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科幻灵异 > 扶苏有琴 > 第23章 山川来
  红光乍现, 一瞬间天旋地转,罡风锐利如刀,割破韩非宽大的衣袖。

  他把孩童死死扣在怀中, 抱着他从半空中滚落到了一片玉树林间。

  玉树似槐而叶细,高悬天际的金乌给它们洒下一片轻柔金纱, 远望之下犹如娉婷美人半遮面。

  这片土地已经不是秦国。

  “先生!”

  扶苏从韩非怀中探出头来,急促喊了一声后, 目光飞快在韩非周身扫了一遍。

  失策,当时应该让暗卫把先生先带走的。

  好在韩非除了衣袖有些凌乱以外,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无碍。”韩非简洁回复一句,低头把他拉起来。

  “公子可否给非一个解释?”

  方才虽说情况比较紧急, 但韩非好歹也带了这小孩一年, 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对方今日的不对。

  公子扶苏,从来不是一个莽撞的性子。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 他怎么也不会如此挑衅那非人之物。

  “呃这个嘛”

  扶苏悄悄别开眼,略有些心虚。

  “解释起来很麻烦,等平安后扶苏再告诉先生吧。”

  扶苏“咳咳”两声,还要说什么时就被韩非一把拉到身后。

  玉树林间骤然浮现出一片诡异的红光,那已然恢复了常人模样的白骨妖从半空中爬出来,柔若无骨般躺在空中。只是她上半身被自己扭曲成了一个极度诡异的弧度,下半截身子则还在另一端没有出来。

  如此场景, 再妖娆也不是常人。

  “你是何人?!”

  韩非惊怒道, 活了几十年, 他从没有想过这世上还有这种存在。

  和能够化作人形的白骨比起来, 他们一瞬间从秦宫中被转移到这片陌生的树林也算不得什么了。

  “奴可不是人哩。”

  白骨妖掩着嘴, 轻快地笑了一声。

  “真是神奇, 你真的是公子非吗?”她道, “公子非在一年前就应该死了,主人的话从来没有错过。”

  “竟连奴也看不出来阁下真身,敢问是哪位大圣座下?这里只有奴在,何必遮掩。”

  至于另一个小子,左右马上就会成为她的新皮,不用多注意。

  韩非觉得莫名其妙,这女子怪异,说的话也颠三倒四,委实不像个正经人。

  “先生可不是妖。”

  在白骨女和韩非对话时,扶苏就观察了一遍周围的情况。

  白骨女特意把他们传送到这玉树林中,定然不是心血来潮。

  感知一遍后,扶苏发觉林间地下似乎有一个阵法,作用尚且未知。眼前的精怪明显是被谁豢养的,也不知对方还有没有同伙。

  白骨妖带着试探的话说出来时,扶苏忍不住揉了揉眉头。

  “不是谁都会像太子丹一样,主动越界去招惹他惹不起的东西的。”扶苏嘲讽道,“或者说,他可能自己没有招惹,但是被你们看上了。”

  “若我没记错,你们不是与人族有过盟约吗?”

  这件事还是地府鬼差透露给他的,扶苏接过槐树枝后,就等于和地府达成了暂时的合作。为了防止某些不必要的意外,关于这个世界的一些基本情况,总是要告知于他。

  这项从上古时代传下来的盟约,就是那些基本情况中的一个。

  上古之时人皇在战后曾与各族定下盟约,盟约条例之一便是双方不得干涉彼此内务。

  多年以后的现在,一部分妖族却背弃了盟约,来到人族之中搅弄风云。

  “人皇已去千百年,你们人族四分五裂,这盟约又能限制到谁呢?”

  白骨女冷笑,“主人说得对,只有那些愚昧的老家伙才会纠结这些没意义的东西。”

  族里那群老东西,守着当年和人皇的盟约又有何用。人皇死了都多少年了,承诺算个屁。凭什么他们要因为一个早该随着老东西入土的玩意,一辈子被限制住,再也不能随心所欲?

  妖族比人族强大太多,若非神族多管闲事,他们根本不需要龟缩一隅。

  只有她的主人,才能让妖族恢复往日荣光!

  “所以你们在中间搅浑水?”扶苏察觉到韩非子搭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估计是被他们谈话中透露出来的内容惊到了,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他手背。

  “现在盟约约束力确实很低,但你们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人族会再出一位人皇?”

  “不可能!”

  这句嘲讽对白骨妖的打击似乎很大,她尖锐叫了一声,情绪激动之下扯断了自己的手指骨节。

  她看都没看就把指骨随手扔了出去,面上带着魅惑意味的笑意瞬间消散。

  “昆仑天女永世不出,人族就绝不会再有人皇!”

  白骨妖一副被踩到了痛脚的模样,她张开双臂,从这具美艳的皮囊中脱身而出。

  衣裳裹着人皮掉落在地,一具人形白骨带着森森寒光从中走出来。

  “韩非早晚都会死,至于你,公子扶苏你本可以再活二十年,是你找死。”

  地面在一瞬间下陷,先前被扶苏察觉到的阵法随着白骨的动作浮上来。诡异的红光蔓延在玉树林间,交织成一圈又一圈的异族文字。

  这血腥的文字在阳光下化作锁链的模样,将下方几人都环绕其中。

  那阵法出现的一瞬间,扶苏脑海中刹那就清楚了它的作用。

  那是一个束缚灵魂的阵法,通常是没本事保证夺舍成功的才会用它来彻底解决原主的魂魄。

  就比如这白骨妖,她目前为止夺来的皮囊,大约都是把人骗到这玉树林中,把对方的记忆剥夺给自己后,再借用这阵法毁灭她们的灵魂。

  这种情况,连地府都很难追踪到痕迹。

  “先生,还请闭眼。”

  扶苏偏头说了一句,在韩非下意识听从后抬手翻出了七弦,信手一拨——

  玉色琴弦荡出无形气流,弦音响起的一瞬间,那瞧着气势磅礴的阵法登时静止。

  颇为可怖的白骨女随着阵法灵光一并被禁锢在原地,下一刻化为了飞灰。

  结束的速度太快,几乎就在韩非眼睛一睁一闭间,白骨妖死得连灰都不剩。

  就,实在是有点

  扶苏微微睁大了眼,盯着白骨妖原本站立的位置半晌后,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注视指尖的七根琴弦。

  这白骨妖啰啰嗦嗦一大堆,他还以为有多厉害,原来这么脆的吗?

  他还特意带了地府给的槐树枝,打算要是打不过就摇鬼差来帮忙呢。

  结果压根就没用到,所以越话唠的家伙越没用对吗?

  比如说这白骨妖,比如说那个疑似跟父王求救的太子丹。

  正在扶苏尴尬之时,半晌没听到动静的韩非睁开眼,忍不住按紧了身前孩童的肩,低声道:“这也在你的预料中吗?”

  “”

  扶苏可疑地沉默了一下,怎么说呢,这个还真没想到。

  如果现在他跟先生实话实说,先生会信吗?

  以及,他原本打算活捉来着,这下子都死透了,他要拿什么跟父王交代?

  要不然,把黑白无常叫出来交差可以吗?

  扶苏摸了摸袖子里的槐树枝,决定还是不要了。毕竟之前就把地府的存在瞒住了下来,要是之后再暴露给父王,怎么想他都会比较倒霉。

  “先生,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七弦早在韩非看过来之前收回,扶苏沉思半晌后摆出一副乖巧的模样,拉了拉韩非的衣袖。

  “我一下子跑这么远,再不回去肯定会挨父王骂的!”他眨巴眨巴眼,可怜兮兮地望着韩非。

  到目前为止仍然惊魂未定的韩非,再度对自己的学生有了某种深刻的认识。

  “公子莫忘了方才的话。”韩非若有所指,旋即转身就走。

  这荒郊野外的谁能认出是哪,只有找到有人的地方询问才行。韩非以前也在各国游历过,对其他国家的方言也有所了解,要打听清楚情况并不难。

  但扶苏鲜少离开咸阳宫,倒是真的不太能适应。

  想到这里,他又停下了脚步。

  扶苏见状,忙小步跟了上去。

  他当然知道韩非话中的意思,先前自己就承诺了,等到安全回去后就跟韩非说清楚这次的情况。

  不过这也意味着,韩非与他的交集会更深,日后立场或许会更难办。

  这一点,韩非未必想不明白。

  不枉他这一年持之以恒刷韩非好感。

  这次行动实在是太大胆了,他也是磨了父王好久才被应允。虽然跟原本的计划有点出入,但收获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如果能一并把韩先生的事情解决,回去之后父王肯定会对他计划中的自作主张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啦!

  扶苏越想越有戏,眼神都明亮起来,周身洋溢着欢快的气息。

  韩非微微低头,便瞧见他这位学生难得如同孩童一般的幼稚模样,且不是他面对太子丹时故意表现出来的那种,而是发自内心的兴奋。

  出宫一趟,就这么高兴?

  韩非不由得怀疑,扶苏这么大胆,是不是因为秦王平日里太拘着他了。

  “先生,那边有人!”

  走出玉树林,又穿过了一座山后,韩非总算是看到了不远处的人烟。

  苍青山峦横卧之处,有两个小小的人影出现在炊烟之下。随着他们越走越近,也能看清来者何人。

  那是一对男女,男子头发花白,全部盘在头顶,露出近乎褐色的皮肤。他身后背着一个大竹筐,正费力地走着。

  而那女子头戴幕篱,垂下的纱布遮住了身形,却能隐约瞧见她穿的是身紫色裙衫。

  扶苏眼神一闪。

  寻常人家是穿不得紫的,更不要说

  这野外荒山,还真是容易出现奇怪的人和事。

  那背着竹筐的老者也看到了他们,他低头跟身边的女子说着什么,便大步上前来和他们说话,声如雷鸣一般。

  “二位可是从那玉树林中逃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

  韩非还未回答,又被扶苏抢了先。

  那老者懊恼般挠了挠头,对着这位小公子解释道:“你们来时的方向只有一片玉树林,那里失踪了很多人,有逃出来的人说里面有吃人的妖怪。”

  扶苏眨了眨眼,“妖怪?”

  “小娃娃,你可莫要不信,我们村子有很多人去那边寻人,最后都没回来几个。”

  他回头看了看后面的女子,又说:“父老乡亲们求到我家主人那里,主人打算和他的朋友正准备去剿灭那妖怪。那位姑娘也是老夫在路上碰到的,你们要不要和她一起过去避一避?”

  这,是不是太热情了些?

  扶苏心中腹诽,要么他主人很厉害,要么这两个人有问题。

  “你家主人在哪里?”

  “前方不远就是榆次,主人在那里隐居。”

  老者飞快答,他看起来粗犷老迈,实则心细非凡。几句话他就发现这两人中,真正做主的不是年长的男子,而是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孩。

  主人和他新交的好友就要去剿灭妖怪,这时候出现的陌生人,无论如何也要看住。

  好在这小娃娃不难糊弄,好奇也好害怕也好,都答应和他们同行。

  老者背着竹筐,走在最前面引路。

  韩非这期间一直沉默着,除了扶苏答应跟这老者去避难时,嘴唇开阖几次想要出声,都被对方以眼神制止了。

  一年了,韩非好似才真正看到他这位学生的真正模样。

  半个时辰后,带路的老者停了下来。

  前方是一片连绵青山,有碧水逶迤于山脚下。天光明亮,水面浮光跃金,时不时可见有银鱼越出水面,带起阵阵水花。

  “这里是那些从妖怪手中逃出来的人暂居的地方,主人之前险些就杀了那个妖怪,她不敢过来。”

  老者指着前方的村落,话语里带着十分明显的自豪。

  “说起来,还不知道二位”

  “在下赵苏,这是我家中先生。”在男子略有些迟疑的话语中,扶苏微微一笑道,“方才还未请问老丈名讳?”

  “老夫随主人姓盖,娃娃你唤盖老就是。”老者看着扶苏与韩非,露出一个淳朴的笑容来。

  “妾身名阿紫,叨扰老丈了。”

  在老者开口之后,那戴着幕篱的紫衫女子轻轻行了一礼,声音婉转娇柔。

  “你们且随老头我来吧。”

  得知姓名后,老者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领着他们往前面走去。

  进入村里需要跨过那条溪流,溪流上架着一座小桥。桥身是用最普通的木头搭成的,样式并不如何奇特,唯独在两边桥头上刻了一个类似阴阳鱼的图案,扶苏瞧着像是道家手笔。

  老者背着竹筐率先走到那小木桥上,在桥的另一头示意他们从桥上过来。

  扶苏挑了挑眉,他发觉那名唤“阿紫”的女子在靠近小桥时,细微地往后挪了几步。

  正当他偏头要去看那女子时,韩非一把抱起了他,径直往桥上走去。

  “先生?”扶苏猛地被人提起来抱到怀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双凤眼睁得圆溜溜的。

  “不是说要去躲避?”

  韩非抿着唇,把小孩往上面托了托。

  他有一肚子疑惑想要得到解答,也明白扶苏是在查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眼前老者身份不明,身边那女子也给他一种微妙的感觉。这里只有他二人在此,韩非好歹是个大人,并不觉得让身为学生的扶苏去交涉是什么好主意。

  “走吧。”

  韩非说完,抱着自家看起来有点懵的学生大步上前,从桥上稳稳走过。

  那紫衫女子见韩非他们动了,这才紧紧跟在后面一同过了桥。

  哇塞。

  扶苏趴在韩非肩头,小小感叹了一声。

  他的判断果然没错,这小地方也是卧虎藏龙啊。

  无他,在韩非和扶苏跨越小桥之时,那桥头刻着的阴阳鱼游动了一圈,无形的气流拂过他们周身,却又没给他们造成任何伤害。

  在他们毫无阻碍从小桥上下来时,肉眼可见那桥头等待着的老者仿佛确认了什么似的,面色都放松多了。

  村落里的屋子都是茅草混合泥土砌成,大多数百姓住的都是这样的地方。不能说条件多好,只有最基本的遮风避雨功能。若是天气坏一些,就连这基本功能也没有了。

  村中有石头铺成的小道,一直蜿蜒到山林间。

  这是个很安静的村落,从他们来到这里,里面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小娃娃,你与你先生暂时住那边的屋子,阿紫姑娘住这边的。”

  老者边说边给他们指着地方,顺着老者的手看过去,扶苏方才发现小道两旁的屋子里是有人的。他们躲在开了一条缝的门后,一双双眼睛闪躲般看着外面。

  “老丈,那是?”

  “那是主人从妖怪手里救回来的人。”老者感叹道,“他们不知道是被妖怪从那里掳来的,受伤太重回不了故乡,主人就让他们暂时留在这里。”

  “他们警惕心很重,轻易不会出来。小娃娃你若是没什么事,可不要去打扰他们。”

  老者絮絮叨叨跟他们说了很多事情,看来是因为过了那座桥的考验,所以把他们当做普通人了。

  扶苏仰头看了看韩非,心里摇了摇头。

  他和韩先生确实是人类,那位唤作阿紫的姑娘可就不一定了。

  不过和之前那白骨妖不同,扶苏没有察觉到阿紫身上的恶意,便暂时将她放在一边。

  等到韩非抱着扶苏走到老者给他们指的屋子门前时,老者才说完了所有需要注意的事情。

  “主人很快就会与他友人去围剿那妖怪,等妖怪死了,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老者扶了扶快要滑落的竹筐,道:“老朽现在要去寻主人了,切记不要随意离开村里。”

  扶苏趁老者还没离开,逮住机会问:“老丈,您家主人有把握杀了妖怪吗?”

  “那是自然。”老者神态骄傲,“我家主人是当世最厉害的剑客。”

  说罢,老者低头沉吟半晌,又道:“不过我家主人前些日子结交了一个好友,那也是个数一数二的剑道大家。”

  “这样啊。”

  扶苏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他想起了之前老者说这是哪里。

  这里是榆次。

  如果是赵国的榆次,没记错的话,他父王示意他去给将闾找的剑术老师,似乎就隐居在这里?

  不会这么巧吧?

  姓盖,还是当世最厉害的剑客。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扶苏眼角抽了抽,他父王还真是能挑。

  就算扶苏几乎不离开咸阳,也从各个方面听说过这位剑客的名声。而能与他结交的剑客,那必然水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看来这一遭,还能给将闾捞个老师回去。

  不亏,这波不亏。

  老者离开之后,扶苏和韩非对坐在了屋中。

  屋内虽小,五脏俱全。扶苏抬手倒了一杯水,殷勤地放在自家先生面前。

  “先生想从什么地方听起?”

  韩非摩挲着手中的杯子,深深看了笑得有些讨好的扶苏一眼,道:“公子不必如此,非只想知道燕太子之事。”

  他只想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情况,并非一定要扶苏将一切都告诉他。

  况且,这种隐秘,秦王也未必会允许扶苏告知。

  “这个嘛”扶苏蹙了蹙眉,“太子丹的情况,我之前也不是很清楚,现在倒是猜到了一点。毕竟一开始我跟父王说好的可不是这样。”

  韩非掀起眼皮,默默看着苦着脸回忆的学生。

  “那要从太子丹刚来秦国时说起了”

  时间倒转回之前,扶苏从青鸾那里得知某个消息的时候。

  因为这件事应该也算得上有些重要,扶苏并没有迟疑,当天晚上就跑去找自家父王了。

  秦宫之中还有一些被秦王特地留下来回收利用的他国探子,见年岁不大的长公子如往常一般甩开一堆宫人,孩子气地往秦王那边跑,也只下意识认为是寻常情况,并没有多想。

  一路小跑到秦王住处时,扶苏在拐角看到一道高大人影独自从殿中走出,连忙躲到了一边。

  那背影十分陌生,不像是秦国任何一位宗室或是大臣,透着一股莫名沉重的意味。

  扶苏当时并未细想,只是跑进殿中喊道:“父王,我有件事要要跟您说!”

  秦王从桌上的文书中抬起头来,将毛笔搁置,不悦道:“这么毛糙作甚,扶苏,你是皮痒了吧?”

  扶苏鼓了鼓脸颊,慢慢停了下来。

  “父王你哪次真揍我了”小声念叨一句后,他上前拉了拉秦王衣袖,“父王父王,阿鸾告诉我,太子丹身边跟了一个白骨妖呢。”

  秦王眼神一动,“哦?”

  扶苏上半身趴在桌案的文书上,捧着脸颊道:“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阿鸾说那个白骨妖修为挺高的,不知道为什么跟在人类身边。”

  “青鸾不也在你这里?”

  “我怎么能一样,”扶苏理所当然道,“我请阿鸾帮忙,可是付了报酬的。”

  凤凰爱乐,他给青鸾弹琴听就足够了。可那白骨妖想要的,太子丹未必付得起。

  秦王微微一笑,“那么,你想做什么?”

  “我觉得那白骨妖,说不定和上次把我带走的人有关系。”扶苏仰头望着上方的父王,笑得格外甜,“父王——”

  “想都不要想。”

  嬴政“亲切”地给了他崽一个暴栗,面上神情看起来十分平和。

  “太子丹那边,用不到你去管。”想到刚才在他这里撒泼打诨的某人,嬴政冷漠道,“他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还有机会来烦他,燕丹那傻逼的情况绝对没有他自己说得那么危险。

  然而就算如此,嬴政也不想自己家的崽子掺和进去。

  “可是父王,那可是个妖诶,我们一直都没找到当初那幕后人,要是那只妖和他是一伙的,那我们不是白白放过机会了么?”

  扶苏睁大眼,努力与老父亲对视,试图说服老父亲同意。

  “我就是去打探一下消息,保证不会出别的问题。”

  秦王狭长凤眼中,倒映出孩童认真的面容。

  长子有某种防卫手段,嬴政是知道的。同样也清楚,就算他不同意,这小子必然也会想别的法子达到自己的目的。

  “若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那便去吧。”

  半晌,嬴政别开头,道:“我拨一批暗卫给你,随你怎么安排。但是扶苏,你要记住,什么都没有你的安全重要。”

  扶苏重重点头,“知道了父王!”

  “对了父王,刚刚那人是谁啊?”得到了允诺,扶苏乐滋滋蹭到秦王身边,摇着他的衣袖问道。

  “就是你要去见的人。”嬴政瞥了这小子一眼,似笑非笑道,“你知道他来做什么么?”

  “做什么?”

  “他来求救。”

  接着,嬴政又轻描淡写丢下一句话:“你若去见太子丹,啰嗦又蠢的就是本人,胆大包天的不用多想,用你的琴弦捆了他就是。”

  扶苏:“”

  扶苏:“!!!”

  “父王,您怎么知道——”扶苏瞬间炸毛,可没有把自己的后手就是藏在身体里的琴弦这件事说出来!

  嬴政毫不留情打破他的幻想,说:“你以为你小子出生时的阵仗很小吗?”

  天晓得嬴政花了多少精力去掩盖那些异象和扶苏之间的关联,这臭小子当年捆嫪毐倒是捆得爽了,要不是料理后事的是站队他这边的臣子,恐怕早就被捅出去了。

  扶苏默默在心底流泪,呜呜呜原来父王早就知道了,那他因为把这件事情瞒着父王还内疚了好久,岂不是白费力气?

  “听好了扶苏,只能打探消息,别做多余的事。”

  嬴政可不管这小崽子心里有多崩溃,他毫不留情敲了一下长子的头,又叮嘱了一句。

  这是今天第二次被敲了!

  扶苏捂着自己被敲到的部分,泪眼汪汪点头,又不敢多说。

  欺负完了小孩,嬴政把桌案上的文书再摊开,状似不经意般遮掩住手边彷如墨玉雕成的枝丫状物件,做一副赶人的模样。

  扶苏敢怒不敢言,泄愤似的狠狠拉了秦王衣袖一把,转身“哒哒哒”跑远了。

  简单说完这些后,扶苏撇了撇嘴道:“现在想来,父王肯定和太子丹达成了什么协议,枉我还怕被发现,在他面前演了那么久小孩子。”

  可你还不到十岁,本来就是小孩。

  韩非心中好笑,再如何表现成熟冷静,眼前他的学生,终究还只是个孩童。

  “燕丹似乎早已知晓那侍女情况。”

  扶苏道:“应该是,先生也有感觉吧,太子丹起初还好,后来是不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韩非点点头,岂止是不对劲,简直就像换了个人,只不过有着太子丹的模样和记忆罢了。

  “那就是了,那个白骨妖可以借助阵法剥夺他人记忆和皮相为己所用,我看太子丹虽然不是这么个情况,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扶苏想起一开始那个话唠又跳脱的燕丹,以及后来在一瞬间变化的太子丹,不由得叹了口气。

  好歹是燕国太子,自身出了这么个情况,竟然都不敢告知身边的人,硬是千里迢迢跑到了秦国才敢尝试求助于父王。

  也是,他身边能有一个白骨侍女,未必不能有第二个。

  就是有一件事情扶苏比较费解。

  按理来说太子丹也知道将来秦国会吞并燕国,他怎么就能放下心来请父王相助呢?要是父王不答应,那不就完蛋了。

  还是说,太子丹与父王以前的关系其实很好?

  想起自家老父亲提起燕丹的嫌弃眼神,扶苏晃晃头掐灭了这个想法。

  韩非心中想的却是更多。

  今日所见一切早已超出了他预料之外。若说这神鬼精怪之事只有秦王和扶苏知晓,他还能说服自己有可能是秦国王室隐秘。

  可在赵国的榆次都有人和精怪打交道,这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山精野怪都是存在的,那神祗呢?

  那些各地传唱的歌谣中,那些被提及的神祗是否也存在于云端之上?

  这个想法太过于震撼,以至于韩非短暂性忘却了自己的身份责任,神思飞到了浩渺九天。

  “先生可是在想,为何自己从前不见这些东西?”

  扶苏见韩非神色凝重,笑道:“不知先生可否发觉,您的直觉非常灵敏,甚至在某一瞬间能察觉到本质。”

  “倘若我是妖族,在想要混入人族之中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出现在您面前的。”

  说完这句话,扶苏忽而浑身恶寒,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人皇与盟约又是?”韩非凝视了这个孩子许久,方才慢吞吞道。

  “这暂时还不能告诉您。”扶苏为难道,“似乎是上古时代,三皇之一的人皇与其他族群在渭水之畔定下的盟约。我只是听说过一些,并不知晓全貌,方才也是诈那白骨妖的。”

  谁知道一诈就出,阿鸾还说这白骨妖修为挺高的呢,完全没想到那么不经打。

  那昆仑天女又是谁?

  这个称呼到了嘴边,韩非忽而感到仿若自远古而来的莽荒气息,浩渺而又苍茫,骇得他登时闭上了嘴。

  “有人来了。”

  扶苏忽而回头看向门口,只见一人推门而入,沉声道:“人皇盟约之事,你如何知晓?”

  那是个着深灰布衣的男子,长发随意系在脑后,腰间挂着一柄不甚起眼的长剑。

  他长相并不算特别英俊,唯独一双眼看过来时目光如炬,加之面色冷峻,就给人一种极重的压迫感。

  他就站在那里,却有一种藏锋于内的气度。

  大意了。

  本以为村落里都是普通人,扶苏这才直接在这里跟韩非解释。

  却是忘了这里的主人并不是。

  “你是谁?”

  尽管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扶苏还是开口问道。

  那男子低头看着扶苏的模样,眼神闪过一丝恍然,正要开口时,外面忽而传来一声巨响。

  他们同时听到了一声女子的痛呼。

  男子稍作迟疑,还是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扶苏与韩非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村中的小道上,那个紫衫女子掩住她的幕篱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衣裙上沾染了不少灰尘,瞧着分外狼狈。

  是那个自称“阿紫”的女子。

  小道尽头的木门半掩半开,接着一道雪亮剑光从中劈出。

  阿紫以一种常人达不到的速度消失在原地,她原本站立的地面立刻出现一道深深裂缝。

  “这、”韩非连忙拉着扶苏往后退了退。

  剑光之后,从里面走出一广袖翻飞的年轻男子。

  这青年轩昂俊美,着一身黑白相间的道袍,乌发被悉数收在高冠之中。轩轩然立于林间广袖翻飞,眉眼淡漠好似积了千年风雪。

  扶苏眼下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死死盯着对方。

  他记忆里从未有过这张俊美轩昂的脸,却觉得他身上有种熟悉至极的气息。

  “阁下是?”

  青年原本目光看向的是那紫衫女子,却忽有所觉,朝扶苏看过来。

  他腰间玉佩剧烈颤动着,接着从里飞出一道玉色华光,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没入扶苏眉心。

  轰——

  一道巨响在扶苏耳边炸开,他听不到有谁惊慌失措唤他的名,他眼前已然没有那身姿轩然的道长。

  神魂震荡之间,只见一片广袤荒原。千万年的岁月,于此刻揭开序幕——

  山川移位,日月无声,皎皎明珠坠血海,大火生红莲。

  天柱折,地维绝,谁拨琴弦五十引得量劫起,声声急促催心折?

  弦音与剑光相击,金衣剑客倚天踏浪,剑锋所指是故人。

  他看到一双氤氲着江南烟雨的眸,一张笑若春风的桃花面。

  隔着千万里浪涛,那少年剑客启唇,从遥远的时空彼端传来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