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东唐再续 > 第211章 掌控四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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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巨川嘿嘿一笑:“掌控长安,先要掌控神策;掌控神策,先要掌控宦官。明公若有胜兵驻扎同华,如此兵威之下,找几个听话的宦官,想是不难。”

  李曜不置可否,却道:“某闻官家最近心情焦虑,动辄迁怒身边的宫女宦官,可有此事?”

  李巨川不知李曜为何忽然转过话头,但也只能回答:“有所耳闻,不知其详。”

  “如此说来,宦官们对于官家最近的情绪,怕是颇有些不满……对此,你可曾留意?”李曜又问。

  “这个……”李巨川微微迟疑:“若说宦官对官家的不满,说句诛心的话,那是早已有之。今上自登大宝,一直信重南衙,慎防北司,神策二军(左右)皆生怨气,而后便发生了杨复恭之事,如此,枢密使及左右中尉对官家如何能有爱戴?”

  李曜微微点头。李晔在原先的历史中,死后被称为昭宗,根据谥法来说,容仪恭美曰昭,昭德有劳曰昭,圣闻周达曰昭,显然昭宗的昭字,是褒谥,溢美之词。但在李曜看来,李晔是大唐实际上的亡国-之君,虽然单从个人能力和理想上来说,对比他之前的几个皇帝,还算是个明君。

  李晔的施政特点,除了重道抑佛之外,最出名的就是对宦官专政和藩镇割据等问题采取积极应对,朝政上以宰相为重,因为李晔的施政方法和武宗的会昌之政有很大相似之处,因而史书称李晔有会昌遗风。但是会昌之政之所以在武宗时期能取得很大成效则是因为晚唐和唐未局势的不同。晚唐时期大唐中央政权不管是从气数、时局、实力上都要远远优于唐未。因而会昌之政在晚唐时期可以获得施展和取得成效,而唐未时期大唐中央政权从气数、时局、实力上都已陷入崩溃,因而李晔的这种政策不但没能挽救大唐的灭亡,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大唐的崩溃。

  比如藩镇割据问题:武宗时期平定藩镇的战役中大多是利用藩镇打藩镇,并且最终获利的是以武宗为首的中央政权,而和武宗联合藩镇们除了要帮武宗白打工外还要帮武宗买单。李晔一开始也是抱着利用藩镇打藩镇的思想,但是因为时局的溃烂,往往都会变成藩镇们利用李晔排斥异己,最后得利的也是和李晔联合的藩镇,而李晔这个皇帝则是帮藩镇们白打工加买单。

  武宗时期重用以李德裕为首的宰相班底也连带提高了中书省的权力,宦官北司的权力也相应被削弱。而李晔时期的宰相们,好一点的都被害死了,剩下的庸相们加在一起再乘以二恐怕也顶不上半个李德裕——准确的说自会昌之后大唐再也未出过真正意义上的名相。大唐自黄巢之乱后宦官权力也一度达到鼎峰,虽然迅速衰落,但同时南衙也一并衰落,相对来说以朝臣为首的南衙和中书省也无力抗衡北司。因此以宰相为重的政策在李晔当政时期效果并不令人满意。

  再如李曜刚才动问的宦官问题。大唐在黄巢之乱前,皇帝对于宦官集团中仍有一定的影响力和控制力,在位的皇帝能力还算不错的话,一般都不会被宦官控制,也能执掌朝政,地方藩镇的实力也不能对中央政权构成致命危胁,宦官也未完全掌控朝政大权,这也为削宦创造了可能,但在大中时宣宗对会昌之政进行全面清算,也连带废除了武宗的削宦政策时,大唐就已经丧失了最后一次削宦良机。并且黄巢之乱后大唐与宦官集团已连为一体,两者互相依存,宦官需要靠着大唐这面旗帜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而大唐则要依靠宦官手中的权力——神策军——苟延残喘。所以李晔的削宦行动也只是加速大唐灭亡而己。

  不过总的来说,李曜虽然对李晔的施政方法不敢苟同,但是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比较同情他,毕竟李晔即位时,大唐基本上已经是无药可救,就算李晔施政得当也只是能让大唐多苟延残喘一些年而已。甚至偶尔李曜会想,如果自己当初穿越成了李晔,又是不是有能力将大唐挽救回来。答案是不知道。

  因此听了李巨川的话,李曜点头,微微叹息一下,道:“如此说来,此时某还不便控制神策。”

  李巨川奇道:“不便?”他有些质疑意味地道:“此时明公大军兵临城下,今后更可屯兵同华,虎视长安,无论南衙抑或北司,未得明公眼色,谁敢胡乱言行?此时控制神策,稍候则向晋王推荐李存审、李嗣昭或李嗣源为鄜坊、邠宁二镇节帅,如此长安便被明公半围,鸾台政令,皆出蒲州,岂不是好?倘若错过今日,何其可惜?”

  李曜点头道:“好,自然是好,不过错过今日,却未见得可惜。”

  李巨川更是疑惑,问道:“明公此言何解?”

  李曜高深莫测地笑了一笑:“你只须知道,任何不满,任何怨气,即便单独去看,都是极小,然而累计多了,却总归是要爆发的。”

  李巨川见他如此,沉吟片刻,忽然一惊,急问道:“明公以为,枢密及左右中尉迟早要废君再立?”

  李曜也吃了一惊,此事的确是历史上曾经有过的,他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坚持不在这个时候掌握神策,以免到时候鱼没偷到,反惹一身腥,但李巨川仅仅听自己这么一说便能猜到这点,看来历史上李巨川的能力绝非史书中所表现的那一点。不过也难怪,若非真有能耐,让敬翔感到威胁,敬翔又怎会怂恿朱温将李巨川杀掉?

  当然这件事,如果李曜现在就承认,那等将来真个发生,他就“多智近妖”了,他并不希望给人这种感觉,也不希望自己被过度神话,因而只能回答:“正如你所言,官家自登大宝,便信重南衙而压制北司,而后又出现了杨复恭之事,由此便可看出陛下对宦官们的态度如何,宦官们对此必然也是心知肚明的……倘若你是枢密使或者左右中尉,你会如何想?更何况,官家登基之后这些年,朝廷诸事不顺,官家性子也日渐暴躁,动辄迁怒身边宦官宫女,弄得宫中人人自危,枢密使及左右中尉难道便没有感觉到危险?既然危险,一不做二不休也就不奇怪了……下己公可以回想一下,这些年官家、宦官以及中书门下之间的关系。”

  李巨川心中虽惊,却也忍不住担忧起来。其实在他心中,天子李晔高大威猛、身材魁梧、举止端庄、行为得体、眉宇间英气逼人,的确颇具帝王龙凤之相。

  他回想了一下,这三者之间的关系,的确如李曜所言。当日李晔即位后,面对人心惶然、百废待兴的时局,清醒地认识到当务之急是稳定浮动的民心,取得朝野上下的大力支持。

  为了扭转历代奢靡的习俗,厉行节俭,李晔曾经对杨复恭说道:“我没有什么德行,能够登上皇位全靠爱卿的大力扶持,今后在生活上不应太奢华,应以节俭示天下。”懿宗和僖宗在世时,每天都要换一套新衣,还要求太常寺每天献一首新曲,到了昭宗时都免掉了,同时还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开支。

  李晔的志向在于恢复祖宗旧业,因而十分重视对人才的选拔。对于人才正如他自己所说,昼思“名实相符之士,艺文具美之人”,夜则“梦寐英贤”,他破格提拔了一批才能之人,想以此扭转僖宗以来朝廷号令不振、皇室地位日渐低落的局面。他还为僖宗朝的一些无辜身死的官员平反、赠官,对僖宗朝受过田令孜迫害的官员加以优抚,以此收拢人心。

  李晔也注意到了宗教在政治上的作用,于是大力提倡道教,同时也重视儒学,以期扭转晚唐世俗崇佛的风气。本朝为李氏宗庙,奉太上老君李聃为远祖,受上命而治天下,故以道教为国教。在儒、释、道三教之中,道教被列为三教之首。

  道者,或玄或气,或丹鼎或符箓,皆以致学仙道、修达真性为旨归,故而服饵炼气以求长生,不免为其中之一流。本朝士人率性自然,不为世俗拘碍,好神仙方术,亦是言人人殊之理。

  然而中唐以降,佛教渐渐占了上风,特别是懿宗时大肆佞佛,广造佛寺。很多人为了逃避赋税遁入空门,出家为僧成了一种社会时尚。李晔为了扭转世风,便提倡道教,接纳方士。而且在推崇道教的同时,他没有忽视儒学的作用,对儒学予以大力支持。

  李晔牛刀小试,收到了一定成效,朝臣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朝廷内外不由为有这样的君主而欢欣鼓舞,暮气沉沉的大唐帝国似乎也逐渐有了生机和活力。史称昭宗“践阼之初,中外忻忻”。

  至于杨复恭,他在扶立昭宗后,自认为立下了汗马功劳,没有他这个左神策军中尉的力排众议、鼎力支持,新皇帝将是吉王李保或僖宗之子,怎么也轮不到李晔。杨复恭洋洋得意,在公开场合说自己是定策国老,视李晔为门生天子。每次上殿面君,都是坐轿入殿,毫无人臣之礼。

  然而李晔即位的时候已经二十二岁,比之僖宗登基时足足大了十岁,又曾在成都参于朝政,处理事务,不像杨复恭想象的那样容易控制。李晔从来没有像兄长僖宗依赖田令孜那样依赖杨复恭。

  场面上,李晔一再对杨复恭表示尊敬,却尽量回避与杨复恭等人的接触,政要国事都和宰相们商议,采纳意见多听从宰相的。暗地里,李晔经常与大臣们谈论限制宦官,提高君权的事情。

  杨复恭没想到,自己口中的“门生天子”压跟儿就没想理睬他,并且还不动声色、抽丝剥茧般地分解削弱自己的权力。其实李晔从记事起,就耳闻目睹了宦官在宫廷内外的种种罪恶:宦官不仅在廷外飞扬跋扈,在宫内也是一手遮天。而最令李晔耿耿于怀的是广明元年,避难成都途中,大宦官田令孜的一鞭之辱,这次宦官引发的事件对李晔的刺痛是刻骨铭心、永世难忘的。

  李巨川心中暗暗觉得,皇帝可能认为大唐的衰败和宦官专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宦官凭借手中的兵权,生杀废立皇帝有如儿戏:顺宗、宪宗、敬宗皆死于宦官之手,而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乃至父兄懿宗、僖宗甚至包括他自己都是由宦官扶立的。每每想到宦官误国欺君、馨竹难书的罪行,皇帝可能就深感此辈不除,大唐中兴无望、社稷堪忧。

  正因为有这种看法,皇帝经过对时局的具体分析,初步制定出一套适应形势的统治方略:一、解除宦官在朝中的权力,提高皇帝的地位;二、抑制藩镇,恢复中央集权。

  解除宦官的权力和提高皇帝的地位是互为因果的。政治无非就是一种平衡,通过压迫或妥协来达到目标。

  李曜见李巨川面色逐渐平静,眼中有了几分了然之色,心中暗道:“李袭吉虽然博学多才,但此人君子品行,不擅阴谋诡计,而这李巨川却似乎比李袭吉更多了几分阴鸷,这种权力斗争上的事情,我略微一提,他便能够领悟。既然如此,待我再点拨他一番,看看他究竟当不当得起我的重用。倘若果然如我所料,则今后李袭吉主正,李巨川主奇,倒是一对好基友……哦,好搭档。”

  李曜于是轻咳一声,引起李巨川的注意,然后轻声道:“皇帝,天下至尊,却也是孤家寡人,其掌控朝政,在于用人。宰相、翰林、中尉、枢密……便是皇帝最为关键的棋子。”

  李巨川眼珠一转,略微沉吟,扬眉问:“明公是说,平衡?”

  李曜轻轻点头,又微微摇头:“有时候要平衡,而有时候未必要。七上八下……其实也不错。”

  李巨川微微蹙眉,仔细咀嚼李曜的这番话,他知道李曜这是在点拨自己,也知道这同时也是一种考验。为将来自己心中的抱负能够施展,他不能让李曜失望,搜肠刮肚冥思苦想起来。

  大唐自中唐以降,在朝廷的中枢体制中存在着四股势力:宰相、翰林学士、神策军中尉、枢密使,皇帝一般也就是通过重用其中一部来控制政权。

  在这四者中,最有实力的要数宰相和神策军中尉。前者是政府官员的首脑、掌握着政府机关;后者则控制着御林军、维系朝廷的安危。相比之下,翰林学士、枢密使手中并无实权,只是在决策中起一定的作用。然而,中枢成员并没有固定的轻重次序,四者都有过权力独专的时候,他们各自的地位和作用取决于皇帝的态度。而当时李晔登基之后,自然也要选择其中一个来辅佐自己治国安民。

  神策军中尉和枢密使都是由宦官担任,此二者是打压的对象,是不可能重用的;而翰林学士在晚唐才进入中枢,目的是为了消弱相权,可现在的相权非但不能消弱,反倒应该扶持。那么倚重的对象已是一目了然。

  于是李晔临朝初期,即把宰相当成倚重的对象,朝政皆与其商议。

  李巨川回忆起文德元年时,朝中有四位宰相:首相韦昭度、次相杜让能、孔纬、张濬。四人都是僖宗朝的宰相,在李晔登基后继续留任。这四个人都是名人,李巨川那时已然“出道”,对他们的了解当然不差。

  韦昭度,京兆韦氏。韦氏在本朝是大族,分为东眷、西眷、京兆、驸马房、勋公房、南皮公房、龙门公房、逍遥公房和小逍遥公房等九房。俗语云:“城南韦杜、去天尺五。”韦氏族群庞大,韦昭度个人又才华出众,加之经营内廷有方,成功上位。

  杜让能,字群懿,大唐开国元勋杜如晦七世孙。其父杜审权为懿宗朝宰相,颇有政绩,人称“小杜公”。咸通十四年,杜让能中进士,以“词才敏速,笔无点窜,动中事机”,深得僖宗赏识。杜让能对大唐是赤胆忠心、肝脑涂地。僖宗初次幸蜀和再次逃亡期间,杜让能历尽千辛万苦奔赴御前,追侍左右、寸步不离,令僖宗大为感慨,极其依重。李晔登基前即参与朝政、“握兵中要”,与杜让能来往频繁。既欣赏其才学、又看中他的忠义。即位后,除继续让他留任次相外,又使其进入三公之列,位极人臣。

  孔纬,字化文,山东曲阜人,正宗的孔子后裔,圣人血脉。大中十三年考中进士,在宣宗朝即做到了户部侍郎。孔纬为人“器志方雅,疾恶如仇。既总宪纲,中外不绳而自肃”。因保驾有功,被僖宗提升为宰相。

  张濬则是个“奇人”,此公倜傥不群,诗书满腹。就因为经常口无遮拦,故不容于世人;应举时,旁人也不待见。张濬于是郁郁寡欢,索性隐居深山,渔樵耕读,自给自足。后来枢密使杨复恭出使途中与张濬邂逅相识,惊艳其言谈举止,在他的大力举荐下,张濬由不名一文的一介白丁直接当上了太常博士。不久,杨复恭失势,张濬突然开窍——见风使舵、转而投靠田令孜,官是越做越大。当然了,这种品性,漫说李袭吉,就连李巨川也是看不上的。

  光启三年九月,张濬拜相。其时又是杨复恭掌权。虽然杨复恭对张濬的“二五仔”行为是恨得牙根痒痒,但因为是僖宗看中的人才,也不好明里反对。杨复恭扶立李晔后,自命定策国老,一时权势熏天、风头无两,有意想排挤张濬。岂料李晔同样赏识张濬的“才干”,知道他与杨复恭有隙、硬是顶着不办,杨复恭徒呼奈何。

  李巨川得了李曜点拨,回过头来细想才发现,可能在皇帝和宰相们商议研究如何抑制宦官的同时,如何削弱藩镇的准备工作也就已经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了。但回过头来一想才发现,原来皇帝也有眼前这位李蒲帅的习惯,总想把两件事办在一块儿解决。宦官、藩镇,他想一并做出处理。

  安史之乱后,特别是黄巢之乱后,国朝内地的许多节度使各占一方,对抗朝廷,他们在辖区内任意扩充军队、委派官吏、征收赋税不说。节度使的职位常常父死子继,或由其部将承袭。这些节帅们利用手中的兵权、财权,威胁朝廷,甚至起兵反叛。

  面对这种情况,李晔自然就认识到了“兵”的重要性:朝廷式微的主要原因是中央没有一支足够震慑诸侯的嫡系部队,藩镇才会各自拥兵,目无天子。由于僖宗朝中央禁军神策军已基本被摧毁,因此李晔即位后,便立刻招兵买马,扩充禁军,打算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欲以武功胜天下。”

  禁军初建,即得十万之众。踌躇满志的李晔犯了一个年轻人常犯的心浮气躁、急于求成的毛病:迫不及待地开始对藩镇行动斗争。

  四月,已在西川站稳脚跟的王建罗织了数项罪名,诛杀了已在掌握中的陈敬瑄、田令孜二人。田令孜一生作恶多端,时人闻知拍手称快,皆以其为咎由自取,浑然不记王建弑杀义父,背叛本朝的事情。

  那年正月初一,昭宗改元龙纪,大赦天下。提拔翰林承旨学士兼兵部侍郎刘崇望为宰相,弥补韦昭度入川后的空缺。

  刘崇望,字希徒,唐初邢国公刘政会七世孙。咸通十五年进士。兄弟八人,崇望、崇龟、崇鲁、崇谟最为知名。僖宗朝,君臣再次逃亡山南期间,曾携带诏书出使河中,宣谕王重荣。归来后,受到僖宗重用,升为翰林学士,不久又成为翰林学士之长——承旨学士。翰林承旨学士始于宪宗朝,位处诸学士之上,办公室在学士厅东第一阁。自宪、穆、文、武、宣、懿、僖宗七朝,翰林承旨学士入相率极高,可算是准相。

  龙纪元年,除了韦昭度伐蜀以外,李晔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整顿朝政、削弱杨复恭上面了。

  期间发生了朝廷与河东之战,李巨川抬头看了眼前的这位年轻蒲帅一眼,心中暗道:“这位年轻使相可不就是在这一战中开始崭露头角,开始逐渐赢得李克用信任的么?”

  当日李存孝与李嗣昭、李曜通力合作,擒获孙揆,大大挫伤了联军的士气。接着他们又趁势猛攻,大败汴军,斩获近万。而后一鼓作气,挥军北上助阵康君立,再接再厉打败葛从周,朱温无奈,只好撤兵。至此,南线战斗结束。

  对于北线的李匡威、赫连铎,李克用派遣当时最宠信的大将李存信率军迎击,遇挫后又命李嗣源协助作战,最后李克用亲率大军接应。李匡威、赫连铎连吃败仗,狼狈逃走,人马损失一万有余,悲惨的是连李匡威的儿子和赫连铎的女婿都成了李克用的俘虏。

  在打败南北两线的敌军后,李克用率领大军掉头杀向张濬。西线的这支军队因杨复恭在朝中阻三阻四,导致粮草不济,士气不振,行动十分迟缓。李克用轻松地击溃了张濬的军队,河东战役到此告一段落。

  韩归范呈上李克用的申冤奏表不久,河东失利的消息也传回了朝堂。想来官家面对这种局面,心中定然懊恼自己的判断失误;沮丧自己即位后所做的削藩努力付之东流;伤心自己组建的禁军在这一战中损失大半;恐惧李克用以武力相威胁且关中小镇亦起窥测之心。为了缓和朝廷与河东之间的关系,平息李克用的怒火,官家这才被迫罢免了当初赞成出兵的张濬和孔纬。

  “这是官家登基后最大的一件事,但偏偏失败了,影响巨大啊……”李巨川想到此处,叹息了一声。儒家子弟,对于皇朝正统,无论如何都还是有着憧憬的。

  但事实上他的分析还是有局限性,只有李曜这个穿越者才知道,河东之役对晚唐政局影响到底有多大。

  这场仗,表面上李克用是最大的胜利者,一战而败北方最强的几大诸侯外加朝廷禁军,维护了黄巢之乱后沙陀天下第一强军的声威,但由于北线的损失,李克用虽胜,却是惨胜:对内损兵折将、实力受折;对外则因遭到朝廷的讨伐而声望大跌。

  表面上朱温是河东之役的失败者,却是实际的赢家:对内仅伤及皮毛、无关大局;对外借助朝廷的讨伐而大大提高了声望。正是这次战役结束后,他得以趁李克用喘息疗养之机,零敲碎打、慢慢蚕食周边的藩镇,实力逐渐膨胀起来。

  而李晔则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无论表面或是实际都是输家。

  西川之役与河东之役,是李晔即位后进行的两次削藩战争,但是结果却与当初设想的大相径庭:西川之役虽然消灭了田令孜,却最终失去了西川,让王建在那里建立了一个独立王国;河东之役虽然确实削弱了李克用,但是自己千辛万苦创建的中央禁军损失殆尽,朱温则坐收渔翁之利。

  算起来,李晔间接帮助朱温成为了中原霸主,加速了大唐的覆灭。

  李巨川继续琢磨李曜点拨的人事利用问题:河东之役失利后,张濬、孔纬被贬出朝。李晔只是略惩二人败仗丧师之责,想以此搪塞李克用,并无深罚之意,准备待事态平息后再召用二人。

  张濬、孔纬罢相后,崔昭纬、徐彦若补缺继位。崔昭纬,字蕴曜,清河人(大名鼎鼎的清河崔氏出身)。叔父崔慎由是宣宗朝宰相。徐彦若,其先祖是武则天时期极负盛名的大理卿徐有功——与刚正不阿的狄仁杰齐名。其父徐商是宣宗朝宰相,声望颇佳。此二人皆是宣宗朝宰相的子弟,可见李晔治政之心未变,仍以宰相为重。

  旧人已去,新人刚来,杨复恭的感觉又好了起来。

  大顺二年八月,李晔的舅舅王环要求去地方上出任节度使,虽说是母亲唯一的兄弟,可李晔一人做不了主,就去询问杨复恭可否予以任命。杨复恭一口回绝:“(吕)产、禄倾汉;(武)三思危唐。外戚一定不可封拜,封他个闲职即可,不宜假节外藩,否则有了地盘之后,不听朝廷的指挥。”李晔无奈,只好把王环留在身边,帮助自己处理一些政事。杨复恭对此又有些担心——恐怕王环同自己争权夺势,就主动提出让王环出任黔南节度使。在王环赴任途中,来到利州益昌,座船失事,王家大小全部遇难。利州隶属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是杨复恭从侄,于是李晔认定了是杨复恭下的手,对杨复恭痛恨非常。无论是个人恩怨,还是对权力的争夺,杨复恭都成为了李晔的最大敌人,因此李晔决心将其铲除。

  李晔加紧笼络李顺节,为武力解决杨复恭秘密作着准备。日渐宠贵的李顺节也知恩图报,对杨复恭失去了往日的敬畏,并尽其所知,将杨复恭往日不可告人的丑行一五一十的全部上报,李晔将杨复恭的罪行整理汇总、公之于朝,诏告天下,以此为由,断然撤销其左神策军中尉一职,打发他去凤翔监军。

  杨复恭针锋相对,留在长安拒不上任,同时,声称自己有病,上奏要求回家养老,借此对李晔进行要挟。这对李晔来说实在是求之不得,朝廷立即同意了他的请求:免去了杨复恭的一切官职,让他以上将军的身份退休。

  杨复恭看到要挟不成,反而弄巧成拙。不禁恼羞成怒,派亲信张绾将宣布皇帝诏命的使臣暗杀于归途中。杨复恭闲居家中月余,烦躁无比,想找个亲近之人诉说心中冤屈。他的居邸在昭化坊,不远处就是玉山营,玉山营军使杨守信是杨复恭的养子,不忘旧恩,时常探望。众人纷说杨复恭和杨守信密谋造反。

  十一月八日,李晔令天威都将李顺节等人带兵攻打杨府,逮捕杨复恭。张绾率领杨府家兵奋死抵挡,杨守信闻讯带领玉山营兵前来救援。双方混战一场,从白天一直打到夜晚。然后挑灯夜战,又从夜晚打到白天。九日,刘崇望奉命领禁军前去助战。杨守信部下看到刘崇望带兵增援,自料不敌,纷纷弃甲。杨守信眼见不支,只得保护杨复恭及其族人从通化门逃出长安,直奔兴元。

  杨复恭出逃后,李顺节也失去了利用价值,被李晔纳入了铲除的黑名单中。李晔命令两军中尉刘景宣、西门君遂设法解决他。

  十二月十一日,刘景宣、西门君遂以李晔的名义召李顺节入宫,李顺节带着三百士卒来到银台门,宫门侍卫拦住随行军士,只让李顺节一人进宫。李顺节毫不迟疑,独自进宫,即被埋伏的神策军斩杀。随行兵丁闻知主帅被杀,一哄而散。

  杨复恭、李顺节一逃一亡,百官在朝堂上是祝福声声、贺喜连连。杨复恭到兴元后,与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一起纠集兵力,向朝廷开战,杨复恭的养子诸如洋州节度使杨守忠、龙剑节度使杨守贞及绵州刺史杨守厚等相继响应。杨守亮先进攻剑南东川、不下;复想取道金州、奇袭京城,又不成。杨守亮接连失败,军威不振,自然引起周道觊觎。凤翔节度使李茂贞首先跳了出来,擅自出兵,与邠宁节度使王行瑜合力攻打山南。

  景福元年七月,杨复恭、杨守亮、杨守信等无力据守山南,便想渡河去投奔李克用,当行到华州时,被韩建擒获。

  韩建,字佐时,许州长社人,出身军旅世家。中和年间,从杨复光入援京师。杨复光去世后,被田令孜以厚利诱顺,并认其为父。田令孜失势,杨复恭上台,为解韩建背叛杨氏之恨,将其排挤到偏远的华州作刺史。不料冤家路窄、亦可谓命中注定,杨复恭自掘坟墓,毋庸多语。

  杨复恭鄙弃韩建;韩建痛恨杨复恭。两人见面,杨复恭冷语讥讽,韩建一气之下,当场宰了杨复恭,并将杨守亮等人押解回京处斩。

  李茂贞占据山南之地后,继续用兵,拓展地盘,先后攻占了凤州、洋州和泾原三地,势力有了很大的发展。李茂贞虽斗大的字不识几筐,却也开始关心起朝政来。不过对朝廷的奏报也益加骄横,言语辍词中时常有不恭之处。

  景福二年七月,李茂贞在一封写给李晔的信中嘲笑朝廷的软弱态度,信之结尾是无比的尖酸刻薄:“未审乘舆播越,自此何之!”李晔勃然暴怒,逼着宰相杜让能筹划出兵,结果不必多说,李茂贞本身就出身于神策,于是朝廷又一次战败。

  又到一年正月初一,李晔觉得去年还是不顺,于是再次改元,年号乾宁,大赦天下。这段时期朝廷运作还算平稳,只是宰相有了些许变动:杜让能遇害后,崔昭纬升为首相。次相为韦昭度、徐彦若、崔胤。崔胤,字垂休,小名缁郎,宣宗朝宰相崔慎由之子。崔昭纬因其是同族,大力提拔,最后当上宰相。其间还有郑延昌、郑綮短暂为相。

  郑延昌,字光远,僖宗朝宰相郑从谠的从兄弟。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凡事和稀泥,李晔看不惯,后其告病,圣上即准。郑綮,字蕴武,却是个极有性格之傲人。其出任庐州刺史时,黄巢义军从广州北上,攻掠淮南,郑綮写信给黄巢,请求不要犯境,郑綮文笔甚佳,由以其诗为妙,人称“郑五歇后体”。黄巢笑而从之,庐州全境得以完好无损。郑綮在地方上政绩突出,在朝中亦大有声誉、风节凛然,李晔对其十分欣赏。最可贵的是郑綮常怀家国之忧、济时之念,而对官职升迁意兴阑珊。

  郑綮入相的消息传出后,政事堂一小吏闻之速去郑家报喜。郑綮笑曰:“诸君谬矣,天下群臣均拜相,亦不为吾之。”堂吏正色相告:“此圣上之意,非宰相引荐。”郑綮笑容立敛,言道:“果真如此?!”不久,贺客接踵而至,郑綮搔首长叹:“歇后郑五为相,时事可知矣!”言外之意:我郑五并无宰相之才,只是写了几首关心时局的歪诗,而令天子误会我有经天纬地、治国安邦之才,破格提拔。圣上求贤若渴,而朝堂宰相却不合圣意,既然宰相们都不合圣意,区区一个郑五又有何德、何能、何才、何为呢?!时事之败劣,由此可知!

  郑綮上表让贤、坚拒不受,后勉强上任,数月后即自认不合众望、累表避位。

  乾宁二年,河中节度使王重盈过世。王家内哄,导致河东勤王,战关中三藩,此事也是眼前这位李蒲帅亲历,甚至其中大部分关键之战便是由他指挥的。再有就是,正是因为在平定三藩作战中的巨大功劳,李曜才得以被李克用格外看重,上疏奏为蒲帅,出镇中都。

  然而李克用离开关中时一语成谶,待他河东大军一走,李茂贞、韩建跋扈依旧。

  纵览这些年相位更迭,李晔从未将大权交予宦官之手,相反的,他不断地进行“削宦”,杨复恭被逼走后,神策之中就生生有了派系,不再是一个整体,相对来说降低了对皇帝的威胁。再往后,李晔再次分其权势,用诸王掌兵,看起来是打算取代神策军唯一天子禁军的地位,不过由于连续战败,最后被韩建解散,诸王死尽,所以失败。

  韩建略晓文墨、喜敛钱财。李巨川深知这一点,当时劝他迎奉天子于华州时就说:“天子居华,四方贡奉皆到此”,立刻打动了他。李晔清楚韩建的为人,对其没有好感;也明白请驾幸华的企图,所以并不想去华州。但韩建为达目的,接二连三地遣使奉表,言辞切切,软磨硬泡之下,李晔心底里对李克用多少还是有些疙瘩,终于应允了韩建所请。于是,李晔一行来到华州。

  天子在手,韩建便向地方诸道发布文告,令各地将贡赋运往华州。李克用得到消息,叹息道:“圣人昔听臣言,何至于此!韩建匹夫,今替贼从事,不是被茂贞擒获,就是被朱温俘虏!”

  刚刚被李曜兜头一棒打得抱头鼠窜的朱温,在回到汴州老巢舔舐伤口的同时,无时无刻地关注着关中的动向。某日,宰相崔胤因韩建之故被驱逐出朝。崔胤不愿外放,遂求助于朱温;朱温上表,韩建惧怕朱温,于是复又上书奏请重新启用崔胤为相。于是,崔胤再度为相,一来一往之间,崔胤是感恩戴德;朱温则在朝中得到一个代理人。自此,两人是一拍即合、深相交结,互为表里、各取所需。

  李巨川长叹一声,拱手道:“世言明公算无遗策,某本将信将疑,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明公烛照千里,身在蒲州,目在宫阙,此中之事,莫不如明公所言。如此说来,官家这几年威望丧尽,宗室被戮,再无可用之人;贤相遭贬,更添难言之痛。官家心中抑郁,唯有发泄于周遭,于是又更添宦官怨怒,长此以往,必有不忍言之变。”

  李曜也微微一叹:“皇室衰微,朝廷窘迫,我辈国之藩篱,才不得不起兵维持正道……”面子工作做好,李曜略微一顿,又道:“此番官家乘舆播越,不得已而幸华州,具体情况某知之不详,下己公身在同华,可否详呈其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李巨川早料到李曜必然问起此中详细,当下将其间之事一一道来。

  原来当日李晔流亡华州,亲王典兵,禁军随行。韩建担心对己不利,便胁迫住在行宫中的李晔,将宗室睦王、济王、韶王、通王、彭王、韩王、仪王、陈王等八人囚禁;他们所统领的禁军解散,两万余人遣归乡里。其后经李巨川劝说,为了缓和与李晔的关系,在兜头一棒后又给了根胡箩卜——奏请策立李晔长子德王为皇太子。因此过不得多久,李晔便下诏立德王为皇太子。

  据李巨川所言,韩建对宗室诸王是深恶痛绝的,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只是由于惧怕李克用和近在咫尺的李曜,摸不清这父子二人的态度,才未敢立刻动手。而后韩建得知李克用幽州战败,不能发兵,而李曜接到李晔密令,也毫无反应的确切消息,才决定立刻对诸王下手。

  当日韩建与枢密使刘季述矫诏,凌晨发兵,围住诸王的住所。宗室诸王尚未起床,闻讯后个个惊惧万分,人人披发逃命,有的登屋上树,有的沿垣狂奔,众皆大呼:“官家救儿命。”以图侥幸。[无风注:此处的“儿”即“我”,本书开头曾有解释。]

  未己,韩建将覃王、沂王、延王、丹王、睦王、济王、韶王、通王、彭王、韩王、仪王等十一王赶至华州城西的石堤谷,冠以谋逆的罪名,统统杀死。龙子凤孙、血肉一片,景况惨痛、使人叹息。

  李晔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变成韩建的掌中之物。事后,李晔还得封韩建为太傅、中书令、兴德尹,加颍川郡王,赐铁券,并赏赐自己御笔书写的“忠贞”二字,真是天大的讽刺!

  李曜听完,忽然问道:“杀八王,可是先生之谋?”

  李巨川苦笑道:“某本劝韩公软禁八王即可,然韩公不听,认为八王既然今日胆敢意图行刺于他,来日就敢重募大军,与之鏖战,尤其此事乃是官家的主意,韩公虽日渐跋扈,终不敢将官家如何,因而只能绝其后路,将八王赶尽杀绝,使官家身边再无可信之臣,再无可用之人。明公,某虽愚鲁,也知八王乃是皇室宗亲,高祖太宗苗裔,以臣凌杀,后患无穷,岂能献此谬策?实不相瞒,当日某劝韩公,内禁诸王,外彰和睦,因为如此一来,无论太原、汴州,便无口实出兵干预。”他摇摇头,脸色有些落寞:“正是因为韩公不听,方有今日蒲帅兵临城下之局,蒲帅以为某所言如何?”

  李曜闻言,哈哈一笑,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如此说来,韩建是自招灭亡,却怪不得下己公这出谋划策之人了。”

  李巨川忽然面色一正,拱手拜道:“说到灭亡,明公,巨川有一事,请明公三思。”

  “何事?”李曜心中隐隐猜到他会问什么,但却故作不知,肃然问道。

  李巨川道:“韩建虽有大过,然则治理同华经年,民心安定,民力渐富,此人若所用适宜,仍有可取之处。如今大唐,譬如久病之人,全身上下,溃伤无算,而明公若可赦韩建一死,允他戴罪立功,牧守一方,却能治一地疮痍……请明公三思。”

  李曜沉默片刻,问道:“若某欲治者,乃是这全身溃伤,而非一城一地之疮痍,则留不留韩建,又有多大关系?”

  李巨川仍然坚持,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地不治,何以治九州?天下之患,上在鸾台,下在藩岳,纵然将来明公登……得掌大权,莫非调和九鼎,便足使国朝遂安?恕某直言,恐怕仍要尽诛不臣,削藩定难,才得安宁罢?因此……”

  李曜打断道:“你的意思,某已明了。不杀韩建,未必不可,但某却要问你,若不杀韩建,反而用之,则你以为如何用之,才是办法?”

  李巨川道:“如何用之,自然策出明公之怀,若明公果欲下问,则巨川以为,河中节度副使,正得其所。”

  李曜哈哈一笑,手指李巨川:“你为救这旧主一命,也算费尽心思了。”

  李巨川大吃一惊,忙道:“某……”

  李曜摆手制止,沉吟片刻,却道:“韩建,可以赦免,但并不适合为河中副帅。”

  李巨川心中稍安,又不禁有些疑惑:“却不知为何?”

  李曜道:“韩建此番所为,倒行逆施,某之出兵,也是为此,若然战胜之后非但不予以惩戒,反委以河中副使之重任,岂非太过儿戏?不过你提到副使,某却以为,可以用韩建为鄜坊副使。”

  “鄜坊?”李巨川眼前一亮:“明公高见!不过既然欲用韩建为鄜坊副使,则鄜坊节帅,明公必用李嗣昭或李嗣源二者之一了?”

  李曜哈哈一笑,指着李巨川:“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巨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