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陈情令]伶仃谣 > 第25章 25
  午后时分,萧如拭和魏无羡准备启程回澶渊一趟,而沉微便随江澄和蓝忘机先去清河会合,两行人在莲花坞门前告别。

  沉微紧紧握着萧如拭的手,两眼泪汪汪的,她和萧如拭从小一块儿长大,说好听了是师姐妹,说难听就是个贴身副使,可沉微没有一点要上位的意思,萧如拭亡故了,她缺了个跟随的人,跟丢了魂儿似的,就算萧涧鸣把家主的权力给了她,她也一直安安分分的,没有一点越矩。

  魏无羡看着两人这场面,有些不好打断,他长长舒了口气,挠挠鼻尖道:“没多久就能见到了,不用这样吧...”

  萧如拭破涕为笑地睇他一眼,拍拍沉微手背道:“我先回去看看父亲,还得由你多操心点了。”

  “沉微定不负姑娘嘱咐。”沉微重重点头,二人寒暄了一番,便各自启程了。

  萧如拭同魏无羡站在渡口,看着一艘艘船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慢慢驶远口气,侧首看向魏无羡,“咱们也走吧。”

  这次回澶渊,萧如拭心情很沉重。

  萧如拭因为亡母的事,一直对萧涧鸣不冷不热的,对这个冷冰冰的家也不再有一丝留恋,可她身处暗无天日的乱葬岗的那些时日,她最怀念的,竟然是她不愿回去的故土澶渊。

  到底是生她养她的土地,怎可能说忘就忘。

  萧如拭同魏无羡御剑飞行,不过半天的时间便从云梦赶回了澶渊。二人在浮玉谷下落地,放眼望去,眼前是一片碧色的湖泊,顺山势望去,萧氏仙宅筑在险峰峭壁之间,高悬在悬崖中,活脱脱像阆苑仙境宫殿一般。

  二人顺蜿蜒山路而上,步行上千步石砌后才可望到隐在稀薄山雾中的仙宅门匾。门前有二修士驻守,其中一人看到一熟悉身影,不觉讶然,失魂惊呼,“你看,是不是咱们师姐!”

  另一人更是激动,惊叫了出来,忙不迭地跑下楼梯,“师姐!是你么!”

  萧如拭故作镇定,端庄柔雅一拂袖,微微颔首端架子,唇角却藏不住笑意,“见着师姐回府,还不快去通传?”

  二人又惊又喜,乐不思蜀的,其中一人直疾跑上府,一路跑,一路喊道:“师姐!师姐回来了!师姐回来了!”

  魏无羡跟在萧如拭身后,将此情此景收入眼中,他笑着摇摇头,“你这嫡门弟子还是挺有名望的,不像我,明明是大弟子,还得任着江澄他们打趣我。”

  萧如拭将双手拢入长袖中,笑道:“平日里修炼,都是我做不近人情的师姐,我爹出来当老好人,没想到这帮兔崽子们心里是真的敬我,没怨恨我半分。”

  “哎呀,就算真恨上了,看着萧姑娘您这张脸蛋,气儿都消大半了。”魏无羡凑趣道。

  “走吧,带你四处看看。”

  萧氏仙府依山而建,所以并不似金麟台那般富丽堂皇,也不似莲花坞那般清新雅致,仙府有五座三檐歇山顶高楼,供家主与几位嫡门弟子与掌事修炼居住的,其余弟子皆在山脚下的几橼院落中。仙府悬挂在刀劈般的悬崖峭壁上,三面的环廊合抱,五座殿阁相互交叉,栈道飞架,各个相连,高低错落。

  魏无羡踏上摇晃的木栈道时,差点没吓到腿软,他双臂缠住凭栏,探头往下望了眼,上是背倚陡峭的绝壁,下临深谷,仿佛踩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他脚步踉跄,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挪动着,他喊住了前面健步如飞的萧如拭,“哎哎哎!阿拭...你...你别丢下我啊。”

  萧如拭一回头便看到魏无羡那副欲哭无泪的无助模样,噗嗤地笑了笑,“天不怕地不怕的魏公子,不仅怕狗,还怕高?”

  “我才不怕。”魏无羡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他从崖上往下看一眼,登时又怂了,“谁家仙府会建在峭壁上啊,你这是正常高度么?”

  “萧氏最擅炼蛊,而制蛊的毒物皆在这深山老林,悬崖峭壁之中,为了炼蛊便将仙府建在峭壁之中,再者是因为仙府依山而建,旁人攻来不易,很安全。”萧如拭朝魏无羡伸手,颔首笑道,“起来,我带你走。”

  魏无羡怯怯地松开抱住凭栏的手伸向萧如拭,她扯过魏无羡的手,拉着他朝凌空的栈道驰骋而去,魏无羡目瞪口呆,连连喊停,可是萧如拭一路疾跑,他刹都刹不住,两眼一闭发泄地喊叫了起来,心脏差点从胸口里跳出来了。

  一睁眼一闭眼的瞬间,魏无羡便已经站在平稳的亭台上,就在他大腿有些麻的时候,萧如拭又拉起他的手臂,魏无羡当下就吓疯了:“哎哎哎!别跑了!”

  萧如拭好笑地看看他,“虽然浮玉谷没有不得喧哗的家规,但你这一叫,可是满山的人都听见了。”

  魏无羡登时脸红,深觉糗大了,他尴尬地笑了笑,马上捂嘴噤声。

  “师姐!师姐!”

  几个着纯白枫叶暗纹长袍的修士喜笑颜开地从阁楼上跑下来,个个施展着轻盈轻功不沾地地从木栈道上跑来,魏无羡愣了愣,更为自己方才的出丑感到丢脸,他抬手捂住了脸,无奈地揉揉太阳穴。

  “慢点跑,别摔了。”萧如拭着紧道。

  “见过师姐。”师弟们虽喜不自胜,但还是没有忘记规矩,依着礼朝萧如拭行平辈礼,为首的修士道,“师姐,你没有死!你真的没有死。”

  站在萧如拭身后的魏无羡笑吟吟道:“你家师姐吉人自有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修士们望向魏无羡,面面相觑,萧如拭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恩人,魏公子。”

  “不敢当,不敢当。”魏无羡拱手道,“在下魏无羡。”

  修士们也朝魏无羡行了礼,随而一修士道:“师姐,宗主正睡着呢,还得请师姐等上一等。”

  萧如拭不由蹙眉,“父亲病多久了?怎么都不见好。”

  “自从师姐遇害的噩耗一出,宗主便一蹶不振,先是和岐山温氏翻了脸,惹来了温氏的报复,宗主带着我们躲进了石塔窟里,一躲就是三个月。”

  又有一人说,“后来便是几大世家挑起射日之征,宗主缠绵病榻,只能让沉微师姐率人参战。”

  “如今师姐你回来了,萧氏也不至于群龙无首了!”

  萧如拭没想到萧涧鸣会为了自己和势大的岐山温氏翻脸,也没想到自己的死会重创他的心力,一想到这里,萧如拭心头如百虫钻爬,狠狠地揪痛着。

  “我等先去候着,等宗主醒了,我再报与师姐。”

  萧如拭低低垂首点点头,说了句“好”。

  待几个修士拱手退下,魏无羡想要开口安慰她,但话还没说出口,萧如拭打断道:“去我楼里坐一坐吧。”

  魏无羡微张着口,将话又咽了回去,只干干地挤出一句“好嘞”。

  萧如拭的闺阁在最高处,一路顺木栈道蜿蜒直上,山下风光皆收入眼中。在梦里,魏无羡好似是来过这儿的,他一边走着,一边回想那个梦,细细对比起来,萧如拭的闺阁,竟和自己梦里的想象的如出一辙。

  魏无羡方迈入阁中,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还是第一次进姑娘家的闺阁,实在拘谨的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脚都不知往哪儿摆。

  萧如拭瞧着他很是窘迫的表情,拂袖指了指窗台下的蒲团,“坐吧,没那么多规矩,不用拘束。”

  他嘴上说好,可动作还是僵硬的,魏无羡撩袍而坐,不似平日里那般大大咧咧的东倒西歪,没个坐相,他规矩地盘坐,双手安然地搭在膝上,就连呼吸都变得轻柔。

  魏无羡眼睛溜溜地一转,开始打量房中布置,闺阁很朴素简洁,但颇有小女儿柔情心肠,桌案中燃着一坛清香的檀香,青白烟雾在案上的白色山茶上缭绕翻飞,那盆山茶开的极好,白润的花瓣娇软,有清浅的香味,枝叶一星一星地翠嫩着,昔日的春色犹在。

  “你喜欢山茶?”魏无羡伸指碰了碰一片花瓣,“果然,花如其人呐。”

  “是我阿娘很喜欢山茶,所以我房里只养山茶。”萧如拭莞尔道,“我阿娘之前是广陵乐府的琴姬,在乐府艺名便是山茶,青裙玉面初相识,九月山茶满路开。当初我父亲夜猎途径广陵,与阿娘渐生情意,人人都说他们郎才女貌,可谁能想到我阿娘最后竟落得一个如此惨痛的下场。”

  萧如拭闭目须臾,轻声道:“算了,都过去了。”

  魏无羡以手支颐,侧耳倾听着她的话,眼中有了温煦的热意,“不必伤怀,你呐,定会找到一个真心疼你,悦爱你的男子的。”

  萧如拭舒然松了口气,眸光柔和地对上魏无羡的眼睛,两人四目相对,无言以对,却不觉一点胶着尴尬,仿佛又回到的乱葬岗的时光,岁月静好和美,一切都很清静。

  有时候,魏无羡总忍不住想象,若是射日之征结束以后,将来一定要带萧如拭离开这是非纷杂之地,去游山玩水,云游天下,等玩腻了,就找一处山清水秀,清静无人的深山归隐,有一座可以遮风挡雨的小屋,有一片只属于他们的天地。他甚至在想象着,萧如拭为自己洗手作羹汤,仙女似的的人穿梭在云里雾里的厨房,做出一桌可口的饭菜来。

  魏无羡还在想,萧如拭做饭,那自己就去抓鱼打猎,清晨一起手牵手去闲游山水,夜里便提剑夜猎,锄奸扶弱,就算风光不在,盛名不在,就这样这么平平淡淡一辈子,也挺好。

  美梦还没做完,便闻一修士站在门廊下禀告,“宗主请您和魏公子一同会面。”

  魏无羡茫然地看向萧如拭,“萧宗主还知道我来了?”

  那小修士垂首憋笑道:“魏公子方才在楼下好大的动静,不仅萧宗主知道了,浮玉谷上下都知道您莅临了。”

  沉默片刻,魏无羡干干赔笑,起身同萧如拭一同去面见萧涧鸣。

  正堂位于南楼,天光云影萦绕在檐下的风铃边,萧涧鸣坐在南窗底下,伸长脖子往门边上看,殷切地等着萧如拭。

  “怎么还没来?”萧涧鸣着紧问道。

  “马上就来了。”

  门外响起木栈道咿呀摇晃的动静,一抹清丽身影急匆匆从北边的长线桥跑来,萧如拭步伐定在门前,怔然地望着端坐在蒲团上的萧涧鸣,一时间,父女俩皆是清泪两行,相看语凝噎,萧如拭步入堂中,三两步朝萧涧鸣膝前跪走而去,停在他跟前,双手交叠,深深一拜。

  “女儿....见过父亲。”

  萧如拭哭腔连连,俯拜下的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萧涧鸣撑起身,急切地伸手去扶她,那张苍白憔悴的脸终于露出一点惊喜的笑意来,他颤巍巍的手攀上萧如拭的手臂,褶皱的眼角淌流下几滴眼泪来。

  “阿拭...阿拭,是你么,是你么!”

  “是我,女儿回来晚了,还请父亲责罚!”

  父女俩抱在一起哭成泪人儿,如此温情的一幕,就连侍立两旁的门生也不由举袖拭泪,而站在门下的魏无羡亦心中怅然,看见萧如拭终于和父亲重逢,替她感到欣慰和感动。

  过了好一会儿,父女俩才依依松开手,萧如拭连忙擦了擦哭花的脸,回身看向门外的魏无羡,她道:“差点怠慢了贵客,父亲,是魏公子送我回来了,这次我能逢凶化吉,也多亏你魏公子,他是我的恩人。”

  萧涧鸣闻言,立时朝魏无羡深深一鞠,以表谢意,魏无羡立马趋步向前扶住了他,恭敬道:“萧宗主真是折煞我了,魏婴实在担不起您这一拜呐。”

  “我就阿拭一个女儿,你救了我女儿,便是救了我呐。”萧涧鸣泪眼婆娑地看着萧如拭,“魏公子大恩大德,我萧某在此谢过。”

  魏无羡亦回了个重礼,“萧姑娘于我也有天大的恩情,这一路我俩相互扶持,才得以在温狗手下留了一口气,好让我们有了翻盘的机会。”他搀扶着萧涧鸣在蒲团前坐下。

  “是,如今温晁已死,温氏气数已尽,温若寒失去二子,如断双臂,不过数时,必定能除之,以慰世家英灵。”萧如拭气定神闲道,她轻轻覆上萧涧鸣的手背,安慰道,“也可让我澶渊门下枉死的师弟们瞑目了。”

  萧涧鸣眼中黯然,早无昔日风华,他握住萧如拭的手,语重心长道:“都怪我,逼着你嫁去温氏,还你丢了命...”说起这事,萧涧鸣便心中愧疚万分,“都怪我,都怪我。”

  “女儿不怪您,真的,如今女儿都已回来了,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萧如拭轻轻摇了摇头,她眉目濯濯,微启了朱唇道,“如今世家皆高举战旗讨伐温氏,沉微他们已在清河,女儿回来拜见过父亲后,便与魏公子一同去清河参战了。”

  “好,好。”萧涧鸣重重地点头,转而望向立于跟前的魏无羡,他略微平静下起伏的情绪,拍拍萧如拭的手背,“阿拭,你且去收拾收拾吧,我与魏公子聊两句。”

  魏无羡愣了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他指了指自己,“我?”

  萧涧鸣点点头,屈指在萧如拭脑门上敲了一下,“放心吧,我绝不为难魏公子的。”

  她听罢,只好先退出堂中,在长线桥下等着魏无羡。待萧如拭走后,魏无羡更是不知所措,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随而双手负在身后,双指不自觉地搅弄着,低垂眼眸只敢看着自己跟前的一亩三分地。

  “上次在云深不知处,与魏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呐。”萧涧鸣抚着胡须,眉眼带笑地打量着魏无羡,“魏公子在世家子弟中颇有盛名,阿拭能有这样的同窗,是她的福气了。”

  魏无羡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仰起头朝萧涧鸣恭敬一揖,“能认识萧姑娘,也是我的福气。”

  半晌,萧涧鸣轻轻地呵出一口气来,释然一笑,“你别看阿拭受我澶渊家规拘束多年,一直是温婉端庄的性子,对谁都是淡淡的,保持恭敬有礼的距离,但骨子里爱恨分明,对她好的,她能记一辈子,与她有仇的,她就算豁出去也得让仇家偿还。”

  魏无羡静静听着,不时抬眸去看萧涧鸣的神情,他谈起萧如拭时神情飞扬,可见他对萧如拭期望颇高,宠爱更甚。

  “阿拭从未和别的修士交往甚密,更别说领入浮玉谷做客,所以呐,阿拭对你很特别啊。”萧涧鸣又道,“此次射日之征,阿拭领着门徒在外参战,还得请你多多关照才是。”言罢,他又拱手朝魏无羡微微一鞠。

  魏无羡扶住萧涧鸣将要倾下的双手,温然道:“萧宗主就算不说,我也定会护阿拭周全的,还请萧宗主放心。”

  “这样一来,我也安心些了。”萧涧鸣缓缓直起身,体力不支地往后挪了挪,轻轻咳嗽两声,随后道,“好了好了,我也不留你太久了,待你们凯旋,我再亲临莲花坞,与魏公子再聊过。”

  魏无羡拜别过萧涧鸣,才起身离开正堂,拐出游廊,便见茕茕身影立于桥边,蹁跹衣裙浮在缥缈云间,平添几分出尘之意。他负手朝萧如拭走去,面上笑意愈发温然,“让你久等了吧?”

  萧如拭回身看他,往他身后的正堂望了眼,问道:“父亲跟你说什么了?”

  魏无羡轩眉得意地扬起,开玩笑道:“萧宗主对我青睐有加,很欣赏我的样子,估摸着是想让我给他当上门女婿吧?”

  “就知道信口胡吣。”萧如拭略带嗔怪地看他一眼,语意柔软得如同绵绵的云朵,“你心高气傲的,还愿意当入赘的姑爷?没看出来啊。”

  “澶渊势头渐大,挤身大世家行列也是指日可待,而且娶的是世家第一美人,我不亏啊。”魏无羡一径地拿萧如拭凑趣。

  “谁要嫁你,真是...”萧如拭唇角的弧线勾勒娇怯的笑来,那笑容几乎要滴出水来,她羞红了脸转过身去,嗫喏道,“快...快走吧,咱们得去清河和大部队会合了。”

  言罢,萧如拭举步小跑开,步伐轻快如飞蝶,难掩其女儿家娇羞姿态。

  魏无羡意态舒然,头颈微微后仰,似乎出神凝望许久,他缓然回神,也抬步跟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