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恶贯满盈 > 第6章 第6章
  晏九夏松口气,她仰头弯着眼笑:“那太好了,瞎子他一直想要学艺,我们却总是没有钱。”

  晏九夏卸下心中大石,她那些被生活逼迫的谨慎褪下去,小孩子的活泼上来,对着晏舒容说起瞎子来。

  :“瞎子他很聪明的,好多次都是他在龚叔那里要到东西,我们才有饭吃。”

  晏舒容问道:“龚叔是谁?”

  晏九夏心一紧,不该说这些的,她太得意忘形了。

  晏九夏看看晏舒容,见他神情自然只是随口一问,她松口气,低着头说道:“是捡到我和瞎子的人,我们都是他养大的。”

  晏舒容有些爱怜地看着晏九夏,也是有人照顾的,怎么就流落市井:“那龚叔呢,你们怎么要去偷人东西?”

  傍晚如血的残阳挂在天边,将一望无际的田野映照得苍凉悲壮,两个小孩扶着对方在麦田里艰难前行。

  瞎子停下来,他将手中染血的柴刀抛进身旁水沟,就像远离一个可怕的瘟神。

  狗娃惊慌失措地抱住瞎子,两个小孩躲在田野里彼此发抖。

  晏九夏抬头,从回忆里醒来,她看着晏舒容,眼神深沉带着恨意:“他死了,他打我们,把我们所有人弄成废人。”

  晏九夏眼里含满泪水:“他把我们扔在街上,叫我们给他讨钱。他该死!”

  晏舒容心口一紧,他俯身摸摸晏九夏,低声问道:“是你杀的龚叔?”

  晏九夏眼里含着惊恐:“他脱我衣裳,把我抱到床上。”

  晏九夏低声道:“瞎子,瞎子说,他该死,他该死!”

  破烂的木床染满暗沉的血迹,后脑破开一个大洞的尸体软在床上,瞎子举着手中石头砸着龚叔已经稀烂的后脑。

  狗娃躲在床榻下面发抖,她被龚叔抱进屋里就躲进了床底,眼看着瞎子冲进来用石头打死了龚叔。

  这时破木门被推开,冲进来一个粗布大汉,蒲扇一样的大掌猛扇向瞎子。

  瞎子瘦小的身体被打在地上,大汉对着试图爬起来的瞎子,大声咒骂拳打脚踢。

  狗娃躲在破木床下呆呆地看着,然后她擦擦脸上眼泪,爬出床底抽出墙边柴刀扑向大汉。

  眼前全是暗红的血迹,还有皮肤上温热的液体,狗娃疯了一样一刀刀砍向身下的尸体。

  瞎子爬过来,他咳嗽着抹去脸上血迹,夺过狗娃手中柴刀,拉着狗娃往门外走。

  大堂里的残疾小孩们瑟瑟发抖地看着出来的两个血人,瞎子环视一周,握着刀与狗娃互相搀扶着走出去。

  晏九夏抬起头,眼泪滚着往下掉:“瞎子说,龚叔这样的坏人,可以杀的。”

  晏舒容抱住晏九夏,他将小小的女娃抱在怀里,抱着她哄她:“没事,没事的,你做的对。九夏,你做的对,不要哭了,你很勇敢啊九夏。”

  晏九夏回抱住晏舒容将头抵在他肩上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犹如要哭掉她前半生所有委屈和苦难。

  田野里,太阳慢慢下了山,天地间只留下最后一点余晖,瞎子扶着狗娃肩膀,两人一瞎一明,就这么注视着对方。

  两个小孩眼中慢慢发亮,他们抱着对方又哭又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爬起来,在暮色四合的田野里,向着没有边际的远方跑去,渐行渐远。

  晏九夏修养几天,服了些丹药,卧床几天就大好了,晏舒容带着宗门医师来看她,为她拆药。

  晏九夏坐在庭院的古树青松下,将右手放在石桌,看着自己手臂包裹的白布被一层层拆下,露出已经结疤的伤口。

  被撕咬过的手臂留下很狰狞的疤痕,林茹妤坐在晏九夏身旁,她摸摸晏九夏脑袋:“没事的,调点药伤口很快就恢复的。”

  晏九夏点点头,她转头眼巴巴看向身旁的晏舒容:“师父,我的手以后还能练剑吗?”她这些日子天天担心自己的右手,要是手拿不稳剑了,大家会对她很失望吧。

  晏舒容看看晏九夏手腕,他语气温和:“只是皮肉伤,不碍事。”

  晏九夏转头看看周围的沈渡林茹妤,她握着自己手臂傻笑,感觉师父他们对自己好像要亲呢些了呢。

  晏舒容指尖敲敲石桌:“你养好了伤,明天带你去剑冢祭拜。”

  晏九夏仰头看着晏舒容,“剑冢是什么?”

  :“是历代前辈坐化后遗留的剑窟。”晏舒容笑笑:“你去见了就知道了。”

  晏九夏似懂非懂地点头。

  第二日晏九夏早早就起了床,她给自己绾了发髻,还簪了师姐送的小发簪。

  晏九夏趴在窗边小铜镜前,看看镜中自己。

  这些天卧床静养,日日好食,晏九夏脸颊都长了些肉,小圆脸嘟嘟的特别俏丽,如果不看她右脸骇人的胎青的话。

  晏九夏摸摸自己脸上胎青,出门去找晏舒容了。

  晏舒容坐在桌前看书,晏九夏走过去,别别扭扭地行礼,“师父。”然后小心站到晏舒容身旁去。

  晏舒容侧头问她:“读过书吗?”

  晏九夏摇摇头,脸有些红。

  晏舒容抬手:“去研磨。”

  晏九夏看看晏舒容挺直的鼻梁和侧脸干净的轮廓,她磨蹭着到书桌侧旁,凭着偷看过的几眼记忆试探着拿起墨条,倒入桌上水盏清水,小心研磨。

  晏舒容看着矮墩墩的小女童在桌前低头捣墨,他底底咳嗽,对晏九夏说道:“本月是孟夏,是进入夏天的第一个月,而春寒料峭春季就过去了。”

  晏舒容拾笔蘸墨,“夏季是一年中最热烈的季节,在这种季节里人都明媚爽利了。你的名字就是夏天的意思,是很美的,肃杀寒冷的冬季已经离开你了。”

  晏舒容抬笔写下晏九夏名字:“这是你的名字,九夏。”

  晏九夏看向素白的宣纸上,苍劲疏狂的大字,她低头看着,平生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名字,晏九夏眼眶热热的不知道说什么。

  晏九夏抬头看向晏舒容,她以往总是有些怕他,觉得他凶,神色冰凉,看人就像看死物,可是现在她突然觉得师父很慈悲。

  晏九夏心口堵着话,她低下头不再看晏舒容。晏舒容跟她接触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跟相依为命的瞎子不一样,跟亲切的沈渡不一样,跟温和的林茹妤不一样,跟她短暂生命里遇见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晏九夏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可是她不敢看师父,只觉得心口滚烫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师父。”沈渡和林茹妤进来。

  沈渡行礼:“宗门长老和弟子们都到了。”

  晏舒容说道:“走吧。”

  晏九夏跟在师父身后,偷偷摸摸将晏舒容写的字收起来,然后跟着出了庭院。

  走在恢弘壮阔的殿宇间,晏九夏还有在梦中的感觉,像她这样卑贱的人竟然站到了这里。

  曲曲折折地走了很久,晏九夏跟着走进了后山山林,越往里走周围越是寂静,连山间常见的鸟雀虫鸣都听不见。

  地势也越渐陡峭,四周灌木丛生张牙舞爪莫名多了紧张肃杀。

  晏九夏吞吞口水,她小心避开沿途灌木荆棘,亦步亦趋跟着晏舒容。

  :“到了。”晏舒容停下,他示意晏九夏往前看。

  晏九夏睁大眼,不过只是转过一片山壁,眼前竟突兀的展现出无边的坑洞。

  在险要的山势间,从半山腰一直延绵到眼前的剑冢,密密麻麻插着无数宝剑。

  天边的黑云似乎暗沉的要压下来,在两座孤峰之间,形成巨大的沟壑,在沟壑之间连绵不断的巨坑怪石插着或残或损的断剑,低沉咆哮的山风穿过剑刃锋林,呼啸成锐利逼人的尖啸。

  晏九夏捂着耳朵,她闭眼发出一声大叫,后退一步。

  晏舒容抵在晏九夏后背,低声问道:“怎么了?”

  晏九夏慌乱地睁眼,她转头看向四周,周围空荡荡的,除了绵绵不绝的剑,就只有前来观礼的宗门子弟,并没有什么尖啸和山风,反而很寂静,死亡一样的寂静。

  晏九夏咽咽口水,她看向晏舒容,正要说话,一旁传来一声嗤笑:“她害怕了呗。”

  晏九夏转头,看到一旁的林韵芷,林韵芷撇撇嘴不再看她。

  林韵芷身旁的俊秀少年抬手拍拍林韵芷,顾青淮拱手对晏九夏温声笑道:“小师妹莫气,失礼了。”

  晏九夏转头看看四周,她当自己撞了邪,毕竟这里看起来慎人的慌。

  见众人都没有别的反应,晏九夏不想自己显得胆小,她壮着胆子对晏舒容道:“师父,刚刚是我看错了眼,没事。”

  晏舒容看她一眼,“跟我来。”说着举步走到了剑冢巨坑前的一块大石上。

  众人行礼,“宗主。”

  晏舒容指着无边无际的剑坑:“这里原本只是剑修们散修的地方,千年前魔宗魔尊激发出魔种,导致天下生灵涂炭,正道与魔尊在此地爆发大战,无数修士陨落,万剑摧折。”

  晏舒容看向苍凉肃杀的无边剑冢:“正道将翀渊斩杀后,剑修们留在此地,在万剑冢上建立起万剑宗。”

  晏舒容看着晏九夏:“入我万剑宗,你的剑只能指向世间妖魔,做正道最锐利的剑,荡尽天下不平事,你做不做得到?”

  晏九夏仰头看着晏舒容,她心头激荡,脆生答道:“我做得到!”

  :“若是你坠入魔道背叛师门,就是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你斩于剑下清理门户,望你持身以正好生修行,得有所成。”

  :“是,师父!”

  晏九夏跪下磕头,她在这时突然明白,她辗转挣扎的生命里,晏舒容就像毫无预兆猛然刺进的光芒。他强大,威严,疏离,将她脱离原本卑微的生活,带着漫不经心又好像温柔慈悲。

  晏九夏不敢靠近他,又渴望靠近他,可是师父与别的人都不一样,她心生畏惧。

  沈渡拿来香烛酒盏,他将香烛拿给晏九夏:“磕头进香吧。”

  晏九夏接过香烛,她不敬鬼神,不畏生死,事事只凭一口热血与简单的直觉。可是这一刻,在森然林立的剑冢前,晏九夏愿意磕头,或许神明保佑,她才能遇见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