会枯萎的。

  少年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索菲娅为了应付他人而唇角微扬的模样,暗红的眸子内落下了碎芒。

  看。

  他的索菲娅笑得多漂亮。

  为了守住这份笑容

  他什么都不会做。

  他什么都不敢做。

  和彻底变成恋爱脑的图尔斯不同,索菲娅一落座,便意识到了怪异之处

  柯克二世下方坐的是二王子。

  座位是有讲究的。

  坐得离柯克二世越近,就越受宠。但接待她的分明是大王子特里萨柯克。

  世界上没有贵族会不给教廷面子。

  柯克二世肯定不会派一个不被重视的王子接待她。既然大王子是受重视的,为什么

  索菲娅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局势。

  血族的现任君主柯克二世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他的面容英俊,肤色苍白。眼里含着笑,语调透着极为风流的轻浮。

  男人摩挲着左手上的戒指,兴味盎然的跟客人们谈天说地,视用餐礼仪如无物。

  想与圣女搭话的人们默契的迎合他。

  于是。

  索菲娅更困惑了。

  因为柯克二世对两个王子的态度毫无差别。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没有任何的偏向性,只是笑盈盈的为孩子们介绍人脉。

  传位大典就在两天后。

  为什么

  柯克二世一副没定好继承人的样子

  索菲娅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先把接待“圣女”的重任赋予特里萨,然后安排米尔顿坐自己的下位柯克二世明显是在挑事。

  他是故意的。

  故意一视同仁,故意在继承人的选择上表现得暧昧不清,故意促成了汹涌的暗潮。

  直到此刻,他依然在乐悠悠的看戏。

  “”

  他是将儿子当猴耍吗

  索菲娅抬头,不期然的对上他的视线。

  柯克二世顿了顿。那双满是笑意、仿佛情意缠绵的乌黑眼眸弯得更深,却无法获得索菲娅的一丝好感。

  全是假象。

  明明冷酷至极,何必言笑晏晏。

  她亦是。

  一踏进来,就成了衡量他人的砝码。每句话、每个动作,都会被解读成好几种意思。必须费尽心思,才能做到滴水不漏。

  和她一同抵达大厅的特里萨,比米尔顿受欢迎多了导致柯克二世不得不主动牵引话题。

  少女垂下眼睫,藏住眸光。

  她不想再掺和这些事。但她的存在便是一种语言,略过了她的意愿,自顾自的同别人交流着。

  觥筹交错间,皆是混浊。

  要是没有图尔斯,她或许会与这大厅中的人一样,习惯虚伪,习惯假面,习惯自己厌恶的一切。

  真好。

  她拥有了图尔斯。

  所以

  索菲娅触碰着餐桌上的属于少年的影子,感受着他的呼吸,想象着他的温度,慢慢的弯起了眼睛。

  没必要继续忍耐了。

  图尔斯在,她便无所畏惧。

  少女站起身,在各色各样的目光里道了声“身体不适”,就抬起步子,往门外走。

  “索菲娅,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

  离开的途中,她忽然回忆起幻境内的一个人。那个人英姿飒爽,擅长剑术,取走了她的桂冠,令她失魂落魄,被嫉妒涂花了面目。

  那人问“你知道什么是活着吗”

  我知道吗

  索菲娅偏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暗沉沉的、空得荒芜而冰冷的红眸。

  撞见她的目光,红眸上的睫毛颤了下。

  紧接着,那双空荡荡的眼睛里清晰的刻画出她的身影,眸光也随之柔和下来,流露出夹杂着关切的询问。

  索菲娅不禁冲少年笑。

  我知道啊。

  厅内安静到怪异。

  少女如芒在背,步伐却一下比一下坚定,仿佛虔诚的求道者,追逐着道标而去。

  她踏出大厅,背脊笔直

  现在的我,是活着的。

  不是必须成为谁。

  仅仅是作为“索菲娅”的我,在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