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奥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不被期待的孩子。
新锐画家和知名交际花一场一夜情的意外。
模糊的童年记忆中，母亲要么是在歇斯底里地尖叫，要么就是直愣愣地看着地面，一呆就是几小时。
后来她死掉了，警察看到她尚有余温的尸体，叹息着摇头，说:“又是一个吸毒的。”
我才知道，她那些反复无常的行为，原来来自于一种叫做红冰的怪物。
我绝对不要变成她这样的人。
她默默地告诉自己。
母亲没有了，那她的父亲又在哪里呢？
她的父亲，画家卡尔，高位截瘫，形如废人。
当然，曾经才华横溢的画家是不会毫无家底的，他的作品仍然卖座，不幸的遭遇一向是艺术家灵感的源泉，身体上的不便只会让他的思想更加沉静。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莉奥的无视。
毕竟谁会喜欢一个肆意妄为所带来的包袱和麻烦呢？莉奥的存在对他来说，是阴雨天膝关节上的闷痛，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曾经年轻时的肆意。
但上流社会的人办事，总是挑不出毛病的，他送莉奥去了最好的寄宿学校，给她最好的衣裳首饰，甚至公开表明支持她所写出的作品。
在旁人眼中，卡尔是完美的父亲，地位，名誉金钱，给得毫不吝啬。
莉奥知道自己应该知足的，毕竟这个世界上有更多不幸的人，他们破产，失业，家徒四壁，妻离子散，甚至以乞讨为生。
她过着富裕充实的生活，也并不感觉孤独，因为她还有着一群与她类似的朋友，泡吧飙车一掷千金。
她缺什么呢？什么都不缺，对吧。
莉奥一直是如此认为的，直到有一天，她喝得半醉，被搞错地址的朋友送到了她父亲的房子——
她原本在校外租着小别墅独居。
但是，已经送到了，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好的借口离开。
毕竟卡尔，是一位“好父亲”。
她也必须做一个好女儿才对。
于是她打发走了朋友，顺着自动开启的门禁走了进去。
客厅里亮着灯，卡尔还没睡，坐在高背椅里，膝盖上搭着一张柔软的绒毯。
他面前是一副国际象棋，棋盘上黑子白子交错，不分胜负。
“莉奥？这么晚了，你过来干什么？”卡尔显得很惊讶，这让莉奥突然有些难堪，她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像是一只跑出动物园的猴子。
“意外，意外。”她只能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我朋友找错路了。”
卡尔点点头，突然眉头一皱:“你是不是喝酒了？”
莉奥闻到自己身上的酒气，只能承认:“不多，几杯白兰地而已。”
卡尔的语气瞬间严厉起来:“你一个女孩，跟人鬼混到三更半夜，家都认不清——”
“抱歉，我是走错地方了。”她尖锐地打断:“这儿又不是我家，我进来干什么，找骂呢。”
说完，她慢悠悠地转身往门口走去，刚没走两步，卡尔愤怒的声音再次响起:“站住！你就是这么跟你父亲说话的吗？”
她顺势停住:“我很抱歉，父亲。”很难说她的这个称呼是歉意还是讽刺。
卡尔在她身后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消了火气:“到底是我没管教好你。”
莉奥回头，嘲讽地笑了笑，心里默想:
说得好像你管过我似的。
“客房是干净的，你一会儿直接去睡就行了。”卡尔疲惫地说:“最近怎么样？钱够用吗？”
“都还挺好，上次那篇小说发表了，也是托您的福。”她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毕竟他到底供我吃穿不愁。
语毕，他们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她僵硬地站在离他半近不远的地方，脑子里蹦不出一个能继续下去的话题。
直到一个声音打破沉默:“莉奥，你看起来需要休息，睡前要来一杯牛奶吗？”
她这才想起在场的还有别人。
别的仿生人。
莉奥见过他很多次了，准确来说，几乎每次她见到卡尔的时候都会见到这个仿生人。
是上层社会最流行的RK系列，还是市面上买不到的高级定制型，据说是来自她父亲某个忘年之交的馈赠。
她还听说过，这个仿生人的外观全是卡尔亲手设计的。
有钱人就是会玩。她当时想。
仿生人有着蜜色的皮肤，眼睛是纯粹的橄榄绿，身材高大却没有什么威慑力。
像是被驯化的大猫——不太准确的比喻。
有钱人真他妈会玩。她现在想。
“牛奶？”莉奥重复道，嗤笑一声:“开什么玩笑。”
“莉奥！”卡尔因为她轻蔑的态度皱眉，却欲言又止:“算了，你自己回房间休息吧。”
“好的，好的。”莉奥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那我就不打扰你跟你的塑料儿子玩过家家了。”
说完，她不等他们有所反应，就迅速离开了客厅。
等她倒在客房的大床上，才发现自己清醒得根本合不上眼。
尽管她刻意无视客厅里的画面。
尽管她从进门开始就当那个仿生人不存在。
但毫无疑问的，事实就是，她的父亲和那个仿生人轻松愉快地下着棋，直到她这个不速之客闯入。
她跟她父亲甚至连好好交流两句话都做不到，而那个仿生人却可以陪着他下棋，作画，弹钢琴，读书看报……
你还在期待什么呢？她询问自己。
你又在嫉妒什么呢？她嘲笑自己。
她浑浑噩噩胡思乱想了不知多久，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这栋别墅里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瘸子，敲门的是什么自然没有任何悬疑可言。
所以莉奥随手抄起床头柜上的一个小摆件，狠狠地对着门板砸了过去。
“给我滚。”一声闷响过后，她的语气格外平静:“我不想看到你，哪怕是一秒。”
门板另一面沉默了一会儿，仿生人的声音响起:“莉奥，你今天喝了很多酒，卡尔很担心你。”
莉奥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担心？啊，是的，他当然会担心，毕竟我可是他唯一的孩子不是吗？所以，哪怕我是个不要脸的女人强塞给他的，他也得捏着鼻子认下我。”
“哪怕我出去花他的钱，酗酒飙车丢人现眼，写的破烂玩意儿根本没人要，他也得在外面说，我女儿只是继承了我年轻时的叛逆。”
莉奥从床上爬起来，一手拉开门板，一手用力攥着仿生人的衣领一扯，把他死死摁在墙上。
“因为我是他亲生的孩子，我身上流着他的血。”她无声地大笑，瞳孔颤动，看起来几欲疯狂。
“你只是一个代替品。”她喃喃着松手，踉踉跄跄地后退:“代替品，懂吗塑料？”
“我知道，照顾卡尔就是我存在的目的。”仿生人低头:“如果我的存在使你跟卡尔的感情产生了隔阂……我很抱歉。”
抱歉？仿生人难道还会有内疚这种情绪吗？
“最后说一次，滚。”莉奥一手捂着脸，一手指向门外:“你无法想象我有多厌恶你，所以在我忍无可忍之前，离我越远越好。”
可是仿生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上前一步:“莉奥，你不只是喝了酒对吗？”
莉奥浑身一僵。
她确实不只是喝了酒……准确的说，是酒和一点点红冰。
只有一点，她不想和那些朋友有什么隔阂，所以她说服自己，她只是为了融入他们而已。
她知道红冰会带来什么后果，但她只是尝试一次……
“给，我，滚。”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仿生人:“你要是敢把这件事告诉卡尔，我就把你送去报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