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隋以来,书院就有一个规矩,小暑以后开始夏休,直到立秋;小寒后十天开始春假,直到上元节后。
放假是美好的,但是放假以前书院是要进行文武考核的。
考核的时间安排出来以后武院里一片哀嚎,首先考核的都是文院学子最擅长的禀赋作诗文,还有算科律法和绘画,然后才是武院主持的骑马射箭,军院学生专属的军队作战理论和山林越野对战。
五月中旬开始,杂七杂八考下来,也差不多了。
让昭昭背个书,没问题,作个文,倒也还行。但这作诗吧,她在考场上咬着笔杆大半天也憋不出来一句押韵的,最后大笔一挥,写了一首打油诗就交上去了,当然毫不意外地被教诗文的夫子拿出来训了一通。
然后是算科,再然后是律科。
律科可把文武院的学生们折磨得啊,那叫一个惨。吃饭走路都捧着本律科书,嘴里念念有词,这瞧着一个个的要是日后当不着官将,当个跳大神念咒的也不是不行。
老早就将律科条文背熟的赵煜拈了一颗枣子丢进嘴里,看着满课室走火入魔似的同窗,摇头:“真惨。”
五月二十考完了绘画后,明天开始就是武院的天下了。
昭昭将画好的卷子交上去,趴在桌上长叹一声:“啊——”坐在她后边的尚卿尧毫无形象地往后一靠,躺在地上,伸了懒腰:“终于结束了!!”纪如霜抱着一堆画卷,踢了踢尚卿尧:“起来,挡道。”
“嗳。”尚卿尧二话不说弹起来。
教绘画的韩夫子是个说话温声细语的女夫子,她笑着说:“明儿开始就是你们的主场,今晚好好休息别误了明儿考核。”
“知道了——”
几人收拾收拾,抱着书册画笔往寝庐去。
五月下旬已经很热了,如果不是还有姑娘在,贺予成很想就这么将衣领扯开,赵煜热得吐舌头:“等放了夏休,咱们去荷塘避避暑吧?”
“这要去也不能去一个夏休啊。”昭昭也热,背后全湿透了。
纪如霜倒是一行人里最气定神闲的一个:“要不咱们到云山避暑去?我家在云山有个小院子。”
“不如去我家别庄。”贺予成说:“我家别庄大些,一起玩得也痛快。”
贺予成是凉州贺商的次子,家境不是一般的富裕,在各处的别苑庄子不少。据说他年幼时,夏日里贪凉,跑到家里的金库里头,堆了个小床就那么趴在上头睡了去。当然,事后少不了爹妈的一顿毒打。但这也能看得出来贺家之富裕。
纪如霜笑了:“就等你这句话了!”
尚卿尧举手弱弱发问:“几位,咱们不是应该先考虑了接下来的考核吗?”
昭昭闻言也不大在意,她说:“武院的考核可不是临时抱佛脚就能好的,与其在这儿担忧有的没的不如今晚喝好吃好——”
“接下来可是山林攻防演练和长达五日的山林实地躲避实兵追击演练。”
所谓山林攻防演练就是一天之内,谁能够守住己方阵营并能攻破对方阵营为胜。因为现在不比战时,军院身为武院下设的分支人并不算太多,因此一般都是与前一年入学的前辈们进行切磋。
一共四处营寨可以抽签选择,有两处不好也不坏,其中一处营寨在雁山山脚,面前是一小片平原,易攻难守,与之相对的是另一处澜江旁的营寨,若要攻下还需得花些时间和手段,因为这个时节澜江水流汹涌,轻易不渡河,因此这里是易守难攻的。
演练开始前是要在先生那儿抽签的,被推出去抽签的人一个是昭昭一个是沈炀。
昭昭歪头,对沈炀露出一个带着挑衅的笑:“就算是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沈炀轻笑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一会儿以后,在满课室期待的眼神中,昭昭捧着一根红签进了讲室,她挠挠头:“那个...咱们将就将就?”
红签,山脚营寨。
纪如霜心存一丝希望,颤颤巍巍地开口:“昭儿,沈炀他们是什么签?”
“...”林昭昭再次挠头:“呃,蓝签。”
众人:...
完了,考核铁定砸了,今年夏休都别想好好过了。
虽说班上有容慧,纪如霜,贺予成,赵煜,杜江,林昭昭等人,但是对面也不是吃素的啊,那儿可是有他们军武院的榜样沈炀,蓝慧怡,沐行啊。
“诶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还没上战场倒是自己先泄气了,来来来,咱们来商量一下明儿的对策。”林昭昭拍拍手,贼笑着:“我给你们打包票,一定能攻破他们的营寨。”
就看你们胆量够不够了。
次日,沈炀蹲在山石上,总觉得山里安静得过分,隔壁的沐行已经替他发出了疑问:“那群小孩儿呢,不过来攻打吗?”沐行虽然是宁德十六年进的书院,但年纪却是比沈炀还大上两岁,管昭昭他们叫小孩儿也没什么大不妥。
“这不可能。”蓝慧怡安排好同窗们的任务后过来:“人都安排好了,柳清月带人从后面绕过去,打他们的营寨;苏北舟带人在山林里,可攻可守,就等着他们来。”
“唔。”沈炀蹲着的姿势丝毫不文雅,他摸摸下巴,盯着面前壮阔山林:“都守好了?”
“嗯。”蓝慧怡面无表情的脸上挤出一丝笑:“还是说你要给你家那个小姑娘放水?”
“我为何要这么做?”沈炀起身,拍拍袍子,转头,认真道:“那样做对他们,对咱们都不公平。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蓝慧怡耸耸肩:“那现在怎么样?”
“派五个人沿着划定的范围边境去找,一定要把林昭昭给找出了。”沈炀说。
此时林昭昭正披着藤蔓编织成的衣裳在林间穿梭,她轻轻落在一棵树上,连飞鸟都未曾惊动,她紧紧盯着前方,耳听八方声响。
太安静了。
林昭昭皱眉,缓缓竖起手臂,手掌紧紧握拳。
东南方向的灌木微动,一只兔子窜了出来,灌木丛中贺予成竖起手臂,五指开合数次,最后向前一划。
那只兔子在地上走走停停,最终又窜进了一处灌木。
昭昭呼吸放缓,手臂自然垂下,在伙伴们都能看到的范围里,做了伪装的手开合数次,最后狠狠地握成拳,尖锐的鸟鸣声划破天际,埋伏在灌木丛中的少年们一跃而起,手中拿着未开封的武器对他们的前辈师兄师姐发起攻击。
贺予成手中是师长们特意改过的小□□,出发前再三确认不会伤到人后才发到他们手中。他对躲在树上的师兄连发三弓,也不管打中没有,在对方的攻势下狼狈地往旁边一滚,躲在了树后微微喘息着,正要回身再战,身侧却传来破空之声,他蓦地回头,放大的瞳孔中倒映着飞快而来的短箭。
正那时,一道寒芒从他身侧而来,狠狠砸在短箭上,将短箭折断后没入了地面,贺予成也顾不得那是什么兵器或是什么人,他迅速抬手对准了树梢扣下机括。树梢上的人发出一声闷哼,点燃了蓝色烟火。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发生。
贺予成弯腰捡起地上的短刀,刀柄上刻着一只闭目凤凰,他顺着刀来的方向看去,林昭昭正蹲在树梢,皱着眉,嘴里含着骨哨。
短促的三声鸟鸣,本来和前辈们短兵相接的少年们毫不恋战,转身就跑。
苏南成下令去追,偏偏这些个小孩儿分散了逃,又跟猴儿入了山林一般,追着可费劲,他留了一部分人守住防线,剩下的全数追击。在他看来,这些比他们晚一年入书院的后辈,还是不如他们经验来得丰富。
分散逃?只要追上了便是逐个击破。
苏南成嘴角凝着一抹笑。
殊不知,林昭昭就是要他这么想。
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防线后的林昭昭几人,毫无例外的都躲在树上,若不细看还看不出来,待苏南成走远了,他们从掩护中伸出手臂,臂上的□□对着他们的肩或背,扣下机括。
蓝色的烟火再次在空中绽开。
似乎为了回应,红色的烟火也腾空而起,昭昭数了数,八个,一下子就折了将近一半的人。
啧。
昭昭一挥手臂,然后脱下披了许久的伪装,率先离开。
雁山巍峨,山脉绵延,树木茂盛,丛林深处树木遮天蔽日,又有澜江支流穿山而过,是山林战的好地点。
昭昭几人沿着山璧小心翼翼地往前,头顶是苍茫天际,脚下是滔滔江水,贺予成咽了一口唾沫,压低声音问前面的昭昭:“昭儿咱们什么时候才能上去?”
“快了。”林昭昭回答。
“昭儿!”赵煜意识到什么,回身抓住她的手,眉眼沉沉:“你别胡闹!”
“我这哪叫胡闹,这不算什么。”
江水汹涌,水花溅上昭昭的鞋面,她丝毫不在意,伸手在山璧上摸索半天,摸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东西,狠狠掰下去,粗壮的铁索破水而出,铁索上系着一个小小的东西,看起来是让人抓着的。
“好了,上去吧。”昭昭抬了抬下巴。
“...怎,怎么上?”贺予成望着那铁索眼睛都瞪大了,颤颤巍巍地指着:“昭儿,你别害死我们。”
“你不信我?”
“你这样我很难信你啊。”
林昭昭嗤了一声,一手抓住滑道,一手按着贺予成的手,低声喝道:“给我抓好!”
“别...”
“闭嘴!”林昭昭干脆利索地用绳子将贺予成绑好,又用手按住他两只手,试了试,确定固定好了,准备往前滑。
“不不不!”贺予成头都要摇掉。
“哎,怕什么,走啦!”昭昭脚下一蹬,人就往前滑去了。
“林昭昭我去你大爷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爷祖坟里躺着呢!”
贺予成的哀嚎声惊起林中一片飞鸟,沈炀猛地回头,盯着澜江的方向微微眯起眼,抬手一挥,沐行了然,点了两个人正要过去,又被沈炀叫住:“诶,我过去,你在这儿守着。”
纪如霜噗噗地笑,等滑道回来以后,她沉思一瞬:“贺予成刚刚嚎了那么一嗓子,恐怕沈炀的人很快就过来了,不如我们一起?”
人家姑娘都不介意了,赵煜自然也不会矫情,他点头:“成。”
既然决定了,做起来就容易了,纪如霜怕自己抓不牢干脆用绳子把手和滑道捆在了一起,赵煜一边固定自己一边问:“你这样手不疼吗?”
“疼啊。”纪如霜眼角微红,瞪他:“快点。”
嗯?
两人忽然陷入尴尬的沉默。
赵煜掩唇轻咳一声,抬手抓住滑竿:“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