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不远处渐渐出现的一处村落,云绿岫紧扒着牛车顶上的货物,小心的四处打量着,铅灰色的云层下,仍可以看清空旷的大院子里成排成列的支起一个个高大的木头架子,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云绿岫全身蓄力藏好眼底的戒备,暗中打量着逃跑的路线,若是有一个不对,她可不能坐以待毙!只要有办法逃回刚刚的那个小城里,再找到那家庵庐去,她一定可以带着安嬷嬷回到真正的‘家’里去的!
“爹!大哥!嫂子!我回来了!”牛车刚一进大门,那黑红脸膛的汉子就冲着里面喊了一声。
“阿翁!爹,娘!我也回来了!”木桐手脚灵活的也跟着跳下了车,跟着汉子一同喊道。
“可回来了,盼了你们多时了,眼看着这雪云就要压下来了,真怕你们被困在半路!”还未见到人,一道饱含沧桑的声音便远远的传来了。
“囝子,到家了,来,叔抱你下来!”汉子踩在牛车上将云绿岫抱下来,笑呵呵的问道:“这一路没冻着吧!先暖一暖,等一下过了飧,再把你奶奶要用的药草煎上一剂!你这个小人儿就不用担心了!”
“多谢老爷!”云绿岫双腿有些发软,在厚袄中抖个不停,要不是体内的灵息还在缓涩的流动着,她都以为自己要被冻成一个冰坨了!
“哈哈,客气个啥!”汉子抓了抓脑袋,不自在的说道,长到这么大,还从未有人叫他老爷,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来,大家搭把手,将人抬进去!牛车上的年货也赶快卸下来,也好早些喝口热汤暖和暖和!”汉子大声的吆喝着。
“好嘞!木二叔,你备好热汤便是!”正在忙着卸货的几个人也不客套,大声的回道。
木桐看着云绿岫的眼睛紧盯着自己的奶奶,他走过来,拉了拉云绿岫身上披着的那件又厚又大的袄子说:“不管他们了!走,外面冷,我带你去找奶奶,不过你这称呼倒真是奇怪,我们这儿都是叫阿婆的!”
“谢谢小老爷!”云绿岫声音有些发闷的从袄子里传出来,跟着木桐向前走着。
木桐刚想说直接叫自己木头就行了,就见阿翁扶着拐杖在门口笑着问:“这是哪儿来的小泥猴!木头,是不是你又淘气了!”
“阿翁,哪有!”木桐拉着云绿岫的袖子进了屋,扶着木阿翁坐下,又用厚毛料给他遮住了双腿才说:“阿翁,庵庐里的仙人再三交待过,你的腿还要再养养,这个冬天可千万不能着凉了,怎么又出来了!”
木阿翁笑着,有些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搭在腿上的厚毛料,眼底带着思念和期待,说道:“习惯了!”
木桐心里明白,阿翁出来除了在迎接这些出门在外的儿孙们,更是在等着他从未见过面的阿婆回来。这个夏日里头,有骑马的贵人来,给了许多银钱,不光让他家的布坊有能力织染出更多,更好的布来,还带着阿翁去了小城中的庵庐中求得了灵药,治好了残疾的双腿,听他们说,是从苍桓国都云府中奉命来的,那是阿婆的主家,不光带了银钱来,还带回了阿婆的消息,让阿翁燃起了希望。
“这小豆丁是你打哪儿拐回来的!”木阿翁见云绿岫捂得严实,如同一个厚袄子自己站在了那儿,好奇的问道。
木桐一拍脑袋,“唉呀,我都差点儿忘记了,阿翁,我先带他去他奶奶那儿,回来再同你细说!”
不等木阿翁回应,木桐就扯着云绿岫的袄袖,风风火火的向后面跑去,大喊着:“娘,娘,刚才被抬进来的那位奶奶呢!”
“莫大呼小叫的,在东间厢房里呢!火盆都烧上了,你带着弟弟过去,娘去灶间打碗热汤来!”一个年轻妇人走了出来,身着靛青色棉布袄子,上面开满了一朵朵白色花儿,头发整齐的挽了个低髻,脑后别了几支银簪,她走到木桐身边,笑着捶了一下木桐。
“娘,我知道了!”木桐笑嘻嘻的躲开了,转头对云绿岫说:“走吧!我跟你说,东厢房外连着常年烧水的大灶,里面可暖和了,每到冬天最冷的时候,我都可以穿着单衣在里面打滚儿……”
进了东厢房,云绿岫走近裹在被子里睡得正香的安嬷嬷身边,放轻了呼吸伸手摸了摸安嬷嬷的额头,还有些发烫。
木桐一时立在原处,想安慰安慰云绿岫,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木头,别愣在这儿了,快去前头把飧(sūn,晚饭)食吃了!”妇人将手中的篮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笑着对云绿岫说:“你叫我木婶子吧!刚刚木头他二叔同我说了几嘴,囝子你不用担心,坐这儿先喝些热汤吧!一会药草煎好了,让你奶奶喝了,明天保准儿醒!”
木婶子说着,手脚麻利的将云绿岫外头的厚袄子脱下来,看着她身上沾满了污渍,有些破破烂烂的细麻衣服,细细的眉头拧在了一起,见云绿岫向后缩了缩,和善的笑了笑。
“谢谢夫人!”云绿岫低垂着眼睛,满是感激的恭敬的说了声。
“嗨~!我一个村妇,哪当得起什么夫人的称头!”木婶子听了夫人这称呼一时愣在了那儿,片刻才反应过来笑着端过一碗热汤准备喂安嬷嬷喝些。
“夫人,囝子来就行了!”云绿岫觉得这家又给吃的,又给了药草,还给了住的地方,不好再麻烦。
“这顿就你木婶子给喂了,这碗又笨重又烫手,等明天你奶奶醒了,再由囝子来!”木婶子说着,几口热汤已经给安嬷嬷灌下去了,“现在囝子快把热烫喝了,飧用了,好好的歇一歇!”
手边桌子上诱人的食物香气在云绿岫的鼻间萦绕着,她站在地上恭敬的行了一礼,“谢谢夫人!”
木婶子抽空看了一眼正小口小口喝着汤,一点儿声响都没有的云绿岫,笑道:“哪有那么多的谢字!人不大,礼倒不少!”
“对了,刚刚被你这囝子一句夫人叫得我倒差点儿忘了正事儿!你身上这衣料略薄了些,等我寻几件木桐的旧衣来,囝子你将就着换洗一下!”木婶子觉得喂得差不多了,将汤碗放在桌子上,又取了巾子浸透拧干后给安嬷嬷擦了脸,边同云绿岫说。
一个不留神见木婶子手中的湿巾子向自己的脸上袭来,云绿岫的心都要蹦出嗓子眼儿了,连忙将湿巾子抓在手里,“夫,婶子,囝子自己洗!”她脸上抹着的灰土被这湿巾子一擦便露馅了。
木婶子只以为这小小的人儿太过拘束,又或是平日里已经习惯自己动手了,便没有再说什么,只说道:“那行,等药煎好了,婶子就送过来,你和奶奶先歇着,婶子就不打扰你们了!”
深夜,一灯如豆,云绿岫听着外在扑簌簌落下来的雪声,拉着安嬷嬷的手,小心的依偎在她的旁边,就像当初赖在姐姐的怀里一样,不时的起来伸手摸摸安嬷嬷的额头还烫不烫,将巾子一遍遍的过过水后,用力的拧开了再搭在安嬷嬷的额头上。
安嬷嬷早已经喝过药了,脸色也红润起来,但云绿岫却怎么也睡不着,盯着不断颤抖的火苗,想将姐姐送给她的灵羽取出来摸一摸,却又担心会不会被别人瞧见了。
这一路走来,便是有安嬷嬷护着,饶是再精心,云绿岫也清楚自己已经变了很多,她再不是那个苍桓国都中尊贵的古氏族,云氏的女儿,没有了父亲时时的护在她身后,也没有了姐姐总是惦念着,她普通的如同枝头的小芽,渴望在大风中能够坚强的长大,开花。
云绿岫悄悄的撰紧了拳头抵在胸口,暗暗的发誓,无论前面有多少困难等着她,她都一定会努力的活着,等安嬷嬷回了家,她便会想办法拜入泰舆山门一下,认真的修炼,有一天可以为自己的家人们遮风挡雨。她心中一直都清楚,被安嬷嬷抱着离开都城的那一天,那队兵甲是直奔着云府去的,虽然她看不到,但早已经接触仙途的云绿岫放开了自己的五感,听得清楚。不过,她相信,既然自己能提前的离开云府,自己的父母亲人们也一定会全身而退,说不定就躲在哪里,盼着有一天自己能回去呢!
云绿岫闭上了眼,仿佛又回到了听音阁中,“姐姐!……水华!……泽芝!……”她喊了几声,却没有人应她,整个听音阁中都空荡荡的,带着草木香气的暖风从外面吹进来,扯得阁中悬挂着的雨过天青的薄绢四起翻卷着,滚出一朵朵花儿来却连只鸟叫声都听不到,那些沙沙的竹叶仿佛在炎热的夏日里落了个精光,太安静了。
“姐姐……”云绿岫又喊了一声,看到姐姐心爱的焦桐古琴摆在窗前,上面的琴弦却一根根的都崩裂开了。
“姐姐~!……你在哪儿?”云绿岫扑了过去,抱住那把焦桐,泪水早已经涂满了两颊,雨过天青的薄绢被风吹起从她的头顶拂过,温柔的像姐姐的双手。
“姐姐……绿岫看到凤凰了!……”云绿岫望着窗外,小声的说道,她看到听音阁外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上,栖息着一只金色的凤凰,一道道金色的灵息描绘出它的身形来,凤凰略动了动,与云绿岫对望了一眼,忽得,周身燃起熊熊的大火,将凤凰吞噬在其中。
“不,不,姐姐!姐姐!不要!”云绿岫心中像被剜去了一块儿般,满头大汗的从梦中惊醒,看清眼前陌生的房间,她才想起来,现在她没有在姐姐身边,所处的这块儿地方是苍桓国偏远的一座小城外叫望仙崖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