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女娃回来了,听说在市里读一所最好的高中。村里人看着冬至每次回来都是坐着豪车,提着大包小包的,都不禁感叹夏大郎的好人缘,在市里有一个有钱的朋友。
周六这天贺炀晟把手里头的事都忙完了,载了一大堆东西带着冬至回家。
这两年村里头刚修了新路,再也不是以前那些泥泞四起的山路了,回家也更方便了。
贺炀晟把车稳稳当当的停在她家门口,夏正阳推着轮椅跟她娘迎了上来。
“冬至,到家了。”
刚刚还昏昏欲睡的冬至早在村口就来了精神,等到哥哥把车停好,立马就打开车门下去,扑到她爹怀里。
“爹!我回来了!”冬至蹲下身亲昵的抱住她爹的腿,“爹,您的腿还疼吗?”
前段时间雨天多,她爹的腿就经常犯痛,让她担心了好一阵日子。
夏正阳抚摸着冬至的头,说:“不疼了,天晴就不疼了。”
“叔叔。”贺炀晟下了车跟夏正阳打着招呼。
“哎!你看你这孩子,每回来都提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快快快!进屋坐会去,开这么久的车也辛苦!”夏正阳忙叫她娘招呼人进屋。
她娘倒也没了之前凶巴巴的样子,人也老了不少,听她爹一喊,忙去帮忙提贺炀晟手上的东西。
“阿姨让我来吧,我不累的。”贺炀晟微微躲开,笑着说。
几人说话间就到了里屋,贺炀晟把东西都放下,坐在夏正阳身边,“叔叔,我帮您联系了一个有名的骨科医生,您要是愿意的话,我到时候就接你过去市里住两天。”
冬至一听,立马期待的看着她爹,眼睛亮闪闪的。
夏正阳看着冬至这样笑出了声,刮了下她的鼻子,说:“你这丫头……”
“爹,您去看看吧!哥哥特意帮您找的呢!”冬至哀求道。
“炀晟啊,叔叔这腿也有好几年了,当时医生就说站立的机会不大了,现在看估计也是没用,就不用浪费这个钱了!”夏正阳摆摆手拒绝。
贺炀晟温和的笑着说:“您做康复训练还是有几率的,您看您一到下雨天就腿痛,人这一辈子不就求个健健康康吗?您去看了也好让冬至安心,她上回听说您腿疼心急的晚上都睡不好觉。”
夏正阳听着还是不肯,连连摇头。
“爹,您就去看一下嘛!万一就治好了呢?”冬至一看她爹还是不愿意,抱着她爹的手就开始撒娇。
“行了行了,你先去帮你娘做饭烧水!”夏正阳把冬至打发出去,“看你表现。”
冬至赶紧站起来,“好!我这就去!”
贺炀晟也知道他这是故意把冬至支开,等冬至出去后,才说:“叔叔,您是担心费用吗?”
夏正阳知道好友的儿子向来心细,听他一说就点头应声说:“本来请你父亲照顾冬冬就已经很在意不过去了,这又要麻烦你,实在是……”
“叔叔千万别这样想,您是我爸爸多年的好友,我也知道,冬至她……是夏家的孙女,是姑姑的女儿,虽然姑姑不是我爸爸的亲妹妹,但不管怎么说,冬至都是我的妹妹,照顾您跟冬至,是应该的。”
夏正阳沉默,一时答不上话来。
“您就算是为了冬至去接受治疗,冬至也能安心读书。”贺炀晟想起上次冬至知道她爹腿疼的事就接连几个晚上都没睡好的事,就把冬至搬了出来,想要打动他。
夏正阳看着贺炀晟说:“冬冬她……知道夏家吗?”
“叔叔放心,我和爸妈都没有提过。”
“那就好……”夏正阳放下心来,“我的腿……”
“冬至要是知道您肯去市里陪她几天,肯定会特别开心,您跟冬至这几年聚少离多,您就顺道去看一下医生做一□□检,也让冬至更放心。”贺炀晟想了想又说,“您不用担心在市里会碰上夏家人,我们都会安排的。”
人家孩子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夏正阳也不想让冬至担心,犹豫片刻就点头答应了,“你是个好孩子,你父亲也是个好人,是多亏了你们啊……”
“叔叔您这说的哪里话,听爸爸说,以前你俩一块在外打拼的时候他就是承蒙您照顾,我现在不过是在替爸爸还情而已。”贺炀晟说话温文尔雅又礼貌,一两句话就让夏正阳听的高兴。
冬至一进屋就看见她爹笑得开怀,端了水过来打趣说:“爹,您跟炀晟哥哥说什么呢这么开心?不是在说我小时候的糗事吧?”
夏正阳笑着瞅了一眼她,说:“咱们冬冬小时候可乖巧了,哪有什么糗事呀。”
听到这话,贺炀晟赞成的应了句:“冬至的确很乖。”
“那当然!”夏正阳听到他夸自家女儿,立马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冬至看她爹这样觉得好笑,把水塞他手里,说:“爹,您最近还在给人织竹篓吗?”
一提到这个,夏正阳脸上笑就挂不住了,他是瞒着冬至偷偷在给人家织一些竹篓来赚钱,冬冬心疼他辛苦,就不想让他做这个。
“没有,冬冬不让我做,我当然不做。”夏正阳笑得有些虚,喝了口水来掩饰。
冬至半信半疑的盯着他,见她爹眼神不自然的样子,就知道她爹肯定没听她的话,有些生气,“爹,都说了您不要再织了,编竹篓又伤手又伤眼睛,您这不是让我担心嘛!”
见闺女生气,夏正阳连忙哄她:“不伤不伤的,爹也只是偶尔编着玩儿,挣点小钱。”
冬至知道她爹应该是从来没用过贺家每个月送来的钱,她每个月往这边寄的钱估计她爹以为是贺家的。冬至瞄了眼贺炀晟,还是说出口了,“爹,我每个月给您寄的钱,您用了没?”
“当然没用!”夏正阳说的不卑不亢,看样子真以为是贺家人让冬至寄过来的。
“那些都是我初中帮别人写作业跟雕木雕转卖出去拿到的钱……”冬至声音有点小,像是怕被贺炀晟听到。
“什么?”夏正阳有些惊讶,他可真没想到他家闺女还真能挣钱了,每个月寄来的数目虽然不大,但也确实够他们生活一个月。
贺炀晟在一旁听着反应倒不大,手上动作顿了顿,继续泰然的喝着茶。
“就我平时喜欢琢磨琢磨木雕,有时候雕出一些小玩意来了就拿出去转卖了。”冬至对她爹讨好的笑着,怕她爹骂她不务正业。
夏正阳听到后语塞,蓦地就酸了鼻子,硬生生忍住落泪的感觉,别开头推着轮椅往院里走,“既然喜欢就好好琢磨。我先去看看你娘。”
冬至这下也搞不明白她爹怎么了,看她爹出去后,就看向贺炀晟,巴巴的笑着说:“哥哥……”
“我认识市里一位木雕大师,等你考完试带你去见一见他。”贺炀晟也没多说什么,看着她温柔的笑着。
“木雕大师?”冬至来了兴趣,凑近他问,眼睛都在放光。
“冯泉冯老知道吗?”贺炀晟见她满眼期待,想了想就说。
“知道!”冬至激动地都要跳起来了,“是非常有名的木雕艺术大师!‘东阳木雕’的传承人,被誉为木雕界的‘金手指’!冯老的作品跨界美学、中西糅合,木雕作品真实生动,每一块木材层层叠雕,融入速写的创意……每一件从他手中出来的作品,都是一件艺术品!”
看着冬至一提起木雕就明媚动人的样子,贺炀晟想着她果然喜欢。
“哥哥!我听说冯泉老师已经不出作品了,是真的吗?”
贺炀晟听说到的确实有这事,“冯老年纪大了,近两年看东西时时会模糊,就决定不再雕了。”
“那太可惜了……”冬至觉得很惋惜,冯泉老师的作品她每看一次都会为之折服,那才是真正的艺术大家,将中华传统艺术传承了下去。
“不过冯老正在收一个关门弟子。”贺炀晟拍了拍她的头,说,“人老了,还是想给这门手艺留个传承人,他收的弟子大多都进了商圈,传承木雕的心意不纯,冯老想找一个能安安稳稳学习技艺,并且可以怀着尊重的态度把它继承的人。”
“那这个消息一出,估计想做冯老师关门弟子的人都排着队吧?”冬至听了也有些向往。
贺炀晟摇摇头说:“冯老选中了两个人,但也还在待考察阶段。等九月底,我就带你去见见他。”
冬至一想到自己似乎也有希望,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喜,猛地就上前跳起抱住贺炀晟晃了晃,“谢谢哥哥!”
被吓了一跳的贺炀晟稳了稳身体,虚扶住她,把水里的茶放下,“小姑娘家家的,乱跳。”
“我太开心了!哥哥,谢谢你!”冬至被喜悦冲昏了头,抱住贺炀晟不肯撒手。
“好了,知道你开心。”贺炀晟也没有办法,又怕她磕着,扶稳她了就笑着骂了句,也随她去了。
外头夏正阳听到女儿的笑声,跟她娘说:“冬冬去了市里,人也变开朗了不少。”
她娘正在择菜,听她爹一说没什么反应,“总比跟着我们在这过穷苦日子好,你没用,冬至以后可有用哩!”
夏正阳被戳到心窝上,就不说话了。
“瞧你原先还不肯让冬至去市里,不就担心你以前那点破事被她知道吗?孩子总归是要长大的,你这样藏着掖着能瞒多久?”她娘声音不大,落在夏正阳耳边却能掀起惊天骇浪。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夏正阳嗫嚅道。
“你也不怕冬至已经知道了?冬至刚去市里那一段时间,村里都在传我害死冬至亲娘的事,那个时候冬至老在村里转,能不听到这些闲言碎语?”
“不会的……”夏正阳也有些疑虑,“冬冬知道了,怎么不说?”
“你让她怎么说?”她娘翻了个白眼,说,“让冬至质问你为什么抛下她亲娘?让冬至质问我有没有害死她亲娘?”
夏正阳皱着眉,不说话。
“现在冬至说不定已经知道我不是她亲娘的事了,你想怎么办?”她娘问道。
“总有一天冬至会知道的,等她再长大一些,我就告诉她。”
“夏正阳,当年是你找上我的,这么多年我跟着你没有名分,没有孩子,落得个恶母的名声。”她娘择完菜,很平静的看着夏正阳,“冬至小时候,我打骂她,全村人都知道,我是个狠毒的女人。你怪我对冬至不好,怪我不把她当亲生孩子,你对我的态度也一日不如一日,我承认我是将对你的气撒在了冬至身上,可我跟你的时候我才多大的年纪?没有自己做过母亲,脾气又很冲。”
“燕子……”夏正阳被她说的很愧疚,当年的确是他莽撞的找上了她,还让她跟着自己过苦日子,“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她娘笑了,“你不用对不起,这都是我自愿的。”第一眼见他时的心动感觉现在还记忆犹新,如果不爱,她怎么肯心甘情愿的就这样陪着他。
“跟着我你受苦了……”
“什么苦不苦的,十几年都这样过来了,以后也不怕一辈子了。”她娘笑的很轻松,没有半点埋怨。
怨恨都是假的,唯有十几年如一日的爱才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