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科幻灵异 > 大命 > 第20章 第20章
  眨眼间,十五的元宵节便到了。

  这日洛金玉醒得早,颇有些精神力气,又眼见窗外的日头不错,想起沈无疾说过的话,便自行梳洗一番,推门去院里见见天日,晒晒太阳。

  不料他刚一推门,便愣在那,看着在院中穿梭忙碌的下人们。这些人在院子里四处悬挂彩灯,却又一言不发,静悄悄的。

  西风背对着门口,正指着位置让人去挂灯,忽然见人使眼色,回头一看,忙跑到洛金玉面前担忧地问:“还是吵着公子歇息了吗?”

  “没有。”洛金玉忙道,“我在屋内并未听到声响,只是今日醒得早。”

  “这是身子要大好之兆呐。”西风笑着道,“公子梳洗过了?”

  “嗯。”洛金玉颔首。

  西风又道:“那我让人去备早膳。”

  洛金玉道:“有劳。”

  西风便叫来一个小丫鬟,让她去备早膳与煎药,自个儿仍牢牢陪在干娘身边,见缝插针地为干爹的娶亲大计而呕心沥血:“公子,今儿元宵,按规矩,宫里饮宴,干爹恐又是一日忙碌。您别看他就是平日里嘴硬,做起事来,那可尽心了,事无巨细,必定躬亲。”

  洛金玉已经习惯了西风为他干爹唱颂词,闻言便应和道:“沈公公确是认真之人。”

  “那可不,他可认真了。那时候我还小,可我也记得,那时候为了和公子说上话,干爹他捧着四书五经挑灯夜读,可又读不懂,可又想读懂,那叫一个抓耳挠腮。”西风捂着嘴笑道,“后来,他索性请了一位先生,白日里忙完公务,夜里便悬梁刺股,说是必要写出让公子认可的辞赋来呢。”

  洛金玉:“……”

  他回想沈无疾所写的那些辞赋,想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人难面面俱到,有些事,沈公公也无需过于勉强……

  可这话或许会伤人,洛金玉便将之咽了回去。

  西风察言观色,接着道:“再说这院子,”他笑着指了指梁上挂的灯,“干爹说,公子身子还没好全,京城的灯会上唯恐人多吵闹,冲撞了公子,可又怕公子不开心,便特意令人在府里张灯结彩,为您办一场小灯会。”

  洛金玉本也猜想是如此,可西风说出来,他便更不自在,低声道:“多谢公公,公公好意,我受之有愧。”

  “不愧不愧!”西风忙道,“您可万万别这样想,这可成我的罪过了。”

  洛金玉不解道:“为何?”

  “我……我还是个孩子嘛,”西风嬉皮笑脸道,“我存着私心,还暗自高兴呢,这不借了公子的光,我和府上其他人也有个热热闹闹的元宵新年吗。洛公子,您可有所不知,往年里,干爹都不怎么回府这么勤,也不爱过年,我们自然不敢擅自热闹,年可过得苦巴巴呢,没半点意思。”

  西风说这话,原是怕干娘拘谨,却不料话说完,就听见他干娘更为惭愧地道:“想来,是我难为了沈公公。”

  西风不料他会这样想,赶紧道:“哪里是这个意思!干爹高兴着呢!若干爹不乐意的事儿,可没谁能难为得住他。干爹他可是‘乐意’被洛公子‘难为’呢,洛公子的‘难为’,干爹嘴上不说,心里不定多高兴呢。这不,我也没说,他自个儿叫我布置庭院呢。”

  自然,他干爹哪能如此干脆地说是为了人家洛公子呢,干爹说是为了迎小国舅。可西风一琢磨,这不对啊,小国舅住东院儿,又不会去中院,您布置中院做什么呢。

  这话一问出口,他干爹便白他两眼,扬长而去,留下他在原地捂嘴使劲儿笑。

  西风将话说得再露骨不过,洛金玉虽习惯了,却难免还是很不自在,不知怎么接这样的话,只好默然不语。

  西风也怕干娘羞恼了,便把握分寸,改口说起别的事:“唉,只是今夜一过,干爹接小国舅回府里住,我就要去侍候小国舅了,不能再贴身侍候公子了,我日也担心,夜也不安,倒不是怕别人侍候不好公子,这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必然会悉心侍候公子,我只是自个儿舍不得公子。”

  这孩子向来嘴甜,又恰恰是卖乖最好的年纪,撒起娇来一派天真模样,令洛金玉忍不住心生亲近,正有意安抚几句,忽又想起,其实西风也不必为此舍不得,哪怕没有小国舅一事,自己也很快便要离开沈府了。

  可这事不能对西风说。洛金玉只是想起来,心中又隐约忐忑。

  西风是有意撒娇,一心等着干娘来哄自己呢。毕竟他尚且还是个孩子,却不能指望他干爹哄他,他平日里只有哄他干爹的份儿,干爹哪有干娘温柔和善?干娘可好了,以往远看着是冷冷淡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如今熟了便知,干娘的心和菩萨似的,好相与得很。

  却不料今日为何,西风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他的菩萨干娘来哄他,只见他干娘面色有些惆怅,像在烦恼。

  这可不行!

  西风忙关切道:“公子可是身子不适?”

  “不是。”洛金玉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西风公公无需担心。”

  西风又问:“那可是我刚刚胡说,令公子为我担忧?公子千万别这样,我只是卖个乖呢,小国舅与我差不多大,我和他还能一块儿玩呢,挺好的!”

  眼见这孩子天真烂漫的模样,洛金玉不由失笑,揶揄道:“刚还说舍不得我。”

  西风也笑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吐了吐舌头,顽皮地道:“干爹教我的,他教我说甜言蜜语哄贵人。”

  洛金玉果然被他哄得一直笑。

  西风见干娘被自己哄得开心,更是大喜又得意,更来劲儿了,再接再厉道:“但我知道,公子你心中一定在想,‘什么,沈公公居然还胆敢教你甜言蜜语哄人?那是我认识的那一位沈公公吗,沈公公不是只会气人吗’。”

  西风故作模样,装着洛金玉的派头拿腔作势说话,又言语活泼,逗得洛金玉笑到嘴角都有些酸。

  “不过,公子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西风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道,“我干爹哪,在外可是千面郎君,左右逢源,长袖善舞,能说会道得很!洛公子又要在心中嘀咕了,‘那为何沈公公只在我面前那样呢,莫非是对我不满?’那洛公子又错了,”西风手舞足蹈道,“干爹他哪,偏偏就是揣着再赤诚一片心意不过了,干爹——”

  洛金玉正笑着,忽然见到西风身后不远处沉着一张脸,慢慢踱步过来的沈无疾,不由一怔,忙看向西风,低声阻止:“西风——”

  西风却以为他干娘是害羞了,可他铺垫那么多,还未说出最后关头的紧要话,哪里肯放过他干娘,便佯作没听到,继续道:“干爹他在外人面前才左右逢源呢,他在您面前,可不愿意用那虚伪假面,这是完完全全的拿您当自己人。”

  沈无疾停在西风背后一步之遥,双手揣在斗篷里,眯着狭长凤目,冷冷地凝视着他的后脑勺。

  洛金玉:“西——”

  西风快速打断他干娘的话,继续道:“那您又要想了,‘莫非沈公公的真面目便是阴阳怪气,有话不好好说,非得气人?’”

  洛金玉:“西——”

  西风抢着道:“您又错了!”

  洛金玉:“……”

  沈无疾阴恻恻的目光缓缓从西风的后脑勺移到洛金玉的脸上。

  洛金玉:“……”

  西风道:“唉,洛公子您是个全乎人儿,自然不懂我们这些宦官……”

  洛金玉:“沈——”

  西风道:“我和干爹都是自幼便去了势,说是伺候贵人,听着像是一步登天,实则谁又看得起我们呢,一说起来,便说我们是——”他叹了声气,“便是在宫中,在宦官群中,也是一样。旁人瞧不起我们便也罢了,您却不知,宦官之间互相也是瞧不起的。以大欺小,以强凌弱的事儿处处皆是,我还算命好,没多大便遇见了干爹,被他带在身边护着,可我听其他大监说过,他小时候可没我这么命好。他无父无母,没有任何依靠,年纪又小,处处被那些老人儿们欺□□骂,吃不饱穿不暖还不算大事儿。那些腌臜的事儿,我都不敢说出来污公子的耳,没什么羞辱人的法子是那些人想不出来的。且说寒冬腊月里,最刺骨的时候,那些人刁难他,让他冒着雨雪刷恭桶不说,还拿他取乐,以邀贵宠,尽出些坏主意,让他——”

  “让咱家怎么了?”沈无疾终于开口了,声音阴沉沉的。

  西风:“……”

  洛金玉:“……”

  沈无疾冷笑道:“说啊,咱家怎么了?”

  西风深呼吸,再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转身往地上一扑,跪着大声道:“然后干爹大显神威,犹如天助,见神杀神,遇魔除魔,那等宵小之辈哪里近得干爹神钢之躯!干爹——”

  “滚!”沈无疾骂道。

  西风爬起来麻溜儿地拔腿就跑,仿佛身后有狗追。

  沈无疾撇头朝着他背影狠狠瞪了几眼,又回过头来瞪洛金玉。

  洛金玉:“……”

  “听咱家的笑话,倒是挺开心!”沈无疾恼羞成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