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举人的典妻 > 第56章 第56章
  香兰边说边偷偷打量赵修海,只见他半眯着眼睛,手里仍旧捻着佛珠,脸上看不出喜怒,平静的如同一潭清水。

  半晌后,香兰终于把自己的要说的给说完了,“满小姐中毒深一些,先一步去了,小丫鬟虽然挣扎两天,到底也没能救活,两人就这么先后脚去了。”

  赵修海的手这才微微一顿,沉默了许久。

  “你所说的,可句句属实?”

  “香兰不敢欺瞒老爷。”

  “可有证据?”

  “……没有。”香兰屏息。

  赵修海收起手上的佛珠,“若我一定要你说呢。”

  香兰头皮一硬,“那,那我少不得要编瞎话了,因为确实没有证据。”

  不知道赵修海接下来对自己是严刑拷打,还是利益诱惑?亦或是两者都有?弄个恩威并施,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自己没受过什么苦,八成是扛不住的。

  “既无证据,这些话来源何处?又是谁说与你的?”赵修海继续问她。

  香兰抿了抿唇角,再次悄悄抬眼打量了赵修海一眼,“您,您就当我是梦中得来的吧。”

  说完,她不由得在心里长长一叹,唉,时也命也,万没想到这老太太身体这么差,说病倒就病倒。若身体健朗,这会儿她怕是早就拿着银子走了,哪里还需要面对赵修海的质问?

  如今只能先打打太极,见机行事了。

  赵修海嗤笑,“梦来的?呵呵,好借口。”

  香兰细瘦的身形微的一缩。

  “昔日曹公曾言‘吾好梦中杀人’,今日你又声称‘吾乃梦中知事’,虽然内容不同,但本质无二,端的都是一个好借口。既如此,我也学着她给你改个名字吧。”

  “她”指代的自然是文馨。

  “曹公小名阿瞒,字孟德。如今我便赏你一名,曰李瞒,再赐你一字,曰梦得,取梦中得来之意。李瞒,李梦得。这名字,你意下如何?”

  香兰额上滴汗,要在往日,听了这话她怕不得笑死,然今日心里唯剩恐惧。

  赵修海继续问她,“除了这些?可还梦到别的?”

  “梦”字咬得格外重一些。

  香兰动了动膝盖,将仅存的一些勇气全部鼓起来,“姑太太,姑太太我们此前讲过条件的,三百两银子只包含这件事的价码。其他的,其他的恕我无可奉告。”

  “开个价码!”

  “……”香兰一呆。

  “算我买你的。”赵修海沉声说道。

  香兰“咕噜”,吞了一口唾沫,怎么办?要不要干一票?反正这些事烂在肚子里也没啥用,还真不如换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想了半晌,香兰把牙一咬,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反正已经让赵修海怀疑了,一件事和N件事又有什么差别呢?说了也便说了,还能多得些好处。

  打定主意后,香兰开了口,“我确实还曾梦到一些别的。”

  赵修海闻言瞅了她一眼,如有实质的目光刺得香兰浑身一激灵。

  “价值几何?”赵修海收回视线,问道。

  香兰伸出两根手指,“关于张芝麻的,价值一百两,关于老爷您的,值我一条命。”

  “怎么我二人的就如此便宜?”赵修海有些不解。

  香兰闻言一窒,“您的值我一条命,怎能说是便宜?那得说是价值千金。若今日我说了您的事情,您需要保证不对我出手,也不得令其他人对我下手。若我他日遇到危险,还能向您求助一次。总之,您得保证让我寿终正寝。至于张芝麻的,自然便宜一些,她命短,陪不了您多久,以后同您白头到老的,自有更好的……”

  话音未落,香兰的脖子已经被人掐住,那人眼里的杀意毫不掩饰喷薄而出。

  “你说谁命短?”声音里满是惊怒。

  香兰只觉得出气多进气少,那只手掌仿佛铁钳一般,无论怎么用力扒都纹丝不动。

  直到一滴眼泪砸到他的手上,赵修海才一把将人推开,又连忙掏出绢子擦了手。

  “说下去!”

  香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又狠狠咳嗽几声,脸上“唰唰”流着泪,嘴上却不敢怠慢,“您来年的春闱未能得中,好在后年开了恩科……”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香兰一顿,是了,这俩人现下已经生了情意,赵修海自然将张芝麻放在心尖上疼,更想知道她的事情。

  “那,那我就说张芝麻的吧?”

  “说,事无巨细的说!”

  “事,事无巨细的话,得,得加银子。”不要白不要,就当刚才被掐一把的添头。

  “多少?”

  “加二百两。”

  “依你!”

  “咳咳,那好,我便事无巨细的说。”香兰喉咙不适,每说几句话就得难受地咳嗽一声,“张芝麻原来出身也并不差,她本是城西陈家的小女儿,可惜很小的时候被家仆拐卖,几两银子卖给了下洼村张家。”

  赵修海闻言,眉头一皱,陈家丢女儿一事,赵修海少时便有所耳闻,当时这事也是闹得满城风雨。

  香兰则继续说道:“张家的婆娘入门三年未孕,便买了芝麻,咳咳,而后她却发了利是一般,接二连三生了二子一女。”

  “由此,张芝麻便遭了嫌弃,虽无日日打骂,但脏活累活做了许多,说是被用作牲口一般,也差不离。”

  “待她到了十五岁上,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张家便令她嫁去三槐村王家冲喜。咳咳咳,入门不久,那王家儿子一命呜呼,她便成了寡妇。”

  “王家今年要嫁女儿,哦,对了,不是嫁去别家,正是要嫁去您先生府上。为了凑嫁妆,便将她典来赵家,得银三十两。”

  “她与您生了情意后,咳咳,不久,不久就怀了孩子,如果事情没有变动,明年这会儿,不,不是,约莫还要比这更早一些,你们的女儿许就要出世了。只那时你因生意上出了一些变故出了远门,被奶奶得了机会,让她产后血崩身子大亏,又以完成生育任务为由,迅速将她遣送回家。”

  “咳咳咳,她产后未得照料,一边思念女儿,一边遭受王家婆子磋磨,没几天就,就,就……”

  香兰打量着赵修海的神情,鉴于刚才的事还历历在目,她便无法将去世二字说出口来。

  赵修海一张脸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他将手里的佛珠紧了又紧,屋里一片死寂,半点声响不闻。

  许久,赵修海才又开了口,“行了,今日我便问到这里。你先下去吧。”

  香兰闻言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心里升起一股劫后余生之感。

  赵修海没再给她半丝眼光,嘴上继续说道:“不过,现下还不能兑现我们的约定,因此你还需在赵家待上一段时间。”

  “这是为何?”

  “我总得验证真伪。单凭几句话就拿我几百两银子,这无本的生意,我岂能让你做得顺当。”

  “若经验证都是真的呢?”

  “那我赵修海绝不差你分毫。”

  香兰长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冷汗,“那我便在赵家待上一段时日。还有,还有,隔壁甄盼儿姑娘,日后嫁给您的事,我可以免费给您说说这段,她当真是个好姑娘……”

  “不必了!没兴趣知道。你下去吧!”

  香兰只好起身告退。

  赵修海则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有挪动分毫。思忖许久,他这才打碟起精神,连夜召来了赵铁,“赵叔,我一事不烦二主,索性便把事情都交于你去做。”

  赵铁将表情一肃,“听凭老爷吩咐。”

  “第一件事,调查香兰,此女很有些诡异之处,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看看她到底是神是鬼?第二件事,去封城陆家,想办法了解一下,文馨当年是否被陆家大夫人灌过一碗绝嗣药?”

  至于文馨当年差点上门做了陆家的良妾,赵修海是知道的,但并不知道这一段。

  如果是真的,那关于满儿的死因,十有八九便如香兰所说了。

  一切问题的症结,都在文馨到底为何无法生育一事上。

  赵铁脸色越发严肃,忙抱了双拳,“是!小的这就去。”

  说完,赵铁便要出门,赵修海又连忙叫住他,“赵叔,天色晚了,明早再出发吧,另外,别让小达犯错。”

  赵铁眼神一凝,“是,小的记下了。”

  “嗯,去吧。”

  赵铁这才出了书房。

  外面果然已是满天星斗,一股凉风袭来,赵铁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天凉了呢,冬天很快就来了。

  愣怔片刻后,赵铁急急地寻了侄子赵达,“小达,我现下接了老爷的令,明天一早就要出发,要外出几天办事。如今家中事多,你且仔细听老爷的吩咐。”

  “老爷要派叔父出去?为何单令你去?是生意上的事吗?”

  赵铁不置可否,“你一向乖顺听话,这几日凡事多留个心眼,莫被人骗了,做出对主家不利的事情来。”

  赵达闻言把声音一沉,“叔父何出此言?小达这点心性还是有的。”

  “那最好不过,若你在这种事情上犯错,也不必我开口,你自己且看着办吧!”

  “叔父放心,小达心中有数。”

  “嗯,那就好。行了,时间不早了,睡吧。”

  叔侄俩自睡下不提。

  张芝麻这一夜却未能安寝,因赵春云半夜里又发了热,张芝麻小心伺候着她喝了药,又拿半湿的巾帕擦了许久,至黎明时,这才退了烧。

  赵修海自然也没能睡好,他内心烦乱无比,直在书房里枯坐了整夜。

  赵家众人有心思浅显一夜酣睡的,比如王牛小雀儿之流,也有心事重重辗转反侧的,比如王大厨和李妈妈等人。

  但是,谁也没曾注意到,在东方刚刚发起鱼肚白时,后院有两道身影自角门出去,在街上赁了马车后,就奔着熊台镇去了。

  车厢空间逼仄,异味扑鼻,比起家里的马车差上许多,然而此时已经不是计较这些东西的时候了,昨天赵修海的举动令文馨内心极是不安,以往他再如何生气,也从没有起过休妻的心思,如今却透出这样的意思,可见他已经打定了主意。

  文馨面沉似水地坐在车上,心中暗自思忖,她父母兄长俱亡,虽有个姨母,却恨不得对自己啖肉噬血,若果真赵修海执意行事,怕是无人能替自己出头。

  她苦思一个晚上,从宗族想到世交,又从亲朋想到故旧,一个个皆被她排除出去。直到最后,文馨终于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熊台镇的李老先生,如今能治住赵修海的并替自己出头的,怕是只有他了。

  事不宜迟,文馨也不敢耽误,天色未亮,她就带了香菊急急地奔着熊台镇而去。

  文馨脸色不好,一言不发地坐着。香菊怕触了她的霉头,便捡了一个角落躲着,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她是怕文馨的,却也暗自窃喜。

  昨日赵修海的意思如此明显,在场众人便是当时难解其意,过后也自然能反应过来。

  她这赵家奶奶的位置,怕是不稳了!呵,早晚有一日,她香菊会将这些年受过的委屈悉数还回去,让文馨也尝尝被人朝打暮骂的苦楚。

  到那时,再看她还如何作威作福?

  马车颠颠簸簸行了近一个半时辰,终于进了熊台镇,停在李家大宅门前。

  文馨香菊二人付了车脚钱,下了马车。

  当下便有小厮上来询问,“不知二位来此所为何事?手中可有请帖或拜贴?”

  香菊缩头缩脑不懂应答,文馨忙出声应他,“好叫小哥儿知道,我们是贵府李老先生学生的家眷,如今有急事求见他老人家,手中并无请帖,也未曾备了拜贴,还请小哥儿帮忙前去通禀。”

  那小厮果然不同一般人家的仆人,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大家气相。

  当下他朝着文馨略一施礼,脸上带了笑意开口问道:“可是浑阳城小赵相公家里的?”

  文馨忙答他,“正是。”

  如今李老先生只收二徒,一个是赵修海,另一个是高笼鹅,高笼鹅尚未娶妻,因此文馨的身份并不难猜。

  小厮知李老先生甚喜二人,因此也不敢怠慢,忙喊了一个小丫头伴着二人进庭院客房里吃茶,他自己则快步进去禀告给二门里的小厮。

  李彦霖听了下人的禀告,脸上立刻有了几分急色,“修海的夫人?这么一大早过来,难道是家里生了事?快快请她进来。”

  下人领命去了。

  不多时,文馨被领了进来。

  “小妇人请李老先生安,今日冒昧前来,多有打扰,还请您见谅。”

  “不必多礼,快说说,家中生了何事?修海怎得没来?”

  文馨拿出绢子拭了拭眼泪,双膝一弯便跪了下来,“小妇人如今已是走投无路,思来想去,天下之大唯有老先生能替我做主,故今日求上门来。”

  看来果然是有大事发生,不过也不怕,只要修海这孩子未曾作奸犯科,他自有手段解救他,“快快起身,有事你但说无妨。修海乃老夫学生,老夫若能出手相助,绝无坐视不理的道理。”

  旁边便有一位婆子上前要扶了文馨起来,文馨便在她的搀扶下落了座,口中却道:“求老先生替小妇人做主,小妇人父母兄长皆已亡故,如今娘家已无人可以相告。而现下家中虽无公婆,却有个姑太太。她一向对我不喜,平日里诸多为难。小妇人当真是走投无路了。”

  “……”

  话听到这里,李老先生突然有些尴尬,他本以为是赵修海出了事,令妻子前来相求,但看来并不是这样,倒像是夫妻之间生了矛盾,过来寻人调解。

  李彦霖干咳几声,“咳咳,修海做事一向稳妥,你二人年少气盛,有些口角,呃,也在所难免,那个,刘妈妈,你领了娘子去见夫人吧,令夫人开解一二……”

  李彦霖话音未落,文馨连忙抬起头来求肯,“好叫老先生知道,如今并不是夫妻间口角,而是,而是他被女色所迷,如今定要休妻另娶啊!”

  !!!

  “什么?”李老先生嘴角边的胡须一颤,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再说一遍,这小子要做什么?”

  文馨眼神一敛,“他要休妻另娶。”

  这就不是简单的夫妻矛盾了,被美色所迷,要休妻另娶,这分明已经是德行不修了!

  竟不知他赵修海背地里是这样的面目,平日里到装得一派君子端方模样!

  “他居然有这等糊涂念头,简直是岂有此理,老夫岂能容他!刘大,刘大……”

  外间的男子听了李彦霖的声音,忙出声相应,“老爷,小的在。”

  “你去,这就去浑阳城里,把赵修海那小子给我绑来,我到要看看,他是生了几个胆子,竟敢做出这等事情?”

  刘大从未见自家老爷发这么大的火,当下也不敢耽搁,连忙领命去了。

  “你且在家里待下,不必拘束,只当在自己家中。”

  文馨忙站起身来,恭声应是。

  “一会儿让刘妈妈领你去见见夫人,待那孽障来了,我们再一起把这事理清。”

  文馨不敢再拒,她也知道来李家一趟,不见见家中女主人,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因此拜别后就由刘妈妈领着去了后院。

  而赵家这边,早饭时间大厨王叔见后院无人过来,自己偷偷令王牛探听了一回,方知这对主仆已经不知去向。

  王叔忙禀了赵修海,他得知消息只略一思忖,便猜出了文馨的去向,这时候老师尚不知内里,如果自己贸然过去,说起这事,他势必会偏帮文馨。

  而赵修海并不想因为这事影响老师对自己的观感。

  如今,他已是不想在文馨身上损失一丝一毫。

  想了想,赵修海叫来了门房的李叔,如此这般嘱咐了一番方罢。

  约莫到了巳时末,刘大果然到了赵家门外。李叔谨记赵修海的交代,听对方说要求见老爷,忙做出一脸可惜来,“好叫小哥儿知道,我家老爷晨起便外出了。”

  “外出了?怎么这么巧?不知去了何处?何时归来?我们家先生可是急召他过去一趟。”

  “哎呀呀,你看这事真是不凑巧。老汉我只含含糊糊听了一字半句,我们老爷约莫是去了封城,与他同去的还有我们家里一个管事,看那意思,没个三五日回不来啊。”

  “可我们先生那边还急等着见他……”刘大想到自己要白跑一趟,很是无奈。

  李叔便试探着问了一句,“要不老汉我这就去追?家里的马都被骑走了,但幸好还有一头驴,他们走了快一个时辰了,纵我追不到他们,也总会在封城见面,必能把话带到……”

  刘大想了想,“罢了,待人回来再说吧。到时候你可莫要忘了,让他赶紧去熊台镇一趟。”

  “哎哎,老汉都记下了。来来来,小哥儿一路辛苦了,快同我进屋喝杯茶水吧,好歹解解渴。”

  刘大也确实渴了,便也没有推辞,进了门房,草草喝了一杯茶水,这才上马走了。

  赵修海虽没去封城,这会儿却也真是不在家。

  他看过赵春云并强令张芝麻去休息后,自己则动身去了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