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永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拜帖，认真地数了数上面的字数，估摸了一下。</p>
觉得这十来个字，若是加上名字，敬语，应该没有办法完整地表达出何时何地在哪里，以何种方式见面。</p>
于是他心头生出一计。</p>
“牧之，你过来。”</p>
冯永招呼道。</p>
“山长可是有什么吩咐？”</p>
张牧之凑上来，作出听命的姿态。</p>
“你给我写个回贴，就写四个字：恭候大驾。记住，要用拼音写上，不用写文字。”</p>
你欺负我是文盲，我就对你耍流氓。</p>
有本事你也能看得懂我的回帖？</p>
当手下的奴仆把冯永的回帖送到自己手上，韩医工打开看到那鬼符一般的文字时，眉头就是一皱。</p>
“这是何种文字？”</p>
他把回帖递到狼奴手中，“狼奴你看看，对这种文字可有印象？”</p>
狼奴仅仅是看了一眼，就把回帖用双手恭敬地送了回去：“主人看不懂的东西，小人怎么可能知道？”</p>
韩医工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不怒反喜：“虽然看不懂，但如此一来，这冯郎君确实是出身隐世无疑了。”</p>
“这冯郎君的师门，定然是渊源极深，否则如何会这等世间早已失传的文字？”</p>
听到韩医工这个话，狼奴小心地问了一句：“主人的意思是，冯郎君师从上古师门？”</p>
韩医工拂了拂胡须，缓缓道：“若非上古师门，岂有这等文字？”</p>
“主人，上古师门，多有能人异士，不可轻惹啊！”</p>
狼奴提醒道。</p>
“我们韩家自有祖训，我既是韩家人，又岂能因为对方是上古师门而退缩？”</p>
韩仇神色坚决。</p>
冯永站在营地里，不时地拿着价值五十万缗的望远镜看看对面一动不动的胡骑阵营，又不时地看看天色。</p>
能拖延时间，这是他非常乐意看到的。</p>
不一会儿，只见对面就出来几个人，在两军的最中间地带铺上毯子。</p>
然后又有人抬出两个案几，把案几放到毯子上，后面跟着的人在案几上摆上些食物和器皿。</p>
待摆放好一切，所有人都退了回去。</p>
对面又派出人来：“冯郎君，我家主人请郎君前往一叙。”</p>
说完，策马向一边跑开。</p>
冯永举着望远镜看到对面出来一人一骑，走到案几那里跪坐下来，似乎在等待自己前往。</p>
他把望远镜拉到最长，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p>
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其他陷阱，这才吩咐道：“把我的马牵来。”</p>
“山长！”</p>
“君侯！”</p>
……</p>
这一回，不但是张牧之，就连部曲也有人劝阻。</p>
“不用怕。”冯永摇头，“对方若是真想要着急取我性命，就应该让骑军直接冲杀。而不是在两军中间摆下宴席，只让一人在那里等我前去。”</p>
望远镜里看得很清楚，那就一个老头，宽衣大袍，又不带任何兵器，怕什么？</p>
难道人人都是赵老爷子？</p>
再说了，赵老爷子如果不用兵器，在穿着宽衣大袍的情况下，与自己贴身肉搏，一时半会也未必能拿下自己。</p>
现在这个时候，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正合自己之意。</p>
对方这种典型的反派拖延作风，冯土鳖表示很喜欢。</p>
他摸了摸身上，感觉到戎衣里的那一层细密锁子甲，心头一安。</p>
翻身上马，一夹马腹，便向前冲去。</p>
“吁！”</p>
三百步对于骑马来说，不过是短短的一段距离。</p>
“韩仇久闻冯郎君之名，今日终于得见，幸甚。”</p>
待冯永下了马，早就等候在那里的韩医工起身，对着他行了一礼。</p>
冯土鳖自然不会害怕一个糟老头子，他对着韩仇拱了拱手：“冯永应邀而来，不知长者有何见教？”</p>
“冯郎君先请坐。”</p>
韩仇没有一丝倨傲，更没有一丝身为长者的架子。</p>
反倒是神色肃然，似乎是在招待贵客一般。</p>
冯永看到他这模样，心里更是狐疑。</p>
只是对方这么有礼貌，自己自然不好说什么。</p>
他从马鞍后面摘下胡床，大踏步走到案几前，摊开胡床，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这几年来，他就一直没跪坐过。</p>
再说了，鬼知道这次谈话要多久？跪得腿麻了起不来，那就丢人了。</p>
倒是韩仇看到冯永这个动作，目光闪了闪，“冯郎君亦喜胡人之物？”</p>
冯永听了，暗中撇了撇嘴，你管我呢？</p>
心里这般想着，不过嘴里却是要说得高大上一些。</p>
“我冯永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物，从来只看对我有没有用，而不是看是属汉还是属胡。”</p>
“妙哉！”韩仇一听到冯永这话，眼中爆出光彩。</p>
只听得他一拍案几，大声喝彩，然后倒了一杯酒，“冯郎君此话，深得吾心，我先干为敬。”</p>
说完，他仰脖喝了下去。</p>
两人的案几上皆摆着同样的东西。</p>
有肉，有酒，还有木瓜，桔子。</p>
冯永坐着不动，感觉这人就是个精神病。</p>
也不知道这句话戳中他哪里的g点了，让他这么兴奋。</p>
而且你叫我干我就干？那我多没面子？</p>
万一有毒呢？</p>
他伸手拿了一个桔子，剥开吃了起来。</p>
韩仇看着冯永吃得汁水四溅，只当他是纵性自然，当下开口问道：“冯郎君难道就不好奇为何我会邀请你前来一叙？”</p>
“我不认识你。”</p>
冯永嚼着一瓣桔肉，这桔子味道不错。</p>
“你请我来赴宴，又不是请我来猜谜。”</p>
韩仇哈哈一笑，“冯郎君言语倒是爽快，那我再遮掩，未免有失于气度。”</p>
“那我就直接说明来意了，此番来，其实我是想问冯郎君一件事，再向冯郎君借一样东西。”</p>
冯永听这话，心头一惊。</p>
《三国演义》里曹阿瞒也是这么对自己的粮草官这么说的。</p>
他还没等桔子还没咽下去，就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断然拒绝道：“问事情可以，东西不借！”</p>
韩仇虽然早料到不能轻易地借到东西，却是没想到冯永居然这么回答，当下就是被噎了一下。</p>
这个话怎么接？</p>
我若是直接问事情呢，总觉得就是答应了对方不借东西。</p>
若是不问事情呢，那后头怎么开口借东西？</p>
“冯郎君，有些话，不要说得这么满。”</p>
韩仇觉得自己养气多年，居然被对方三言两语就打乱的心境，当下心里就是有些吃惊。</p>
此人看起来小小年纪，却是深得操控人心之要，竟然能在不知不觉间就掌握了说话的主动权。</p>
“其实我本不欲与冯郎君为敌。要不然冯郎君觉得，就凭你那如今那两百余人，可能挡得住我身后的一千精骑？”</p>
冯永脸上没有一丝变色，满不在乎地又剥了一个桔子，“能不能挡得住，打了才知道。”</p>
他塞了一瓣桔子到嘴里，“你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你究竟是谁，怎么能驱使鲜卑胡人为你所用？”</p>
再向三百步开外的精骑，他就有些咬牙切齿，“前些日子，我一直想办法收服鲜卑秃发部，没想到最后他们居然背叛了我。”</p>
韩仇听到这话，脸上终于露出笑意：“冯郎君一招驱狼吞虎，实是精妙。若非是我，只怕如今秃发部已入君之彀中矣。”</p>
冯永听到这个话，眼睛微微一眯，“所以是因为你？”</p>
“秃发匹孤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物，当年他能带人出走拓跋部，又岂会背叛部族的恩人？”</p>
韩仇淡然一笑，“更何况当年他带人背离拓跋部，害得拓跋部势力衰微，我又岂会救他？”</p>
冯永一听，更加糊涂了。</p>
“那些鲜卑胡，非是秃发部，而是乞伏部的。”</p>
韩仇似乎知道冯永误会了，主动解释了一句。</p>
“乞伏部？他们是从凉州过来的？”</p>
冯永这一回，终于无法掩饰住自己的震惊。</p>
妈的，出大漏子了！</p>
鲜卑乞伏部，与秃发部一样，也是从拓跋部分化出来的。</p>
但是他们比秃发部更早地向南迁移。</p>
秃发部在向西迁移，寻找自己的牧场时，就曾遇到过乞伏部。</p>
冯永曾刻意了解过鲜卑。</p>
所以在与秃发阗立谈起鲜卑人时，他知道乞伏部中的一小部分，如今就在凉州，散落在金城郡。</p>
如果这一千精骑是乞伏部鲜卑，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凉州出兵了！</p>
而且不是从洮水过来的，否则自己不可能不知道消息。</p>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是从陇西最西边的河关那边渡过黄河，越过枹罕和白石城之间的大夏河，从南边绕过大夏城来到这里。</p>
怪不得秃发部成了缩头乌龟！</p>
因为秃发部在西海那边的牧场，还处于曹魏的控制之下。</p>
他们在确定大汉能给他们提供足够的庇护之前，肯定是不敢明确地反对曹魏。</p>
冯永的驱狼吞虎，就是为了一步一步地把秃发部逼到自己这一边。</p>
没想到计还未成，突然就出了这种变故。</p>
可是秃发阗立为什么不提醒自己？</p>
冯永心里闪过这个问题，然后又忽略了过去，因为眼前不是想这个的时候。</p>
光看韩仇能驱使叛胡为己所用，冯永就知道，他带着一支精骑穿过叛胡的地盘，根本不是什么难事。</p>
“我与凉州刺史有些交情，与鲜卑胡人的渊源更是深厚，再加上这些胡骑性命对于河西的魏人来说，算不上什么。”</p>
“若是一支胡骑就能扰乱汉人在陇西的部署最好，就算不能，全死了对魏人也没什么损失，所以凉州刺史就答应我带这支胡骑来陇西。”</p>
韩仇看着冯永脸色忽阴忽晴地坐在那里不语，又微笑地解释了一句。</p>
听到这个话，冯永嘴角一抽。</p>
老小子，你当真是赚大发了！</p>
一支千人精骑，截住了大汉的街泉亭侯，护羌校尉。</p>
秃发阗立，你个王八蛋！</p>
河关和枹罕的叛胡也是一群王八蛋！</p>
都是孬种！</p>
冯永心里在破口大骂，脸上却是平静如常。</p>
“原来如此。想不到韩先生的交游竟是如此广阔。”</p>
韩仇谦虚道：“不过是世间的微末之事罢了，不值得冯郎君这般称赞。我们还是谈谈我们之间的事。”</p>
“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p>
冯永实在是看不懂眼前这个老头究竟想要做什么。</p>
若是自己带兵进入凉州，突袭拦截了凉州刺史，肯定是二话不说，直接开干，掳了就走。</p>
掳不走就砍下脑袋带走，反正贼不走空。</p>
反派死于拖延症，智者不为也！</p>
“冯郎君可认识兰陵笑笑生？”</p>
冯永听到对方问起这个话，眼睛当场就鼓了出来，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一口碎桔肉从嘴里喷出。</p>
“咳咳咳……”</p>
他扶住案几，咳了半天，这才喘着气说道，“让先生见笑了，吃个桔子都能被呛住。”</p>
韩仇也不在意，优哉游哉地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p>
冯永的表现，让他已经有了答案。</p>
“先生也喜欢看游侠小说吗？”</p>
冯永试探着问了一句。</p>
“九流十家，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小说。”</p>
“而兵家乃是世间人王所忌，未列其中，不知冯郎君出自哪一门？”</p>
韩仇不答反问。</p>
“杂家。”</p>
冯永一口咬定。</p>
韩仇点头，相信了冯永的话。</p>
因为没人会拿自己的师门开玩笑。</p>
“那么兰陵笑笑生，可是出自小说家？”</p>
冯永想到一万种可能，也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找自己打听兰陵笑笑生。</p>
他含糊地回了一句，“唔，唔，可能吧。”</p>
韩仇眼中露出向往之色。</p>
“小说家常录民间秘闻，所记不见史载。当年楚汉相争，世人只知史书所记的群英耀世，却不知这背后多少骇人秘闻。”</p>
“兰陵笑笑生能著出《紫电青霜记》等秘闻小说，想来定然是师门所传。”</p>
冯永沉默，他不想接这个话题。</p>
哪知韩仇最后又来了一句：“冯郎君既然认识兰陵笑笑生，那么就定然知道，那本《武安君兵法》的下落了？”</p>
什么《武安君兵法》？我还《武穆遗书》呢！</p>
我不知道！</p>
你莫要胡说！</p>
冯永脸色终于变了，老子这是遇到看小说走火入魔的家伙了？</p>
看你这模样，没有六十也有五十了，还这么幼稚？</p>
“韩先生，那什么《武安君兵法》，都是编出来的。上头不是写了吗？纯属虚构……”</p>
冯永小心地劝说道，同时心里也在遗憾。</p>
可惜这个空间没有磁暴步兵，也没有雷电法王，不然倒是可以让此人尝一尝什么叫电击戒瘾。</p>
“冯郎君，你我都是山门中人，就不要再拿这种糊弄世间愚蠢之辈的说法来敷衍我了。”</p>
冯永心里在嘀咕着，韩仇却已经是眼中发出狂热地光芒来。</p>
“当年先祖为布衣时，靠他人糊口度日，为众人所厌，被屠夫所辱。”</p>
“奔项梁而无名，归项羽而不用，投刘邦而未奇。然一朝得拜大将，定三秦，擒魏、取代、破赵、胁燕、东击齐，南灭楚，名闻海内，威震天下。”</p>
“若非他得奇书，何以前半生潦倒不堪，后半生国士无双？”</p>
韩仇越说，神色就越是激动：“冯郎君，那兰陵笑笑生，现在何处，可否告知于我？”</p>
冯土鳖抹了抹额头的冷汗。</p>
他终于听明白了对方说的是谁。</p>
那可是韩信啊！</p>
“国士无双”，“功高无二，略不世出”，被后人奉为“兵仙”、“神帅”的韩信。</p>
你找兰陵笑笑生打听韩信的事？兰陵笑笑生知道个鬼哦！</p>
“世人多问其人，皆不可闻，我又如何得知？”</p>
冯永推脱道。</p>
韩仇早料到他会这么一说，也不介意。</p>
“若是冯郎君师门与兰陵笑笑生师门有旧，不便陈说，那亦无妨。但有一物，请冯郎君必须借我一观。”</p>
韩仇似乎已经断定冯永肯定认识兰陵笑笑生。</p>
“什么东西？”</p>
“就是《紫电青霜记》里所载，先祖曾得到过的《武安君兵法》！”</p>
尼玛！</p>
冯土鳖额头的汗流得更多了。</p>
他看向韩仇那狂热的神色，心头掠过一抹亮光：“不对啊，淮阴侯当年被夷三族，哪来的后人？”</p>
你特么地敢骗老子？</p>
“四百年前的秘闻，冯郎君不知晓，亦是在情理之中。”韩仇了然一笑。</p>
喜欢蜀汉之庄稼汉</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