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恶贯满盈 > 第44章 第44章
  瞎子捂着腹部,他靠在灰墙上,穿着黑衣,眼上蒙着黑井,脸色极白,他点点头:“好。只要你能打过我。”说着他挥手劈刀过来,却身形一顿,靠着墙壁吐出一口血,慢慢滑下地面。

  晏九夏走过去踢踢瞎子,除了瞎子更加渗血的腹部瞎子并无动静。晏九夏蹲下身,她神色复杂地看着瞎子,瞎子眼上还蒙着那条她偷来送给她的发带,已经很陈旧了,瞎子还缠在脸上。

  晏九夏伸手去揭那条发带,昏迷的瞎子一把握住晏九夏手腕,他昏迷中虚弱地举刀,要护住自己眼上这条陈旧的发带。

  晏九夏抬手举着,瞎子安静昏迷躺在地上。晏九夏牵动脸颊发出复杂的冷笑,她伸出手重重拍在瞎子脸上,将瞎子拍得抽醒过来。

  晏九夏站起来,她低头看着地上的瞎子,沙沙哑哑的声音响在暗巷里:“站起来。”

  背靠在墙壁的瞎子低着头,他腹下的伤口不停往外渗血,润湿黑衣上流在青石地板上。瞎子握着自己短刀,他站起来,除了脸色极白,几乎毫无异常,如果不是看他往下滴血的衣摆。

  晏九夏转头看向巷外,她歪歪头:“追杀你的人来了。”谨慎轻微的步伐一点点向着这边靠近,越过巷外热闹市井,清晰传到晏九夏与瞎子两人耳中。

  瞎子浅得看不出颜色的嘴唇扯着,他转身就要走:“你要动手就动手。”

  晏九夏木剑拔出,抵在瞎子后腰,噗嗤一笑:“你走得到哪里去,你连路都走不稳当。”

  瞎子转头,他竭力稳住自己拿刀的手,“你再不动手,就轮不到你动手了。”

  晏九夏轻快地笑笑,她一剑抽在瞎子后背,将瞎子打得一个踉跄,晏九夏走过去扶住瞎子,咬牙道:“便宜你了,这一剑就算还你了。”这一剑又重又轻,重到瞎子后背火辣辣地痛,轻到他丝毫没有伤筋动骨。

  瞎子握紧手中短刀,他被晏九夏架着,窜上一旁院墙,一个起跃间已经远远跑出这片区域。瞎子因为失血而昏沉沉地脑袋靠在晏九夏身上,他闻着一点点馨香,心中却安定下来,瞎子低声说道:“去东城,我有一处落脚的地方。”

  晏九夏闻言,架着瞎子往东城跑去,随着瞎子指点,两人在巷陌中穿梭,很快消失在一处不起眼的小院。

  晏九夏架着瞎子进了屋。这处小院隐秘在稠密喧闹的市井巷与,四周是卖鱼的店铺后门,客栈的后厨开口,甚至是一处暗娼招客的前门,晏九夏一眼望过去,竟然觉得亲切,她就该待着这样的地方,在热闹喧嚣中活得还是当年那个狗娃。

  将瞎子扶进屋,晏九夏提着剑,出去将一路不小心落下的痕迹扫除干净。等到她再进门,瞎子已经换好了衣裳,坐在前门的门槛等她。

  听到晏九夏的脚步声,瞎子站起来,他往屋里走:“进来,把门带上。”

  晏九夏带上门,将院落的木门落锁,抛着一袋热乎乎的前街烤羊腿进来,问道:“要不要吃?”

  瞎子坐在屋内简陋的座椅上,他摇头,简单朴素的窗棂透出清凌凌的光落在他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也看不出他受了多重的伤。

  晏九夏一屁股坐下,她将烤羊腿放到桌上,拆开油纸包,整只羊腿被烤得金黄脆香,一股羊肉特有的腥膻肉香热乎乎散开,晏九夏再掏出一壶酒,也是她在前街买的,两家店挨在一起。

  晏九夏握着羊骨,一口咬下去,赞叹道:“香!”她再仰首喝一口烈酒,发出满足的叹息。

  瞎子静静坐着,听着晏九夏吃东西的声音,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大概还没有与晏九夏分开那么大的时候,他曾经想过,要有一处自己的院落,晏九夏和他可以住在里面,不用到处漂泊,家里厨房里要有堆积到吃不完的食物,灶上永远燃着热火,冒着白烟。但那都是很小时候的想法了。

  晏九夏仰头灌下烈酒,她不喝酒的,可是如今总忍不住的想喝。晏九夏仰头喝酒,感到颈上一凉,她眨眨眼,将酒壶里的酒液灌下,抬手将瞎子漆黑的短刀移开:“你受了伤,何必这么着急。”

  瞎子静默地坐着,“你来找我报仇,再不动手,你以后没机会了。”

  晏九夏放下酒壶,她手撑在自己颚下,歪头打量瞎子。瞎子长大了,就像她也长大了一样,瞎子很俊,蒙着眼也能看出的俊,他坐着时,脊背挺阔,一手放在座上,仪态舒张得像位世家公子。晏九夏歪歪头,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瞎子这么特别,自己这么多年竟然以为他跟自己一样是个小乞儿,

  晏九夏无所谓地放下手,她继续喝酒:“叫你吃肉你不吃,叫你喝酒你也不喝,你就一心只想报仇。”晏九夏一语双关,她将木桌上粗劣的瓷杯拿起,倒一杯酒递给瞎子:“我的仇,我刚才已经报了,你就别念念不忘了。你的仇,以后再说。”

  瞎子接过瓷杯,他仰头一饮而尽,从容道:“多谢。”喝下这杯酒,两人就算和解。

  晏九夏举着羊腿啃得满脸油,她是真没一点绝代佳人的姿态,只在利用美色时显得勾魂夺魄,晏九夏啃着羊腿问:“你要南离良髓做什么,跟你报仇有关?”

  瞎子将酒杯举到晏九夏面前,晏九夏为他倒上,瞎子敬晏九夏:“不相干。是我练功的功法要南离良髓护持。”他将酒喝尽,直截了当地道歉:“抱歉,南离良髓以后我再也不念着一分。”当年与晏九夏一起偷的宝贝,晏九夏拿了南离良髓。瞎子拿了卷轴,卷轴中藏着修炼的功法,也藏着瞎子用的短刀,可是这份功法却要南离良髓扶持修行,不然随时可能走火入魔。

  晏九夏懒洋洋地喝过瞎子敬的酒:“行了,说说你的仇人吧。”晏九夏也不问瞎子他的功法到底需要南离良髓干嘛,没必要问,瞎子需要南离良髓晏九夏也需要。

  瞎子放下瓷杯,他一贯自持,很少喝酒。瞎子开口道:“你知道的,我一直在追查一位仇人,其实不是一位,是一伙人。我很小的时候,被这伙人灭门,只有我侥幸活了出来。上次与你一起杀的人家就是其中之一,而我最大的仇人是魔宗客卿妍离坎,她是我灭门之仇主谋,只有杀了她,才能告慰我家人在天之灵。而这次,我就是杀了妍离坎弟子暴露被她追杀。”

  瞎子想了一下,说道:“我有一位幼妹,在百日宴上,这伙人杀了我全家满门,我妹妹也死了。”他转头面对着晏九夏:“你小时候第一次被丢进我怀里,就是那么小,和我妹妹一样小。”

  冲天大火中,往日森严的古宅化作一片火海,满地尸体倒在霹雳吧啦的火焰中。幼小的庄瞻明跪在大火里,满目美艳张扬的妍离坎提着他,眼中是刻骨恨意,咬牙恨道:“我划瞎你的眼睛,我看你还怎么洞察世事,推演堪舆!庄秉修!我要你庄家再也后继无人!庄秉修!”

  鲜红的血液飙溅,庄瞻明眼前一片血红,他捂着眼,从此成了混迹市井的瞎子。

  晏九夏眨眨眼,她恍然,难怪幼时瞎子对她好。晏九夏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问道:“还有其他仇人吗?”

  瞎子摇摇头:“都杀光了。只剩妍离坎,却被她发现了我的存在,以后要小心行事了。”

  晏九夏抱着木剑:“无妨,我帮你,你的仇人我不推辞。”

  瞎子点头:“多谢。”

  晏九夏满不在乎地摆手:“谢什么,就当为你妹妹报仇吧,我好歹也是你抱大的。”

  瞎子终于笑出声,他比晏九夏大不过几岁。

  晏九夏也跟着笑,她推推瞎子:“我要洗手。”抓了羊腿的手油乎乎的。

  瞎子站起来:“跟我来。”

  晏九夏跟着瞎子走。这处小院落,进了院墙大门是个很小的庭院,庭院下面是屋舍,屋舍后面竟然还有一个后院,院中有井,井边有树。

  晏九夏站在树下,看着瞎子将盖井的木盖打开,丢下木桶打上一桶水来。瞎子提着装满水的木桶:“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烧些热水给你。”

  晏九夏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她在万剑宗锦衣玉食侍仆成群,与瞎子这么站在简陋的小院中,看瞎子提着水桶,院外还传来隐约的人声,觉得幼时所希望的一切好像突然莫名出现。

  晏九夏用没摸羊腿的手将瞎子手中木桶接过:“我去烧水,你受了伤别动来动去。”晏九夏提着木桶往前走,她指着屋舍边排的矮屋:“那是不是后厨?”

  瞎子站着,他默默一笑,点头道:“是后厨。”说着瞎子弯腰将放在一旁的井盖盖上,顺手拂开盖上落叶。

  晏九夏提着木桶喊瞎子:“你也过来,我好久没烧过火了。”

  晏九夏进到后厨,厨房也符合这座小院一样的简陋,四周收拾的干净,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可是却没有一粒米一桶油,甚至连一捆柴也没有。

  瞎子靠在门边,他面对着晏九夏,柔柔软软地笑,两人都像是回到了幼时,没有太多野心,没有生离死别尔虞我诈,就是简单的生活,两个孤苦无依的小孩互相护持。

  晏九夏苦恼道:“你这什么都没有。”她兴致勃勃说道:“我去别家借点柴火,你去买些柴米油盐,今晚我们做饭一起吃。”

  瞎子点点头:“嗯,你要吃什么?”他已经辟谷,晏九夏也是金丹,瞎子却无法遏制地想要与晏九夏在这座属于他的小院做一顿饭吃。好像幼时他们所有的缺憾和期待都能在这一顿饭里得到满足。

  :“要买鱼,要有鸡鸭,还要有猪肉,还要有馒头和米饭还有饺子和汤圆。”晏九夏掰着指头一点一点说,他们站在别人窗下看着别家过年满桌的饭菜,那些深深印在脑中的画面全都一点一点浮现出来。

  瞎子点头:“好,我去买。”

  晏九夏放下木桶,“我跟你一起去。”买很多很多的食物也是他们幼时抱在一起取暖念叨的事情。

  瞎子只是点头:“好。”

  两人一起出了门,将院落木门挂上锁,并肩走向前街的市场。只是两人都没有看见,随着他们的出现,街道游荡的不起眼小贩深深看瞎子一眼,转身收拾了摊位消失在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