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主,皇城内一百零九个坊全部摸排过了,傅推丞应该是被带出城了。”陆舒把从手下那得来的消息告诉主君。
陆暕绛紫色的身影在几丈高的城墙上孤清,风姿飒爽里冷厉迸发。他逸飞的长眉舒展开来,却不是温和其间,而是凌冽之势。
似影在他身后请罪:“属下一时疏忽,还请郎主责罚。”
“找到傅蕴之后,去军中领一百荆棍。”
似影身形一颤,无声吸了口凉风,抬眼看了站在城墙边缘的郎主,道:“属下遵命。”
荆棍与军棍并非同类,军棍如烧火棍一般,棍面平滑,荆棍是类似狼牙棒的刑具。荆棍根据棍面镶嵌的钉子数量分为五等,第一等是九九钉,第二等是七七钉,第三等是五五钉,第四等是三三钉,末等是一钉。
暗卫们是优先享用最好的资源而培养出的,他们起步惩戒是五五钉。
陆舒知道规矩,一听似影要受一百棍,这不异于让似影生不如死。对于成为暗卫的精英亲卫们,废了他们比杀了他们更残忍。同在郎主麾下效力,陆舒与似影是有相惜之情的,他不禁出言道:“郎主,傅推丞兴许无性命之虞,似字营暗卫可是您呕心沥血才挑出来的,培养不易,不如——”
陆暕冷眼扫了陆舒,他声色似冰道:“你也知道培养不易,如此费尽心思培养出他,却连保护个人都做不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待他日个个都如似影,我看本侯也不必坐镇安南军大营了,直接提着刀当前锋罢。”
期望越高,失望就越高。似字营暗卫被郎主寄予厚望,这样简单的任务失败后,自然就越让郎主失望。陆舒明白,似影也明白。
似影主动道:“郎主,属下是斥候出身,这就去寻傅大人。”
“你可知京郊多大,”陆暕身后一片无望的黑暗,这片黑暗皆称之为京郊,他道:“再出色的斥候,没有目标、目的地,就是废物。”两军对战,敌我分明,斥候的目标就是敌人,而如今,敌在暗,傅蕴更是下落不明。出色的斥候也不是神仙,能大海捞针。更何况,似影已经在傅蕴消失的第一时间做了错误的选择——来禀报他,而不是继续探查周围刺客踪迹。
陆舒也难做了,他搔搔头道:“也不知道傅大人一贯熟悉京郊哪里,属下也只在郎主您上次遇刺的水桥见过傅大人。”
陆暕也想起来了,那日他抱着亡妻傅若玉的骨灰坛,走的匆忙,却也有些印象。
他沉思一息,决定赌一赌,下令道:“似影,你立即去找陆原,同他们暗卫即刻去水桥。”他忽觉得不够妥当,大步流星下了城墙,“陆舒让人牵来蓝琉璃了吗?”
陆暕有两匹爱马,一曰凝夜紫,是匹体魄强健勇猛无比的凶悍纯血蒙古马,善战骁勇。再则是蓝琉璃,是耐力超强、速度极快的纯血柏布马,善追击,最独特的是马的眼睛如同蓝色琉璃珠,也因此得名蓝琉璃。
“早已备好了,郎主。”陆舒知道郎主战时驭凝夜紫,平日多骑乘蓝琉璃。
下了城墙,果然看见了通体银灰色的高头骏马。他翻身上马,打马御出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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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顺之的人尚还不知主君被请去紫宸殿的事,仍旧兢兢业业的咬着傅蕴不放。
一干二十来人的刺客折回田头,一脚踩在稀泥上才恍然醒悟这人怎么追没了。立即循着泥印子追人,今夜这傅蕴杀不了,死的就得是他们。
京郊水桥的河边上。
“跳下来啊!”傅若玉已经大半个身子没入河中了。
伍月身上的泥泞子的才将干结一点,身子也回温些,这又要跳河了?她不禁怀疑自己跟错了人,这个傅大人说带自己见越宁侯,可看看现在,阴沟里喝泥水,又要河里泡凉澡,这都是什么事儿!
不情不愿的跳进了河里,跟着傅若玉的脚步凫水到拱桥的石洞下,两人并排贴着冰冷而粗粝的石壁闭口不言,等待救援。
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抿着发紫的唇。
桥上忽的传来动静,她们听见有人说:“看样子是逃到这处了,怎么又没了踪迹。”两个人顿时紧张起来,身子绷成根弓弦。
却又听桥上的人声:“快追吧!一定是过了桥!”
两人不约而同的双双松口气,扶着石拱桥的石璧互相对视。
‘哗’的一声,平静的水面破成满地的碎片,水花炸开,一群黑衣人左右堵住了石拱桥桥洞。
为首之人道:“先前疏忽让你们躲在泥沟里跑了,第二次还敢糊弄我们,兄弟们杀了他们!”
嗡名声震耳欲聋,异常摧残人的听觉。伴随着嗡鸣声结束,一阵惨呼接着一阵,此起彼伏。凉凉河水中漫开血色,如同残阳照江,满江红晕。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像血蛇一般往傅若玉游蹿来。
她趁机和伍月杀出桥洞,打眼望向河岸,岸边不远处,一匹银灰色高头骏马,马上俨然是陆暕。他手持一柄弯弓,是时,正拉弓搭箭,嗖的一声一只箭矢射中了傅若玉身边正举着银光锃亮宽刀的刺客。
陆暕翻身下马,身上披着玄色的披风被凛凛夜风鼓起。陆原已经在河中清理刺客了,转眼间只剩寥寥无几的刺杀者。
傅若玉一身污泥印子,湿哒哒的抵着泥水与血水的混合液体,浓密的睫羽和眉毛都□□结的污泥拧在一块了,样子极其狼狈,哪里还有往常的瑰丽姿容骨秀冰肌。她艰难的淌水到河边。
陆暕亦然到了河岸,一把手把她拉了上去,又解开披风的系带,给她披了上去。
陆暕见她这般狼狈,不禁蹙起眉峰道:“怎么搞得这般狼狈?陆舒!可有带衣物来?”
陆舒抽空答:“郎主,我们来的匆忙,不曾带这些。”
傅若玉赶紧道:“侯爷不用麻烦,天气还不算最冷的时候,泥水里泡了两遭,不妨事。”
陆暕没有应她的话,只是叫人牵来马匹,又扫了眼同样狼狈的伍月道:“先回城,有什么事等你处理好自己再说。”
傅若玉甚是赞同,同陆暕一齐上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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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宁侯府。
一地肮脏的湿衣,傅若玉把束胸带也顺手扔在了脏衣服上,整个人钻进了温热的浴桶,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
半个时辰过去了,侯府的老妇人来给傅若玉送衣服,却发现郎主正从走廊的另一端走来。
老妇人顿住脚步,刚要开口见礼,却被陆暕一个噤声的姿势阻止了。
夜深露重,陆暕实在想不出傅若玉是怎么把自己弄成那副狼狈模样,但又怕打扰她休息,所以只打算瞧瞧来看一眼她就寝没。若是没,那便问一问。
老妇人压低声音,道:“奴家见过郎主,奴家来给傅大人送明日要穿的干净衣物。”
“给陆舒吧。”陆暕淡声。
陆舒上前接过衣物,让老妇人退离。
“本侯先进,你动作慢点轻点。”
陆舒莫名想发笑,侯爷在自己府中竟像是做贼一般。
陆暕推开阁门时,屋中灯火并不十分清亮,烛辉有些暗淡,却也能看清屋中的情况。
傅蕴居然还泡在水里,当真是不怕坏了身子。他心说。
他本想去叫醒傅若玉,走近一瞧,整个人仿若被扎进土中的木桩子。冰肌胜雪,一处风景似两座雪山并立,再往下瞧看,又是别样的风景,直令他血脉喷张,不能自抑。
陆舒正蹑手蹑脚迈进门来,陆暕一惊,回神立马眼神喝止住陆舒过来。
“把衣物放在这,跟本侯出去。”
陆暕神色有些慌乱,陆舒还是头回见郎主这般失措的样子。忙不迭放下衣物,跟着郎主脚步。
站在中堂四合院中,陆暕抬头望着四四方方的星夜,不遗余力摒弃脑中羞人的画面。
他声色有些嘶哑,“陆舒,每年的吏部官员考核可会让以女子之身为官的人错漏?”
陆舒不明所以道:“郎主,以前遂宁帝姬在的时候,女子都是光明正大的行走在朝堂,后来帝姬之祸平定之后,朝堂便将女子驱逐尽了,在官员审核这块更是临时加严,不仅是吏部审核,还有户部礼部,甚至是九寺都会参与其中。今朝官员考核如此森严,您是还没正式回京就了解透彻的啊。”
“正是如此,本侯才——”
陆暕呼吸一促,这无法跟陆舒解释。正是因为他巨细了解了,才那般相信傅蕴只是生的柔弱些,也才对他自诩是自己亡妻的话觉得荒诞,但又不舍心中念想,才派人去南诏、请傅郎将,甚至抓了太史令王桡来算命,皆是因为傅蕴这大理寺官员的身份以及男儿身。
如今,他竟无意发现了傅蕴是女子。
他的心脏跳得猛烈而狂热,一种似是而非的失而复得的喜悦充斥了全身血脉。
他的亡妻傅若玉真的重生归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