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东唐再续 > 第214章 秦王之尊(卅八)
  此寨颇为关键,岂容有失?

  史建瑭二话不说,当即命张光远和史俨速去接战。王宗谨这时却精神一振,立刻加强了攻势,劈头盖脑朝史建瑭挺枪刺将过来。按照他多年纵横两川的战斗经验来说,此时敌将必然心神摇摆,进退两难之下,自己胜券在握。

  然而史建瑭毕竟是李曜麾下嫡系之中,最能独立领兵的头号大将,其实泛泛之辈?他见王宗谨趁势来攻,心想这厮倒会乘人之危,当我史国宝是泥捏的菩萨?顿时就火了!他使尽浑身解数,仅续战了十多个回合,就把王宗谨打得节节败退,继而一阵冲杀,王宗谨几乎全军溃退。

  当他正准备拍马转头去支援张光远、史俨并合击进寨蜀军时,却在北面远处隐约看见了一支大军,朝自己这边杀将过来。

  原来王宗儒在剑门关内,昨天接到王宗本要他次日率军合歼青疆寨唐军的命令。当夜,找来他的一位副将和一位偏将说:“本都虞候明日要与都统一道去青疆寨,彻底歼灭李存曜的主力大军。我带走五千步骑,剩下的三千大军放在关南,此乃防守之要害,不得马虎!由吕将军执掌。还有一千放在关北,那里想来不会有大事,为的是万无一失。邬都尉,你且屈才,去一趟那边。”

  次日,天蒙蒙亮,王宗儒带领他的五千蜀军,浩浩荡荡来到了青疆寨北的一处开阔地。此时张光远和史俨正在寨中与王宗本的西路军进行一场恶战。于是,史建瑭领着两将,三人骑马带领一队人马,以箭矢阵迎接更大规模的战斗!

  王宗儒拍马来到史建瑭的阵前,指名要李曜出来对打。[无风注:前文有述,这一时代颇有阵前骑斗之风。]

  然而史建瑭却冷笑一声:“我家右相纵横天下未尝一败,更是皇室宗亲、国朝首辅,身份何等尊贵!似你这等打杂小厮,只会几下蹩脚手艺,也敢口出狂言,且先问过我史国宝手中长枪答不答应!”

  说完这句,根本不待对手回答,挺枪跃马便朝王宗儒的前心窝刺过去。那边王宗儒可不是什么蹩脚手艺的打杂小厮,人家也是纵横蜀中十余年的大将,当下把身一偏,把枪一挑,史建瑭便没刺着。接着,王宗儒手握长柄钩镰枪猛刺过来,又被史建瑭的银枪挑开。枪来枪往两员虎将打了二、三十个回合,竟然不分胜负。

  “看来还非得来个鱼死网破不可了!”史建瑭暗道不妙,他领兵鏖战大半日,其实这会儿早已被车轮战累得够呛,几乎可以说是强弩之末。可他年岁虽然不长,却是纵横疆场多年的“老将”,此前也未有过明显的败绩,哪里肯在蜀地失了脸面?当下卖了个破绽,来了个冒险动作,马背扭身,欲仗着马术精湛,揪住对方战甲背后的领子,生擒活捉了王宗儒。

  不料人力终有极限,平日并不为难的动作,此时却难以到位,扭身之时大大不如平日迅捷,于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王宗儒反手一枪挑下马来。

  一群牙兵连忙蜂拥上来救援,一小校将副帅背到担架上,四周牙兵密集护卫。此时早有大批蜀军冲了过来,两军遂展开了近身的白刃战。按说唐军军纪严明,白刃战本不在话下,奈何久战力疲,又是以寡敌众,且兼主将无法领兵,顿时不复往日威风,没战多久,已是死伤颇多,无奈之下只能节节败退。

  史建瑭躺在四人抬的担架上,见状大怒,喝道:“顶住!顶住!”奈何蜀军越战越多,唐兵已无法招架,任凭他如何呼喊,也只能边战边退。史建瑭不禁心中暗叹:“此番果然扩军太快,终究还是影响了全军的战斗力,尤其是战斗意志,更是不如当日开山军时多矣。若是当年的开山军,任凭对方如何了得,也不至于打成这般模样。”

  此刻唐军成片成片地倒下,王宗儒则横冲直闯越杀越勇,史建瑭所部正面临全军覆灭的厄运!

  王宗儒此时已经成了杀红眼的魔王,要报汉中、利州连战连败的怨仇。见了唐兵举枪就杀,抽剑就砍,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见满身血迹的史建瑭被士兵抬着退却,自然紧追不舍,冲到面前猛的一枪,朝史建瑭刺去。史建瑭方才落马之时腰身有些受伤,此时难以发力,又不得不躲,险险躲过一枪,却牵动伤势,又兼疲惫到了极点,竟然直接疼得昏了过去,牙兵们大吃一惊,想到副都统平日要求虽严,却是爱兵如子,顿时大怒,拼死围救,将王宗儒逼了开去。

  正当史建瑭部再也无力支持下去之时,说时迟来时快,朱八戒率领的八千救援人马,已然匆匆飞渡嘉陵江,冲破了王宗本正在收口的东面防线,赶到了青疆寨战场。这批唐军乃是憨娃儿所领的李曜牙兵,战斗力历来可称诸军之最,虽然路途劳顿,毕竟仍属生力军,来势凶猛,左砍右杀,不可阻挡!

  溃逃的史建瑭残部见自己的大批援兵赶到,顿时军心大振!转身往回杀将过去,反攻顿时拉开序幕!

  先前蜀军也已与史建瑭战了将近两个时辰,已感到疲惫不堪。见憨娃儿这等玩命将领带的玩命之兵杀到,根本没有人可以抵挡,而四下溃逃。

  憨娃儿一贯眼尖,一眼看到王宗儒,赶了上去,一招金乌天降,打断了王宗儒的钩镰枪,他略微诧异此人竟能硬抗自己一招,好胜心大起,怒喝:“再吃俺一招!”猛然以十成力道出手,一招“夜叉探海”,王宗儒躲闪不及,虽已全力后仰,仍被这奇快无比、刚猛无匹的一招捅碎护心镜,跌入马下。

  众唐兵一拥而上,把刚才欺负史建瑭久战力竭,耀武扬威的王宗儒捆绑了起来。憨娃儿心下倒是有些诧异:“这厮躲得倒是不慢,护心镜都碎了,居然没死?”

  不过此时狼烟暂时散去,他也顾不得此人居然能硬抗自己两招不死,见史建瑭昏死一边,知道此人对郎君的重要性,忙翻身下马,急唤道:“国宝将军!副都统!”他也不会什么治疗手段,随军军医护士又跟不上他们这种奇兵,根本没有别的法子,只好摸出自己的水囊,蹲在地上往史建瑭嘴里喂水。

  这其实也算误打误着,久战之后,人体缺水的确是事实,灌了几口水下去,史建瑭便睁开了眼睛,微扫了一下周边的将士说:“直娘贼,我史国宝还没有死!朱将军,多谢解围!

  憨娃儿憨憨一笑,便命士兵抬着副都统一道先回青疆寨。史建瑭知道自己腰上受伤,实是武人大忌,逞不得强,当下也未有什么意见。而此时王宗本仍在向西推进,收紧包围圈。史建瑭便道:“朱将军,有劳了。”

  憨娃儿点点头:“这边的战事,右相是有交代的。”史建瑭便不多说,被牙兵抬走。

  却说李曜的主力大军,当日在栈道上过夜。在山崖边,坐等天明的那个北风凛冽刺骨的夜晚里。这晚,智夺剑门关的战略、战术都已全部就绪,并作了详细而周密的安排。李袭吉和冯道负责后援大军及战马。李曜亲率的中路主攻大军,由刘彦琮打头阵。先头大军是一个特殊的马帮,有十八个人和八匹马。

  正月十二,这天天一亮,这队马帮就右拐转出了隐蔽处,直接暴露在剑门关北关之下。他们抬头望见了好似悬在空中的剑门关。高大的青石城墙,城墙上斗拱翘角、两重檐城楼气势恢宏。眼前的石级云梯,无论是人还是马,都只能艰难地一步一步向上爬。

  走在最上面那两位,一位是前些天被截住的给剑门关送肉食蔬菜的蜀军马帮小校。另一位是原蜀军军校、来苏小径领路、刚刚立功晋升偏将的张汵。

  最近忽然开始喜欢动脑子的咄尔和他的十五个勇士,都扮装蜀军运货的马夫。

  几百级台阶,人爬得还真有点累,可此番为了演出逼真,他们换了云南马,这种马上山爬坡倒真是把好手。马身上驮着沉重的肉食、蔬菜和那些家伙,很快爬到关门前的坪地上,被关上守兵责令停止前进接受检查。

  城楼上守城的蜀军,一开始就发现有一队蜀军马帮在上山,向关口过来。他们即时报告了负责北关守卫的邬偏将。他虽知道有支送给养的蜀军马帮要来,但毕竟晚了好几天,不禁心存疑虑。他站在城楼大声问话:“你们是那个都营的。”

  “白龙江营的,丙申小队马帮。”

  “白龙江都尉何人?你们马帮的头领是谁?”

  蜀军的马帮小校回话说:“我家都尉姓申,大名智鹏。某刘师义,是马帮俾校。他叫武江,是俺们副都尉,也是俺们马帮的瓢把子。”说到这,用手指着站在他旁边的张汵。

  对面“哦”了一声,又故意问张汵说:“那位瓢把子,某忘记你叫什么名字了。”

  “某名武江。”

  “为啥子晚了好几天才来。”

  “自然是为避开唐军。白天俺们躲进山间密林,晚上走道又慢,就来晚了。俺们只是来给你们送吃的,你若不放心,俺们就不进去了,让马把东西驮回去。”他故意装做很生气的样子,对小校说:“他们不要就算了,俺们拉回去!”接着吩咐马帮转头就走。

  邬偏将急了,连忙道:“瓢把子且稍等!”然后干笑一声:“这外头兵慌马乱,出了事吃罪不起,还望弟兄们体谅。这就开门!这就开门!”

  接着,他去找来管火头军的那个黎偏将道:“他们满口川话,不是关中口音,说得又都对头,你下去看看,麻袋里的东西,和我们要的大体符合否?有怀疑就搜身,你确定了,就可以放他们进来。”

  回调马头的马帮在那里等开门。黎偏将其实此前就接受了唐军招降,根本就是个卧底,这时甚至成功地做好了策反工作。火头军全部、步骑兵部分,都已经暗地里投诚,只要唐军进城,他们就内应外合反戈一击。这天火头军只管自已偷吃,没有给大伙做饭菜。他们相互使了个眼色,黎偏将就招呼带班及同来的八个守门兵,打开城门。然后分成两组,执刀荷枪站立在城门内外两边。

  黎偏将于是奉命出城。这时,黎偏将一眼就认出,前面那匹马右边的、那位瘦高个子,是他在利州时一起交接过物资的联系人,实际上也就是许诺他投诚的唐军军官。赶快走上去说:“申六,你这次又来送菜啦!”

  “还不是想顺带看看你。”两人看来很是亲热。

  站在旁边扮做马夫的咄尔不知道细作方面的安排,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好歹知道这是好事,不禁佩服右相,原来连这里都有安排。这倒是他想岔了,李曜再厉害,也不至于连这些细务都过问,这只是军械监“两川局”提前做的布置,他也是到了战前才得到详细汇报的。

  站在城楼往下看的邬偏将见他们都认识,也就完全放心了。

  他自已返回城楼,还吆喝站在城楼跺边的蜀军士兵:“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回岗。”

  黎偏将手里拿张单子,似模似样地检查了一下说:“都是我们要的菜。”陪同而来守城什长对眼前的一切根本没有怀疑,也懒得去检查什么菜单,把手一挥道:“你们进去吧!”

  这支马帮进了城门洞,黎偏将二话不说,突然从腰间抽出横刀,朝正往回走的城守什长背后猛地一刀刺去,那什长毫无防备,“啊”地一声惨叫,便倒在了血泊中。这伙人,从菜蔬袋里操出家伙,一转眼就把八个守门的士兵全砍死了。

  马帮刚离此地,刘彦琮他们就移到这个拐角的隐蔽处,从灌木丛中一直死盯住城门,心里怦怦直跳,嘴里屏住呼吸。突见马帮已进门洞,就抽出宝剑大喊一声:“弟兄们,冲啊!”大队人马手持刀枪向上冲。城楼上的蜀军才发现门楼下面不对劲,刚往下面跑去,大批唐军已然涌进打开的城门杀进城来。于是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一面命令紧闭城门,一边命令弓弩手,天女散花一般朝攻城的唐军射箭。

  李曜这一战多路出击,分兵略多,此时居然亲临前线,抽出腰间横刀,指挥唐军士兵,举着盾牌、握着战刀冒死向前推进。好在他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战的意义,指挥归指挥,却没冲到第一线,以免攻城部队反而要时刻保护他,帮了倒忙。

  蜀军见来势凶猛势不可挡,就滚木乱石往下扔。这时唐军死伤颇重,后续大军却被阻隔在上山道之下,场面异常惨烈!

  刘彦琮作为前锋主将,手挥利剑,率领千多唐军士兵冲上城楼,向守城的蜀军杀去。

  黎偏将高喊:“蜀军兄弟们,快调转枪头、立功赎罪。”这一喊却也灵验,不少蜀军见唐军已然进关,知道大势已去,顿时反戈一击,向他们的指挥官和正在向山下射箭扔石头的蜀军杀去。其实这也不奇怪,王建背唐自立过于仓促,民心军心并不到位,指望他们打心眼里效忠,显然靠不住。

  不一会功夫,北门的城楼上下就被唐军控制。一阵阵欢呼之后,唐军的大队人马,便开始源源不断地冲进城去了。

  剑门关的北关与南关之间,有一座鲜为人知、依山势构筑的大内城,也就是瓮城。机关复杂,亦可大量藏兵贮粮。好在有黎偏将作内应,得以通畅。

  李曜率领主力大军打入北门,马不停蹄、人不停步,杀声连天地又冲向南门的守关蜀军,这时唐军气势如虹,一上去就是枪剌刀砍,毫不手软!

  黎偏将拉开嗓子在那里高喊:“大唐朝廷的大军全部打进关了,顽抗只有死路一条!某家担保,放下武器者不杀,反戈一击者有功!”

  此言一出,蜀军大乱。

  调转枪口的归顺蜀军和唐兵杀向负隅顽抗的蜀军,不片刻,这些蜀军就被杀得死伤小半,剩下地见不是头,只好缴械,都做了唐军的俘虏。李曜片刻不停,除了留下一批守卫,立刻又领出关南下,而李袭吉与冯道因是负责后勤,暂留在城里,处理善后事宜。

  王宗本集中了他的数万大军孤注一掷,从东西南北四面,团团包围青疆寨,不断收缩包围圈。他误以为连李曜自己在内的所有唐军都钻进了他的口袋,连围三缺一都不屑为之,打算一举全歼,可谓势在必得!

  此时他正哈哈大笑:“生擒唐廷首辅,此番某家可要做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就在他得意忘形之时,青疆寨的唐军将士似乎已经到了全军覆灭的关键时刻,剑门关的南大门突然打开了!

  李曜率领的主力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剑门关势不可挡地杀将出来!

  刘彦琮骑着高头大马,身往前倾,长枪虚指,如同一阵飓风,奔驰在最前头,大有奔雷急电之势。

  十万火急之下,这支如同猛虎下山的大军,好似开闸泄洪的奔流,滚滚而来!径向西南的青疆寨飞奔而去。大军来到青疆寨西面,王宗本的东路军虽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仍然下意识挡住去路。刘彦琮冲了上来,左冲右突,速似闪电,无人可挡,蜀军顿时一阵人仰马翻。

  李曜对身边一员跃跃欲试地年轻骑将说了几句话,那骑将抱拳领命,领着身后的人马,如同摧枯拉朽一般杀将过来,此人勇猛异常,蜀军前去阻拦的,可谓碰到就死、挨着就亡。

  不知在何处听到有人在喊:“李存曜拿下了剑门关,打过来了!”

  面临这支数量足有至少两万余人的唐军强大威慑,被吓破胆的蜀军再也没有半点士气,当下脚底开溜、不战而逃。李曜的这支大军如入无人之境。

  刘彦琮到李曜麾下许久,难得有机会在李曜本人面前露脸,那真叫一个浑身是劲!不论你大将小校,见带兵的就砍,吓得一干蜀国将校慌忙躲避,不敢沾边。

  但卖力可不止刘彦琮一人,好不容易从李存曜身边“解放”出来的阿蛮,一眼瞧见王宗本,大喜过望,立刻拍马冲了上去,左一枪、右一枪没有个停。

  王宗本见这魁梧小将是从李曜身边杀来,知道必是李曜心腹爱将,心头一转,只当是“擎天一柱”朱八戒亲来,简直魂飞魄散,又听说剑门关已失,更是心头冰凉!此时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才打了七八个回合,已是气喘吁吁。

  元行钦见状,加快了攻击速度,一棒砸中了王宗本左臂,王宗本痛呼一声,险些跌下马来,他夺命往汉源坡方向逃遁,身后蜀军连忙阻拦,被阿蛮一阵好杀,死尸遍地、一片狼迹!

  李曜见阿蛮还要追杀,忙派人传令将他招了回来,阿蛮虽然颇不乐意走了王宗本,却也不敢对李曜的军令有何质疑,只能调转马头,随李曜一同来到青疆寨里,唐军见右相亲临,士气大振。

  众将迎了上去,将情况一一汇报,李曜听说史建瑭受了重伤,也是大吃一惊,连忙过去探望。史建瑭已然醒了,只是伤在腰间,负责的军医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副都统恐怕须得休养三四个月,方能大好。”看来伤势不轻,不过好歹并不致命。

  李曜对史建瑭寄望甚重,见状颇为心痛,欲与他多说几句话,又见他疲惫不堪,怕影响他休息,只好勉慰几句,让他安心静养,便即离开。

  接着又问憨娃儿:“我军伤亡如何?”

  憨娃儿道:“大概死了三、四千人,伤者过万。”

  李曜难得的有些动容,沉下脸,语气森然:“剑门关果然了得!”也难怪他发怒,自他投身李克用,领兵出战以来,伤亡如此惨重的作战,这恐怕还真是头一回了,尤其是他一贯把士兵的性命看得远超这个时代将领们的重。

  于是他大步走到门外,突然大喝一声:“召集诸将议事!”他自己则冷着脸、背负双手在寨子的空旷之处等着。

  这等野外,不好讲究什么席地而坐的高雅,史俨不知道从搬来一把胡凳,请右相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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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廷实际掌控者李曜发兵攻打自立为帝的王建,对于远在东北边陲的耶律阿保机来说,基本没有什么影响,中原越乱,对他越是有利。自从他出任可汗之职以来,幽州李守光只知虐害治下小民,根本不思进取。只求与契丹人相安无事,更不敢如从前一样越境来纵火烧牧草,这更是为他的大计创造了良好的“国际环境”。

  阿保机趁着中原地方战乱频仍的良机,开始了新一轮的征服。富庶的中原虽是他觊觎的首选地区,但是在实力还不是足够强大之时,他还不敢过早的暴露出野心。即使略过关中李曜掌控的唐廷不说,河东李克用和中原朱温也都是劲敌,哪怕能够击败幽州,冒失的南下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依目前情势,最好还是有机会就南下掳掠一番,没有机会则还是等待良机出现好了。

  摆在他面前的选择不少,比如在他们契丹部族的东面,有一个强大的渤海国,一个人口数十万的“海东盛国”,渤海国与中原交往甚密,互为声援,同样是高度文明的国度。只是现在就去攻击渤海国,在他看来,还不到最佳时机。

  在塞北地方,仍有许多部族需要他去征服。远交近攻才是明智之举!

  与后世周世宗、北宋赵匡胤所立“先南后北”国策一样,阿保机在与身周智囊合议之后,制定出了“先易后难、先北后南”的基本国策。英雄所见略同,在大业草创时期,任何的弄险都是不理智的行为。老太太挑瓜——专拣软的掐,虽然会引来无数非议,但是行大事者,任智不任力。

  结果远重于过程!

  随着阿保机的扩张与征伐,在阿保机的治下的契丹汗国也变成了一个疆域辽阔的大国。除契丹民族占主体之外,逐渐形成了以汉、室韦、奚、女真、回鹘等民族为主的多民族汗国。其中,做为多民族汗国最为重要组成部分的是汉民族。不可否认的是:相较而言,更先进的汉民族的文化、经济、政治内涵对于这个新兴的少数民族政权的影响极其深远。在政治上处于从属地位的汉民族,一直在努力着发挥自己先进作用,积极推进契丹汗国由部落氏族化向更高的封建文明加速转化。

  从一定意义上来讲,契丹汗国的建立是阿保机与他的汉族智囊共同智慧的结晶。汗国中的汉族新贵多是来自燕地的汉族地主家庭,他们凭借原有的社会地位与治世才干,很快就在契丹汗国中找到了施展所学的平台。在这个新兴的政权中与急需大量人才的阿保机一拍即合,在汗国的建立、各种制度的逐步完善中都可以看到他们活跃的身影。以汗国新贵的面孔出现在契丹政权的舞台,在统治阶层据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其中最为知名的当属韩知古与韩延徽二人,韩延徽自从去而复返塞北之后,看起来已经死心塌地的成了阿保机的心腹僚属,殚精竭虑的为这个新兴的少数民族政权服务。因为阿保机的重用与赏识,韩知古与韩延徽家族在契丹汗国也成了最为显赫的汉族地主家族。在契丹汗国被称为‘二韩’,阿保机对于汉文化的了解多是来自这二韩所讲。他最喜欢听的就是刘邦与项羽争雄的故事,对刘邦手下的谋臣萧何最为倾慕。也希望自己身边如萧何才具的契丹人更多一些,干脆将妻族的姓更为‘萧’。从此‘耶律、萧、韩’三姓成了契丹国中大姓的前三甲,国中也有了‘耶律、萧、韩三姓恣横’的说法。

  汉族地主阶层在契丹汗国据有了相当地位,这绝不是件偶然的事。随着阿保机征服事业的展开,他深感马上取天下,却不可马上治天下。只有虚心向汉族文化学习,才能解决所要面对的棘手问题。随着一大批来自地主家庭,长期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熏陶的汉族知识分子的投附,他们既加入了阿保机所建汗国,当然也会鼓吹他们所熟知的政治主张了。居于统治地位的契丹民族所擅只是武力的征服,在发展了千年之久的华夏文明面前他们只配俯首帖耳的做学生。在这些汉族地主知识分子的大力帮助下,契丹民族很快制定出了统治政策、建立健全各种典章制度,完善统治机器。

  在契丹部族加速向封建化过度的进程中,许多制度的制定,以二韩为代表的汉族地主知识分子不但是政策的提出者、制定者,更是决策者。政治制度的改良与革新,使得契丹汗国这个新兴的政权,注入了一股清新的政治空气。而经济上,由于大量汉民族的涌入与到来,更多的先进生产方式与科技的带入,也极大的冲击了以渔猎游牧为主的契丹原有生产方式,打破了契丹部落原有的游牧生活方式。

  重用汉人、推行农耕文化,阿保机推崇汉文化、汲取汉文明,使得契丹民族政权,最终成为有别于汉唐时期游牧民族的松散联盟体,一跃成为封建制度国家。

  没过多久,阿保机任命妻兄萧敌鲁为北府宰相,从此北府宰相成为后族萧氏的世传专享官职。而真正的对外征讨,从奚族开始。

  奚族与契丹部族乃是近邻,始见于北魏记载,活跃于当下,与契丹乃是近族,二者未分之前统称为‘库莫奚’。后来虽然一分为二,但是语言、风俗仍相同。奚族居住地西抵今达里诺尔,南近大凌河,以老哈河为活动中心。奚族后来又分为东、西两部,东奚南徙至琵琶川(今辽宁建昌县境)至古北口外,西奚迁至妫州(今河北怀来)。如今这个时候,奚居于契丹南部,更靠近汉族的地方,在汉族农耕文明的影响下,社会经济各方面比契丹各部族略高。唐时称新、妫、儒、武等州为‘山后’,又称‘山北’。所以南迁的奚族又称‘山北奚’。

  去年二月,阿保机‘袭山北奚,破之。’十一月,又‘遣偏师讨奚、霫诸部及东北女真之未附者,悉破降之。’(霫,xi,族名,共有三部。活动区域在今呼林、洮儿河两流域,霫与奚杂处,历史上霫、奚并称。)与黑车子室韦相同,面对日益壮大的契丹部族侵扰,奚人、霫人也依附于接壤的藩镇,希望得到他们的保护。只是令他们失望的是——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那些藩镇不是自顾不瑕,就是暴政虐民,哪里会顾及到这些远在山北的小族。

  随着阿保机的崛起,室韦、奚、霫等部族皆听契丹节制。奚族更是成了为契丹戌边的藩属,只是因为契丹部族的残酷压榨盘剥,不得已叛服无常。

  阿保机最初对奚族并不是一味的使用武力征服,而是采取了怀柔政策。在阿保机还在任契丹部族夷离堇的时候,就开始了对奚族的征伐。想要入塞去幽、燕之地掳掠,必须得经过奚族人的领土。

  面对打上门来的昔日同族,奚族人在大酋长术里的统率之下,倚险而垒,契丹铁骑不善攻坚,面对奚人的森严壁垒、一时间无法攻拔。眼见的契丹战士死伤甚众,阿保机只好停止强攻,派出了有胆有识的耶律曷鲁前往劝降。他的想法与兵圣所言‘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不谋而合,可见战争艺术多是在战争中学习所得。武力只是达成目的的一个手段,却不是惟一。减少部族勇士的牺牲才是第一,生口对于氏族部落的重要性无须赘言。

  曷鲁奉命前往招降,阿保机只交给他一只箭杆。之所以会有如此情形,到不是阿保机有意这样轻忽。此时,契丹部族尚未有自己的文字形成,箭杆便是信物。在与同是游牧部落的奚族打交道时候,传统的东西更有亲和力。一只箭杆足矣!

  契丹好男儿耶律曷鲁浑身是胆,穿林海、跨雪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果然,曷鲁一至奚族地界,就被奚人拿获。

  等到见了奚人首领术里之后,曷鲁不卑不亢劝他道:“契丹与奚本为一家,如今却兵戎相见,实在是不应该!夷离堇阿保机并没有凌辱贵部族之心,汉人曾经杀害我们共同的祖先奇首可汗。对此不共戴天之仇,阿保机一日不敢忘记,日夜在寻思着报复汉人。现在积聚力量,打算南下报先祖之仇,所以派出前来求援于贵部族,传矢以示无它。”

  曷鲁说着话,把手中的箭双手奉与术里,望了术里推心置腹道:“阿保机此行代天行吊伐之事,抚下以德,不愿与昔日同族争斗,免得自相残杀,行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如果头人要杀我曷鲁,还请三思。杀曷鲁一人容易,只是从此兵连祸结,恐非贵部与我契丹部族之福。”

  听了曷鲁的话,奚族大首领术里陷入了深思。阿保机再有不是之处,也是与他共祖同源的人,现在指望汉人解围怕是痴心妄想。以目前奚族五部的力量,仍无法与契丹部族抗衡。与其斗的两败俱伤,不如体面的降附。毕竟大家言语相通,生活习俗也相同,有什么话都可以坐下来谈的,没有必要非得流血才可以。主意已定,立即上前,松开曷鲁的绑缚,亲自与他来见阿保机。

  阿保机正在等的心焦,终于见曷鲁安然归来,还不辱使命劝降了奚人首领术里,大喜过望。契丹部族与奚人化干戈为玉帛,将士们载歌载舞、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阿保机希望奚族摆脱与中原藩镇的附庸关系,转而支持他在塞北建立以他为首的契丹汗国。却因为各种原因,奚与霫人时叛时降,并不是一心一意的降附。现在趁着左右无事,有必要与奚人做个最终的了断。于是这年年底,阿保机亲征西部奚。是役,所向辄下,遂分兵讨东部奚,亦平之。

  这一次的用兵,彻底征服了奚人,尽有奚、霫人之地土。在完成了对奚人的征服之后,阿保机又把这些被征服者的部落组织进行了改组,这也是为了方便对他们进行管理。只是奚人并没有按阿保机的想法就此成为他治下的顺民,契丹对奚人的统治一直不是很稳定,辽天赞二年,有东扒里厮胡损者,(这名字还能更古怪点么?)恃险坚壁于箭笴山(山位于山海关西北70里)不服号令。阿保机再行征讨,终于扑灭了奚族人的反抗。箭笴山峥嵘险峻,辽末“四军大王”萧干正是在此间自立为大奚国皇帝。不过萧干所部后为“三姓家奴”郭药师所灭,此是他话,不必多提。

  只说这一次在征服了奚、霫二部之后,契丹实力更是大增。于是再次入塞到蓟州地方掳掠;下一月,再次遣使前往中原与唐廷接触,这也是他持之以恒的贯彻‘远交近攻’政策的体现。不过这一次来,唐廷的实际掌控者右相李曜已经出征南下蜀中,因此使者并未见到,匆匆见过没有实权的皇帝之后,按照王抟等留守宰相的意见,唐廷随意赐予了一些绢帛之类的赏赐,使者便北归契丹了。

  眼见着部族百业兴旺、国势蒸蒸日上,中原各割据势力之间争斗不已,无暇北顾,塞北各部族无不在契丹铁骑面前俯首帖耳,看似阿保机可以高枕无忧、安享太平的时候,忽然国内发生了严重的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