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明塔是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的。睁开眼时，前前后后的记忆还在脑海中杂乱无章。
她看见了纽特，托马斯，还有一个很像他表弟的男孩。
最奇怪的是……梦里的“明塔”未免太像自己了——所说的话，一举一动。甚至让明塔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过。
看到简陋的木头天花板后，她才意识到这里是幽地。
明塔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催促着思考能力的恢复。
我睡着之前是在迷宫里……
……
该死，这是第几天了？
明塔看见有人掀开帘子正走进来，便立刻正色问道:
“我睡了多久？”
——————
纽特揉着有些发僵的肩膀，走进医疗棚后，听到声音才蓦然发现女孩已经醒了。
他的目光，似动非动。似乎条件反射的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先回答了她的问题。
“今天早上……你们刚从迷宫回来。”
明塔嘟囔了一句“那还不算晚”，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而后又忽而变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想查看腿部的伤痕，却在同时想起纽特就在旁边，于是她的动作一下子僵在了半空。
“伤口已经好转了，明塔。”
男孩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用仿佛没有碰到一样轻的力度，将她停滞在半空的手放回被子里。
……
她没有看他。
是心虚还是怎么的，总之没有看。她只垂着视线，紧紧盯着被角露出的一丝棉絮。
米诺一定告诉了纽特伤口的事，至于其他的……她说过的话……她猜不准。
不过……她那时候好像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啊。
在纽特似乎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之前，杰夫跑了进来。
……杰夫，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你。
明塔在心里默默决定以后要对杰夫好一点。
“纽特，那个新来的男孩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醒了？”
纽特从床沿站起身，向隔壁的方向看了一眼。
“米诺在那里吧？”
“……等等，你们是说箱子送上来了一个男孩？”
明塔满脸的难以置信，嘴巴几乎能塞进去一个无花果。
——按理说，这时候送进来的应该是特瑞莎。
——……是哪里出了问题？
纽特看了看女孩，把她刚从床上直起的身子按了回去。
“你好好呆在这里，让杰夫给你弄药。”
然后他就小跑出去了。
明塔一下子忘了该反驳些什么，就那样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了几秒。
脑海中的记忆，又止不住地涌现了出来。
棱角还存有稚气的男孩，好像也是这样，按着她的肩膀，让她留在这。
“……杰夫。”
好一会之后，明塔才回过神来，叫了不远处正翻找些什么的黑人男孩的名字。
后者拖长了腔调，很恼人地悠悠说道。
“我不会放你出去的，明塔。想都别想。”
“……”
医疗棚里响起一声短促而清亮的冷笑。
“你是想被我打残，然后看着我出去，还是老老实实让我出去？”
杰夫拿着稀释酒精罐子的手猛地一抖。
他虽然知道明塔不是个温柔的女孩。
——但也从来没觉得她会说出这么恐怖的威胁啊？
◆
◇
【二】明塔悄悄走到医疗棚隔壁的屋子，谁知还没来得及瞅上一眼，就被人拎着领子提了起来。
“……？!”
“不好好躺着，跑来这里干什么？”
米诺的声音在明塔身后响起，后者莫名地松了口气。她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你要勒死我了，放手。”
大概是从昏睡到现在一直没有喝水的缘故，明塔的喉咙干涩得很，连带着声音也有些沙哑。所以米诺信以为真，赶紧松开了手。
结果明塔一下子摔坐在地上。
“你是故意的吧……里面怎么了？”
“……昨天箱子上来了，这个月第二次。”
米诺的脸色沉了沉。
“这个男孩被送上来的时候笼子里是么物资也没有，只在他的一兜里找到了两支针管。谁也不知道这意味了什……”
他的尾音被一阵响亮的玻璃器皿摔在地上般的响声掩盖了过去。
空气凝固了几秒。
米诺回过神时，身边的女孩已经趁着这个空隙下子窜进了屋里。
“明塔！别进去！”
◆
◇
【三】明塔掀开白帘后，看到的就是盖里手背被划出了一道口子，血正一滴一滴地顺着小臂淌出一道猩红色的痕迹，最后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上。旁边的纽特皱着眉，拦住了他看上去是想给新人一个下马威的动作。
她顿了顿，视线继续向前。
……
那个男孩有一头焦糖色的短发，利落地贴在耳侧，面庞白净棱角精致，蜂蜜色的眼睛中流露出淡淡的不耐与抗拒。
他背对着窗户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柄弯刀。目光看起来漫不经心地越过面前的两人，落在门口的女孩身上——而后，眸光微微一动。
……
明塔完全惊讶了。
这个人……这个新来的男孩，刚刚还出现在自己的记忆里——那段光怪陆离的梦中。
不只是这些。
明塔扬了扬眼睑，对上男孩的目光。
和她记忆中如出一辙的棱角，令她的呼吸一滞。
——她熟悉他，到每一根头发丝。
他是她梦境里的艾达。也是从小被扔到她家，和她一起在多伦多长大的表弟。
他们在某些地方很相似，譬如一样莫名其妙，一会恶劣一会又好得不正常的性格。
明塔动了动嘴唇，几乎要喊出他的名字。不过，最后只轻声询问道。
“先把刀放下，好吗？”
“……不太好。”
男孩半靠在窗边，神色看起来倒缓和了许多，手指灵活地转着弯刀。他示意明塔看看她身后蠢蠢欲动的盖里。
“我听到了什么，这个怪胎居然说话了？”
在明塔身后，盖里狠狠喷了一下鼻腔音，刻薄地说。
“我还以为他是哑巴。”
◆
◇
【四】确认过眼神，是没有失忆的人。
好不容易争取到和自家表弟单独谈谈的机会。明塔领着艾达，在几个男孩紧随的目光中一直走到幽地中央。
拂了拂衣摆，两人席地而坐。
“我猜……你有事情想问我？”
艾达似笑非笑地说道。
明塔用手撑着下巴，眯起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人。
“我没那个耐心听你卖关子。”
闻言，男孩唇边的浅笑加深，稍稍后倾身体，揉了揉颈部。
“事实上，这说起来很复杂……”
“那就简化它。”
明塔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湖绿色的眼睛中满是冷淡。
男孩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我没有骗你，明塔。这件事真的很复杂。你能记起来在原来的世界最后一段记忆吗？”
“最后……？”
明塔扬起一边的眉，认真想了想，然后说。
“是母亲让我去体验一款未上市的VR……”
自言自语到这里，她的脸色变了变。在她开口说些什么之前，艾达像是早就知道她心里想了什么一样，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不是VR……或者说，VR只是一个幌子。实际上，你母亲从事的是一项非法科研。”
艾达没有去看明塔的反应，只接着说道，
“你知道量子脑力学吗？上个世纪一个美国的医学教授发现，当人的心脏停止跳动，血液停止流动，及物质元素停顿时，意识信息仍然可以运动——也就是说，灵魂……是独立以量子形态存在的。”
“后世追求这个理论的科学家不断研究，最后他们发现在人脑细胞的介物质中，存在着光子……它们形成了一种场。”
艾达的手在半空比划了几下。
“——那就是灵魂。”
他看着她专注的模样，轻轻笑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弄清了本质后，就可以提取。”
明塔看到对方的目光，蓦然感觉脊背有些发凉。
“不仅如此，他们还通过一定的量子理论计算出和我们的灵魂最为吻合的，宇宙中的位置。意识量子传播的速度可远远超过了光。”
两人沉默了片刻。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想起之前的事了。”
“他们提取了我们三分之一的意识量子，送到了这里——我们本质上还是我们，但是丧失了原来世界的记忆和从前习得的能力。就像新生儿一样，在这个世界长大。”
“可是……现在我也记得原来的事——你也记得。”
明塔敏锐地发现了问题。
“是磁爆。”
男孩按了按眉心，神情严肃了起来。
“量子场收到了影响……他们来不及收回那三分之一，所以把剩下的三分之二都送到了这里。”
“三年前我逃出迷宫后，原本是被WCKD的人带走了……关在一个房间里。就在那个时候，我的记忆突然回来了。而且……把我们送到这里的人穿插了一段人造的记忆，告诉了我一切。”
……
明塔只感觉喉咙异常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心脏紧缩着，手脚变得冰凉，令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就好像，整个人掉进了混着冰的雪水里。
——这段话意味着，她不可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