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的下一站——是兽人森林。
那是熊雄的故乡,是他们此行中最安全的一站——不,这大约只是林繁星认为的而已。
他们眺望着露出一线的冰原,委身于巨大的岩石后,爱兰汀的一缕金发在干燥的风中微微飘扬。但已经没有犬头人会再在这里截杀他们了。至于巨大岩石为什么会存在——因为这里是位于冰原与北野兽人森林的接壤地。这里奇怪的气候造就了离奇的地貌,例如现在,这片近乎寸草不生的荒漠——零零碎碎的干草依靠背风的石面而生,从冰原袭来的干冷凛风阵阵,而阳光又时有时无,阴晴不定。幸好他们的速度很快,再过一个夕阳漫天的黄昏就该到了森林。现在是“用餐”的时间,林繁星也因此被从纳戒中放了出来。
“这么短的时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罗伊斯的原话。
“欸?”而这时她突然发现了一个紧急的情况,尖叫起来,“罗伊斯!你的手!手在阳光下!”
他戴着无指手套的右手的的确确露在阳光中,大拇指和一部分的手背因为突然出现的太阳而暴露着。但是······它们并不在燃烧。甚至连灼烧的一丝迹象都没有——没有青烟,没有伤痕——白净如石膏,修长,完好无损。
“啊?手?”罗伊斯自己的目光也落了下去,有些惊异,有些迟疑。
居然变得不怕阳光了。
“我说。”爱兰汀怀疑地眯起眼睛,叼着一枚花生抹茶曲奇抬起头来,“你最近是不是抗晒性变强了?”
罗伊斯无语地道:“没有那种技能哦。”
亲眼见过吸血鬼在阳光下灼烧的痛苦样子的林繁星仍对此心有余悸,可是现在的情形难道是偶然?这么厉害的光照,那么还真的是厉害的偶然。她尚在思考,然而罗伊斯的眼眸瞬间鲜红化,晶莹得宛若红宝石——几乎是瞬间他就跃步跨上巨岩,晶亮的高筒厚底靴刷地落在石面上,右手持着短匕首挥向空气——但是她几秒后方才意识到那里并不是空气。
一抹黄褐色的强壮影子被抽中,顿时发出暴怒的咆哮,鬣毛飘荡又转身扑过来。是人?是狮?林繁星一阵错愕,闪避不及。但罗伊斯更快,他揪住那东西的长长毛发,猛的用力将它扯向后方。一声不成形的哀嚎中,那只动物的喉咙裸露在外,吸血鬼毫不犹豫地一靴踏上它的肩,使其跪倒在地,匕首顷刻间抵上它脆弱的喉管。
似乎,胜负已定。
大家都露出略微惊讶的神色。罗伊斯,有这么强的么?
“兽人。”林繁星喃喃说。
——那只动物,外形上简直是她见过最稀奇的兽人。穿着人类式的西服——没错,是……标准的黑手党式的黑得发亮的燕尾晚礼服,皮鞋,白袜,但是它或是他,显然是一只狮子。标准的雄狮,一颗硕大的狮头有着茂密又鬈曲的金毛,猫科的棕色鼻子,令人生畏的倒钩兽齿垂着濒死的涎液,嘴里腥臭的肉味随着它大口的呼吸散发而出。脸上的胡须倒是卷的像个绅士。只是它被罗伊斯的靴子踩在脚下,连这一点的文雅也荡然无存。啊,天啊。
“兽人。”安德烈鉴定般地看了看,而后和罗伊斯对视,“难怪你的反应会这么剧烈注释1。”
罗伊斯用不堪忍受的神情瞥了瞥这只狮子。
“这是,野兽?”爱兰汀也凑近了,一脸好奇,“美女与野兽里的那只野兽?”
这明显惹毛了那只狮子兽人,它在罗伊斯的控制下挣扎着怒吼,口吐人言:“放开老子,你这低等血族——”
它,在说“低等”这个词?连林繁星也不由愕然。
罗伊斯“啧”了一声,感知到什么一样甩下狮子,左手蓦然笔直举起,一轮三口阻击枪对准某处。接着,双眸有惊无险般眯了起来,表示不悦:
“怎么,是你追杀的逃犯?”
一开始林繁星并不知道他是在和谁人对讲。
但是很快,也就是几秒之后,想起几分粗重几分浑厚的不耐声音:
“不——那个,是我的属下而已。”
——白衬背心的黝黑身影那么强壮那么高大地从黄色沙尘中走上沙丘。
那个强健的轮廓那么熟悉。他冲她咧出一口白牙,爽朗又直率地笑了。
天知道她有多么怀念这有些泛着傻气的笑容。
林繁星下意识地反应道过来:“熊雄!”
爱兰汀眯起眼睛:“熊熊?这分明是一匹狼。”
罗伊斯移开踏在狮子身上的脚,而那狮子一被放开就颇为恼羞成怒地张开血盆大口咬了过来。罗伊斯干脆地赏了它一记手刀,使它软绵绵地再度倒了下去。转而向熊雄投去视线:“你的属下真是有些弱啊?”
熊雄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小跑着停下来。他跑步的姿势和以往一样健康有力,林繁星不由松了口气。他,至少看上去很好。熊雄望了望那头狮子,回答道:“事实上他不是我的直系属下。连是不是属下也确定不了。”
罗伊斯敏锐地微皱了皱眉。
“但是——”狼人转向了林繁星的方向,满面笑容,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大大地张开了双臂,“首先是这个!”
林繁星半是猝不及防半是心甘情愿地被他一把拥在怀里。遒劲的肌肉紧紧箍住她,接着他因为过于兴奋而猛地将她双脚离地熊抱起来,高高地转了一圈才放下。她竟然不感到生气,反而觉得这种似火的热情很久未经历过了。安德烈对她只是忠诚,罗伊斯是慢热,爱兰汀大约还记不住她的本名吧。她怀念有人把她当作专一中心的感受——但接着就感到了自己的自私。如果没记错的话,熊雄在一个月以前就曾被她拒绝过。
但熊雄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情绪的几番变化,只是傻笑着打量她:“瘦了。缺营养吗?”
她就是喜欢他这种迟钝。
“不要把我和你们兽人族的女孩比注释2。”
其他几人用相当冷漠的样子旁观着。尤其爱兰汀一直半眯着蓝色的双眼,觉得有碍观瞻一样。
林繁星有点尴尬了。
至少找个偏僻的地方。可他们所在本身就极其偏僻了。
“嗯好了!”罗伊斯清脆地拍了拍手,十分善解人意,“大家找个地方休息给这两个人自由空间吧。”
打断他的话和林繁星的愿望的意外的是安德烈。——从刚才开始——准确的说是熊雄出现后他就一直陷在深思中,原本就沉默寡言的他现在脸色格外难看。融合着焦虑他终于开口道:
“少狼主。我们需要单独谈谈。”
爱兰汀的眼神稍微移动了一下,跟随安德烈而去。
作为熊堂身体的使用者的安德烈从没有直呼过他的名字。似乎是要彻底撇清这具身体的影响。所以他对他的称呼都是“少狼主”——“单独谈,你要说什么?”
熊雄深表怀疑。
“不想吓到林繁星。”安德烈双臂交叉地站在沙漠岩石的正面,即使冬日难得的阳光覆载着整张脸,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眉头紧皱,表现出纠结的复杂神情却上升了事情的严重性。“但是,”
刚刚聚集起的严肃气势话音未落就被突然袭来的金影打断了。
快到连气味都不曾留下。完全忽视了风向的速度。一道纤细的人影。安德烈一脸吃惊地呵斥道:“爱兰汀!你什么时候在——”
那个被叫□□兰汀的孩子撩起耳侧的一缕金色细发,微微笑出来,仿佛他就是在逗弄他们一样,毫不悔改地走近熊雄两人中间的间隙,开口道:“呐?不是所有人都怕吓的。安迪还是尽早让大家知道一下兽人森林倒戈的内情为妙吧?”
熊雄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你说倒戈?什么时候知道的?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还是说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
爱兰汀眯起双眼,蓝盈盈的眸子染上几分危险的色彩。“说中了啊。”
安德烈面色更是发青。显然他的猜测并没有到这种程度上。“倒戈……?爱兰汀怎么知道……”
“因为安迪一直在隐瞒——那天,你是从谁那里拿来的钥匙呢?”爱兰汀似笑非笑,“从阴影里蹿出的狼的影子,我看得一清二楚哦?”
熊雄知道说到最后他那明晃晃的眼睛是看向自己的。
“那个啊,熊熊?”金发碧眼漂亮过头的半精灵眯着眼确认般叫道。
明明都威胁了,竟然其实连名字都不知道?
精灵是体术弱鸡而擅长法术的种族——这观点在当今这个世界已经太老套了。精灵基本拥有可以和兽人媲美的武装,其中体术精湛的比比皆是,诸如那瑟王和他的长子;再诸如路易斯家族的爱兰汀,身为再生者的巅峰。熊雄没有理由小看他。
何况初见时就败在他手下,连性命都差那么一点点丢掉。
“前段时间我被父王赶出森林思过,然后去了中心王朝找林繁星,记得吗?”
安德烈无声地点点头。
熊雄长叹了口气,搔了搔极短的黑发:“那个时候真是失策——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我父亲和龙皇擅自下了契约,成为了他的契约兽,于是完全被掌控,整个兽人森林沦为了龙族的魔兽军团,我回去时情况已经无法遏制。”
“你,不是少狼主吗?”半精灵忽然冷冷出声打断他。
确实是少狼主啊……但是。“你在质疑我的能力?”熊雄眼睛冒火般语调油然升高。
“不,”爱兰汀神色冷得发寒,双眸越发眯成一线地虚虚盯着他,“我是在怀疑你。”
一字之差,但事情已经立即上升了好几个等级。
爱兰汀不是在开玩笑,甚至一丝丝也不像。
“你是说我也是倒戈的那一方?”熊雄瞪着对方,几乎是动了把他吃掉的念头。
“那谁又知道呢?”
安德烈截断他们道:“狼族和所有兽族都一样,以老为尊,老狼王比少主更有号召力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我更想知道的是,令尊到底何故向龙族屈尊?应该有内情不是吗?”
熊雄冷静了一下,决定不和一只半精灵一般见识。
“内情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只是确实如你所说,狼族以强者为尊,之前林嗣已经让父亲既绝望又敬仰,而如今面对龙皇——说不定他也是怀着这样的心而失去的斗志。”
“真是愚蠢。”爱兰汀轻轻说了一句,意外地没有人反驳。
“那么。”安德烈相当严肃又相当谨慎地询问道:“兽人森林现在,具体是什么样子?”
熊雄闻言苦笑道:“想知道的话,不如自己看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