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杜芸的整个注意力都在老宋头的那句话上，没有留意肖氏的反应。
五十两银子，还真不是小数目。
对她们这个家而言，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忽然，手被握住，她顺势低下头，看见一只干瘦但很纤细的手正覆在她的手上。
她抬头看去，正对上肖氏那双憔悴中透着温柔的眼睛。
“去烧点水，一会儿我给你爹擦擦。”
杜芸微微蹙眉，不知为什么，明明是一句很平常的话，但杜芸隐隐感觉有点怪怪的。
就在她晃神的时候，肖氏已经上炕，拉开炕柜，半个身子探进去在找什么东西。
正在配药的老宋头，最先明白了肖氏的意思，放下手中的东西，问道：“你既然有了这个打算，那这药就不用再配。”
肖氏抱着一身衣裳，退出炕柜，回头看向老宋头，“好，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您。”
“哎。”
老宋头摇摇头，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要说这个杜大仲也是太作，好好的非要去跳什么河，要是不跳河，老杜婆子能过来又打又骂么？
要是不跳河，那个小疯子至于撞邪么？
哪里还有现在这么的事儿了。
这下好了，给自己的命作没了，不作了。
杜芸听着他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听了半天没弄懂是在说啥，这人还烧着呢，怎么就不用开药了？
见老宋头背起药箱要走，她急忙伸出手拉住带子，“为啥不开药了，我爹浑身滚烫，就这么个烧法，好人也得烧费了。”
何况她爹还不是个好模好样的人呢。
老宋头看了一眼肖氏，“你问你娘，天都快亮了，我得抓紧回去眯一会，白天还得上地。真是的，又折腾了一宿。”
杜芸没去理会他的抱怨，而是看向肖氏，同时也没撒开手。
“娘，为啥不让开药。”
“开了药也是无用，五十两银子咱家根本拿不出来，这可能就是你爹的命，这样也好，省得再遭罪了。”
说着，她看了看门口，“去，送宋大夫出去，回来烧点热水，咱们给你爹收拾干净，让他体体面面的上路。”
这是她能给他的最后的体面了。
五十两银子对这个家来说就是一个不可能的数字，想想这个数字，她就一阵阵的绝望。
不是狠心不治，是压根治不起。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眼前阵阵发黑，心一阵阵发虚，她用力掐了一下大腿，暗暗咬了咬舌头，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去！
她是三个孩子的娘，她必须要坚强！
每当浑身无力忍不住想哭的时候，她就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她不能再向过去那样，遇到什么事情就知道六神无主，就知道哭！
不行！
为了她的孩子们，为了她的大闺女不那么辛苦，她也必须要坚强起来！
日子还长，她要好好的护着她的孩子们长大。
杜芸这会儿才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目光落在肖氏怀里衣裳上，敢情是找装老衣服去了？？？
她顿时有些无语。
这都哪跟哪啊，人还没咽气儿呢，事情还没真的到绝境，怎么就开始先自己泄气了呢。
这就好比两军打仗，一看对方黑压压的好几十万人，而自己这边才几万人。
傻眼了，这仗还打啥呀，赶紧跑！
“娘，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行不行咱们总得试试。试了以后，哪怕不行，到时候再放弃，您也算是对的起您跟我爹夫妻一场，我也算是对得起我跟我爹的父女一场了。”
“可是....说的容易，这五十两银子就是把咱们娘几个卖了也凑不上啊。”
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说的容易，五十两银子，上哪去弄？
“走一步算一步，先把眼前顾好了，其他的往后再说。”她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老宋头，“劳烦您给开药。”
肖氏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但目光触及到她那双布满红血丝的双眸时，话咽了回去。
在老宋头嘟嘟囔囔的碎嘴子中，药单出来了。
杜芸跟着他回家取药，一并将这次连同上次的诊费一共八十五铜板，一齐给了老宋头。
老宋头接过钱，掂了掂，脸上划过一抹挣扎。
要说这钱啊，还真是个好东西，没有的时候，想要，有了，却又觉得良心过不去。
内心撕扯了半天，最终还是将这八十五个铜板递回到杜芸的手里。
“这事儿先不急，等你爹好一好再说。”
说完，不等杜芸说话，他转过身，背对着她，打了个哈欠。“赶紧走，别耽误我老头子睡觉！”
杜芸愣住了，盯着他的背影，眼睛里蒙上一抹惊愕以及细细碎碎的感动。
听见关门声，老宋头睁开眼睛，看向空空的门口。
一股悠悠的叹息声在寂静的屋内响起。
这吃人的世道啊，生生磋磨着这世上每一个奔波的灵魂。
回到家，
杜芸洗手煎药，药煎好后，端给肖氏，然后转身去了外屋地，眼见天亮了，孩子们就要起来了。
热灶做饭，水烧开，将化开动的苞米面倒进去，勺子在锅里快速的搅拌。锅里没有硬疙瘩后，灶上添柴。小火烧开。
趁着这个空档，转身拿来盆子，舀了一碗面，和成面团，放在一边醒着，野菜洗干净切碎，割下半块肉切碎，倒进菜盆子里。放上盐。
弄好之后，拿来一个空盆，将苞米面粥淘出来。刷锅倒油，烙饼。
不多不少，烙了八张饼。
六张饼装在一个盘子里，另外两张饼单装在碗里，放在一边。
收拾完这些后，杜芸洗了洗手，拉开东屋的门。
“娘，饭做好了， 你现在吃，还是等着孩子们醒了一起吃？”
喝净药碗放在一边，肖氏拿着帕子一边给杜大仲擦嘴，一边回道：“还不太饿，一会跟孩子们一起吃。”
“那行，我把饭放锅里，一会您想着吃。”
说着，杜芸把围裙接下来，搭在绳上，扯下头绳，随便绑了绑头发。
“你干啥去？”肖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