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的消息迟迟不来，三月底，北边来的一条消息让郭臻心生警惕：杀胡口守备邢凯调任偏关，焦博从大同守军中提拔军官李利任新守备。</p>
杀胡口换守备，对商盟来说着实不是一件小事，郭臻立刻命贺英探知李利的底细。</p>
贺英动作迅捷，两三天内就探明这个李利原本就是宣大镇得胜堡的百户，在焦博初到大同巡视的时候得到赏识，随后连续被推荐提拔，算得上是焦博的亲信。</p>
贺英从同僚的口中得知，李利这人治兵严格，简而言之，算是个在边军中还有些本事的人。</p>
这对郭臻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这些年商盟和邢凯合作愉快，此时突然换一个人肯定有原因。</p>
等待了十几天后，杀胡口果然有了反应，新守备李利新官上任，对从杀胡口出塞的商队严格统计人数，出塞多少人，商队返回时又多少人，平日里杀胡口边关许出不许入。</p>
这对往返的信使极为不便，但李利对商队中运出塞的铁甲兵备还是视而不见，任由出塞。</p>
郭臻明白了，这是焦博在给他警告。</p>
漠南大战后，郭臻半数时间待在塞内，在大同住的时间尤其长，商盟独揽杀胡口商道，明部这几个月来在大同和右玉的动静引起了焦博的警觉。</p>
在郭臻眼里，大同巡抚焦博是个好官，也算是个有胆识的官，但这个时候可不是一件好事了。</p>
焦博能放任蒙古人从大明获取物资，但他绝对不能容忍明部向大明渗透。</p>
知人知面不知心，无论郭臻原先的身份如何，他创建的明部在大明人眼里还是土默特人的藩属，焦博身为大同镇父母官当为大同镇的安危负责。</p>
从杀胡口守备换人后，郭臻就没敢再回大同城，四月中旬，郭臻接到焦博传来的消息，命他入府会晤。</p>
秦锋也心生不安，劝他不要再随意入城。</p>
郭臻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见焦博一面，毕竟商盟的生死线还掐在别人手里，焦博也不是没给他留余地。</p>
大同府固若金汤，入了城带再多护卫也没有用，郭臻索性孤身一人直入巡抚衙门。</p>
这一次连给门卫的送信礼都免了，听郭臻说出自己的身份后，门卫一溜烟进府内通报，片刻后领郭臻入内。</p>
“拜见巡抚大人！”郭臻随意拱手。</p>
“你能来，我很高兴！”焦博态度很和善。</p>
“请问大人最近的举动是什么意思，鸟尽弓藏了吗？”郭臻以土默特明部千户的身份说话，一点也不客气。</p>
“你是大明人还是土默特人？”焦博答非所问。</p>
“我是大明人！”</p>
“如何证明？”</p>
郭臻沉默片刻：“无法证明！”</p>
“这样就对了，我不是对你不信任，实在是你统领的明部太特殊了，请你顾及我的难处！”身为一镇巡抚，焦博对郭臻说出这样的话，是十分丢身份的事。</p>
漠南大战后，宣大镇对近在咫尺的蒙古人也多了一份敬畏，去年郭臻想入关时，说过那些威胁的话焦博也记得很清楚。</p>
郭臻继续沉默。</p>
“我已经向朝廷说明了你以及明部的情况，只要你能坚持，相信明部迟早有回归的一天！”打一个巴掌丢一颗枣，焦博也担心郭臻愤怒之下做出他最担心的事情。</p>
“大人没有骗我？要知道朝廷中的事我也不是一无所知的！”</p>
“你只管去探寻，便知真假！”</p>
“好，大人若真是如此，在下不会让大人为难！”</p>
无论是大明的宣大镇还是漠南草原，都在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明部在这种暂时的和平中艰难的成长，就像嫩芽在穿越荆棘林，终有一天能生长成参天大树。</p>
也许与焦渊博摊开了说并不是一件坏事，猜疑会让双方花费更大的精力去彼此提防。</p>
郭臻的大黑马踏出边塞的关门，杀胡口的守备李利亲自来相送。</p>
“郭千户，在草原待得闷了，欢迎来大明散散心！”李利话里有话，一看就不是个简单角色。</p>
郭臻在大黑马上回头，眼神凌厉：“我本就是大明人，明部所有人的家园都在塞内，希望李守备能时常体谅流落塞外的大明人的难处！”</p>
李利与郭臻对视片刻后移开目光。</p>
郭臻的大黑马越过峡谷，奔走向草原。</p>
李利看着郭臻一行人从视线内消失，心中不禁感慨，巡抚大人交给他的任务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轻松。</p>
冰雪解冻之后，漠南草原也失去了冬日的宁静。</p>
察哈尔部落和河套草原不够放牧，开始分批渡过黄河，沿归化城北向东方迁徙游牧。</p>
额哲非常小心，尽量不去触犯土默特人的利益，命汗帐骑兵维持东行路线。</p>
从漠西返回后，若非逼不得已，没有人再想回到那里，额哲只能让部落在土默特人的周围寻找牧场。</p>
部落迁徙不是行军，不可能都沿着同一路线行走，散乱的牛马牲群连绵数百里地。</p>
探知囊囊的部落逃离张坝草原后，额哲决定迁徙一半的部落往张家口外，一面可以为部落获取充足的水草，一面还可以继续招揽其他曾经逃离的部众。</p>
蒙古诸部连年征战，部众损失惨重，漠南草原完全可以养活现有的土默特部落和察哈尔部落，前提是两者可以和平共处。</p>
但显然，这非常难！</p>
从察哈尔人再次出现在漠南的土地起，冲突就不可避免。</p>
连俄木布汗也弄不清楚有多少部众的家人死在林丹汗的西迁中，那是一场让蒙古彻底衰败的大战，蒙古最强大的部落击败了最富有的部落。</p>
为了生存，俄木布汗知道容忍，各部落的统领也能容忍，但普通牧民的脑子里可没那么复杂，他们的憎恨掩藏不住，更何况还有暗手煽风点火。</p>
夜深人静，雨季之后草原多数日子是阴天，伸手不见五指。</p>
几个灰色的蒙古包围成一团，不远处的草地上歇息了密集的牲畜群，杀狼犬摇着尾巴发出粗重的喘息声。</p>
黑暗中，窜出几十道黑影包围向蒙古包。</p>
杀狼犬发出尖锐的叫声扑上去，它们能对付凶横的豺狼，但对老练的猎手毫无威胁。</p>
黑影里的骑士点燃火把，奋力扔向帐篷方向，火光闪耀中几只利箭飞过，尖锐的叫声变成哀鸣。</p>
帐篷内的察哈尔人慌慌张张跑出来，沉默的黑影策马环绕聚居地奔跑，火把飞向牛皮帐篷燃起熊熊大火，其中掺杂着致命的利箭。</p>
女人和小孩的哭声在黑夜中传播得老远，黑影中的骑士毫不留情，冷酷的用手中的弓箭夺取生命。</p>
一刻钟不到，有人打了个响亮的唿哨，黑影退去，隐没在黑暗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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