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铮铮铁骨
江元廷的手冰凉，手指颤抖。
他的拇指，在儿子额头的伤疤上抚摸而过。
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了这四个字你长大了
江川咧嘴笑道“长大了。怎么样，还算壮实吧”
江元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没老子当年壮实，但是这骨头比老子硬，连伤疤都有了，好，好”
江川笑的无比灿烂“青出于蓝，总要有点进步才行。”
江元廷的手摸着儿子的伤疤，又摸了摸他的头，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几年前，那个还不会走路的小家伙，摸摸他的头，被他的胡子扎的咯咯笑
茹升在旁边看着，同样笑的很灿烂。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姑父脸上露出笑容，这让他觉得，带江川来疗养院，是正确的
“不是说不让你来吗，怎么还是跑过来了”江元廷问道。
“幸好我来了。”
江川说道“如果我再不来，就要去抢救室看你了。”
江元廷微笑道“生老病死，谁都有这一遭，没有人能躲过去，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江川说道“那可未必我来，就是要让你度过这一遭”
江元廷微笑着说道“你有这份心，我就知足了。”
“我不光有这份心，还有这份力”
江川说道“放心吧，有我在，就算是阎王亲自过来，我也会把他再送下去”
江元廷呵呵笑道“臭小子，你不光长大了，这吹牛的本事也学会了。”
他的声音不高，语气很虚弱，但话语中的从容与坦然，却是如此的明显。
“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名医大家来给我看过，用尽了各种办法。”
江元廷说道“就连一些奇人异士，也给我治疗过，我的身体情况怎么样，我自己清楚
小子，你已经长成一个男人了，要学会接受，不管是苦难，还是福报。”
江川笑着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说道“你是住后面这个房间吧我先推你回屋。”
江元廷摇头笑了笑，却也没有阻止他。
“升哥，麻烦你在门口守着，接下来如果我不叫你，不要让任何人进入房中。”
江川叮嘱了茹升一句，而后，把父亲推进了屋子里，并且从里面锁上了房门。
看着他煞有介事的举动，江元廷只是在笑，并为阻止，而是任由他去，眼中充满了舐犊之意。
江川把床铺整理了一下，转身就要去抱父亲。
“臭小子，我自己可以。”江元廷抬手阻止了他，“你把我推到床边就行了。”
“行”
江川笑着点头，“我说我这倔脾气是遗传的谁，看来我妈一定很温柔。”
蓦地听到儿子提起妻子，江元廷眼神一黯，旋即，他一瞪眼“你老子我脾气就不好了”
江川把他推到了床边，笑道“那不然呢”
二人才刚见面都不到二十分钟，就像是多年的冤家父子一般，甚至开始斗嘴。
那种血液中蕴含的父子关系，让他们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成为了骨肉血亲
“臭小子”
江元廷瞪了他一眼，而后，他吃力撑着床沿，另外一只手抓着床头的扶手，上身先趴在床上，而后，双臂用力，把整个身体都拉了上去。
这个过程很吃力，江元廷做起来极为艰难，他的两条胳膊都在颤抖。
江川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却没有任何帮忙的打算。
他知道，江元廷在维持自己做老子的尊严。
当一股若有若无的尿骚味传来，江川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原来，父亲瘫痪的，不仅仅只是双腿，而是高位瘫痪
“从小到大，除了老爹之外，我没有佩服过任何人。”
看着江元廷艰难的翻身，江川微笑着说道“爸，你算是第二个让我佩服的。”
无法想象
一个意气风发的战士，变成一个高位瘫痪，连大小便都失禁的废人，江元廷挺过来了，甚至，坚持了足足二十几年。
即便到现在，他依然还不肯服软。
这，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仅此一点，哪怕抛开父子关系不说，江川也依然忍不住心中佩服至极。
然而，越是如此，江川心中的怒火就越是旺盛。
因为，父亲本不该承受这些
他不应该家破人亡
不应该骨肉分离
他更不应该忍受这非人的折磨，长达二十三年
这一切，都是别人强加给他的
江元廷不低头
他咬着牙，以那生来便具有的硬骨头，硬生生坚持了二十三年
一直到如今
到他近乎油尽灯枯的地步
江川脸上的笑容依旧，眼神却冰冷到了极点，胸中有一股浓烈到极点的怒火，几欲喷薄而出
“臭小子，这么大火气”
江元廷的声音，打断了江川的思绪，却见父亲已经在床上躺好了。
呼
悄无声息的吐出一口浊气，江川笑道“年轻人嘛，没有别的，就是火力旺”
江元廷笑骂道“臭小子，行了，你想做什么就开始吧，我这把老骨头就任由你折腾了。”
江川点头“好，我先给你按摩。”
他弯下腰，双手按在了江元廷的大腿上，开始轻轻地揉动。
江元廷笑着，却没有说话。
他的腿，包括他的全身失去知觉的地方，都已经不知道被那些医护人员按摩过多少次了，但从来都不会有效果。
任何试图康复的举动，都只是无用功。
但是，江元廷却没有阻止，因为，这是儿子的一番心意。
“嗡”
突然，江元廷身下的床微微翘起了一些。
江川立刻转头看去，却发现江元廷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遥控器，这是他在操控身下的床，斜靠在那里。
“躺下吧。”江川说道。
“靠着吧。”
江元廷说道“习惯了。”
江川点头“好。”
他没有说这样斜靠着不利于身体中气血运行，大不了多费一些功夫而已。
江元廷靠在床上，就那么看着儿子给自己推拿按摩。
他没有去管江川推拿的动作，只是看着江川，对于他来说，按摩的效果如何已经不再重要，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就是如此。
他只是想看着儿子，多看几眼，因为，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以后再想看，也见不到几次了。
他看着江川，发现儿子虽然很像年轻时候的自己，可实际上，儿子的侧脸线条要比自己更柔和一些，隐约可以看出妻子的影子。
江元廷那惨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病态的潮红，忽然开口说道“从这里往西三公里，有一片小型的墓地，从前面数第三排，左边起第七个墓，是你母亲的。”
江川的动作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又继续按摩。
江元廷问道“怎么，不想去看看你妈”
“想。”
江川点头，说道“但不是现在，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
江元廷问道“还有什么事要做”
“把你的伤治好。”
江川手上的动作不停，笑着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待会再说。”
江元廷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然而
渐渐地，江元廷发现，江川的脸色有些发红，鼻尖都有些冒汗了。
“不用按了。”
江元廷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这么多年，早已经是沉疴难医，如果有办法治的话，我早就站起来了。”
江川没有说话，呼吸微微的有些急促，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
江元廷虽然还在笑，但那笑容却微微有些淡了。
“呼”
把父亲的两条腿仔细的按摩了一遍，江川这才站起来，长出了一口气，“把床放下来吧，翻过来再按一遍。”
江元廷心中轻叹一声，放下了床，在儿子的帮助下翻过身，趴在那里。
江川的双手，放在了江元廷的肩膀上，说道“你从哪里开始没知觉，就告诉我。”
说着，他的上开始下移。
“就是这里。”
江元廷说道。
江川的手当即停下，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几秒钟之后，才缓缓睁开。
他发现，父亲竟然是从最后一根肋骨开始，往下竟然都没有知觉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爸，待会可能会有点异样，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乱动，也不要说话，尽量放松身体。”
江元廷笑道“好”
尽管听出了父亲话语中的敷衍，江川却没有在意，反而神色严肃，开始往下按摩。
倏地
趴在床上的江元廷猛然瞪大了眼睛，两臂一收，就想抬头。
“别动”
江川无比急促的说了一句，江元廷立刻停止了动作，他侧脸趴在那里，眼中充满了惊愕，渐渐地，他那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从他的眼中闪过。
温热
隔着厚厚的冬衣，在那原本已经麻木的腰部，那即便是用针扎，用刀子割肉都不会有丝毫感觉的腰部，他竟然感觉到了一股温热
“呼哧呼哧”
耳边，江川那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不断的响起，江元廷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啪嗒
啪嗒
江川的额头，鼻尖，不断的有汗水冒出，滴落在江元廷的衣服上，他的双手动作越来越慢，却依旧没有停下的迹象。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江川把父亲的整个下半身都按摩了一遍，他终于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的双臂在颤抖，呼吸急促的如同哮喘一般。
“呼”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帮父亲翻过身，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另外一件事，我要带着当年所有跟那件袭击案有关的，所有人的人头，去祭奠我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