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个人絮絮叨叨，已经把两人未来的日子勾勒出来，从定亲到成亲，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p>
云裳静静地听着，任由泪水不停地落下，浸透他后背的衣衫。</p>
若是可以，她多么想就这样趴在他的背上，跟着他走到天荒地老，再也不要过什么劳什子的年。</p>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过了这个年，会变成什么样，那是她地狱生活的转折点。</p>
少年似乎察觉到后背滚烫的炙热，身形一怔，终于停下了自说自话，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p>
“裳儿妹妹，你怎么了？你若是觉得过年就提亲有些早，再等上一年两年也没什么的……”</p>
云裳死死地咬住红唇，生怕哽咽的声音漏出，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开口。</p>
“没有，挺好的，我想嫁给你，怀礼哥哥。”</p>
我想嫁给你。</p>
这句话，藏在她心里那么多年，因为羞涩，从未说出口。</p>
等她想说的时候，一切都晚了。</p>
如今能在梦中这般说出来，像是重活了一遭，这一次在梦里，只为自己活，再无其他顾忌。</p>
少年乍然听到这话，眼底爆发出精光，双腿窜的极快，眼看着拐过弯就到了巷子口，赶紧把她放下来，拉住她的手，微笑着低头锁住她的视线。</p>
“裳儿妹妹，这里。”</p>
云裳呆愣地站在他面前，不解地看着放在自己唇上的手指，只觉他的指腹温热，像是被烫到一般，脸色微红。</p>
少年抿唇一笑，声音极轻，小心翼翼。</p>
“裳儿妹妹，我能不能亲一下这里？”</p>
云裳眨眨眼，这般纯情的沈怀礼，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亦或者这么多年的磋磨，她早把记忆深处的那个温润少年丢失了。</p>
此时见他这般，心跳加速，鬼使神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闭上了眼，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情窦初开的美好时节。</p>
一阵滚烫带着草木香的气息喷洒在面上，接着，温凉的嘴唇覆了上来。</p>
这一瞬间，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巷子口的两人，再也感受不到其他事物的存在。</p>
云裳的身体被人紧紧抱住，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伴随着少年珍之重之的誓言。</p>
“裳儿妹妹，我心慕你，心慕手追，挫骨不辞。”</p>
云裳身体一颤，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飚出，想要反手将他抱住，想要对他说，我也心慕你，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人。</p>
可她还未张嘴，身前的人突然将她扯开，刚刚还说着誓言的唇，竟不断地吐出鲜血。</p>
云裳吓得面色惨白，伸出手想要帮他擦去血迹，可涌出的血却越来越多。</p>
她哭喊着，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额头冷汗直冒，身上的汗水也浸透了里衣。</p>
还未来得及睁开眼，鼻尖便窜入浓重的血腥味儿。</p>
不是梦吗？</p>
云裳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倏然睁眼，正对上一双赤红的眸子。</p>
男人染血的手伸在半空，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坐起来，指尖的血戳在她脸上。</p>
云裳被吓得魂飞魄散，一下从梦中回到现实，反手抓住男人的手。</p>
“怀礼哥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会浑身是血？”</p>
一边说着，飞快地从床上爬起，她好像一半在现实，一半还在梦境中，眼泪已经糊了满脸，视线都有些模糊。</p>
要不是陷在梦中，她看到浑身是血的沈怀礼，怎么会忍不住流泪呢？</p>
自从进了教坊司，她再也没有真正地落过泪，就算是痛不欲生，她也不会轻易落泪。</p>
云裳把人按在床上，也顾不上穿鞋，赤脚走到柜子前，把里面的瓶瓶罐罐都抱了过来。</p>
“你说话啊，这到底是怎么了？是谁对你下的手？”</p>
沈怀礼看上去有些怔楞，不知是痛的没知觉了，还是因为她刚刚那一声情真意切的“怀礼哥哥”。</p>
自两人重新纠缠到一起后，云裳就再也不曾这般叫过他，平时多是平淡地称呼一声沈大人，就算是被他逼着喊一声“怀礼哥哥”，也多是敷衍，不带一分情谊。</p>
可刚刚她看到自己的时候，那一声分明是不一样的，娇软的声音带着少女的甜腻，仿佛两人一下子回到了几年前。</p>
直到云裳开始撕扯他身上的衣服，扯疼了伤口，他才回过神，一个没忍住，嘶了几声。</p>
金丝网上的刺穿到了肉里，到处都是细小的伤口，再加上背后那一刀，若不是他忍耐力极强，在撑到教坊司之前，早就死在半路了。</p>
沈怀礼将痛呼憋在喉咙里，又恢复了往日面无表情的模样，声音也那般冷淡。</p>
“没事。”</p>
云裳根本没空去揣测他的心思，只担忧地看着他身上的伤，破烂的袍子已经被她扯了下来，被血浸透的里衣也一同除了，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p>
正是因为看的清楚，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的伤口，流了这么多血，难为他忍得住，心里止不住地心疼。</p>
她一手捏着瓷瓶，一手沾让药膏，小心翼翼地帮他擦在伤口上，眼泪被她硬生生地憋了回去。</p>
她知道，这不是在梦里，这不是几年前，稍微露出破绽，都会被他察觉的。</p>
“是因为许忆安吗？”</p>
之前沈怀礼不经意提过一句，要亲自去许忆安的老家一趟，不用想也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肯定是为了收集那老狐狸的罪证。</p>
可许忆安能坐上尚书之位，就说明没那么容易扳倒，毕竟他身后还有庞太师和太后一系撑腰。</p>
稍微被人察觉，都是死路一条。</p>
沈怀礼见她眼眶通红，一副自责的模样，眉头微皱，到了喉咙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干脆闭上眼睛。</p>
云裳见他这般，心里一颤，这不就是默认了吗，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讨厌。</p>
他以为这样自己就不会自责了吗。</p>
两人好似较劲一般，干脆也不再开口，动作飞快地给他上药。</p>
好不容易把身前的伤口处理好，想要开口让他转过去，却见他依旧眉头紧蹙，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很痛苦的模样。</p>
云裳吐出一口气，任劳任怨地爬上床，打算坐在床上给他后背上药。</p>
刚看到背后那长长的一道血口，从左侧肩膀纵横到右侧腰部，皮开肉绽，吓得张大嘴，还未叫出声，外面忽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p>
云裳还未反应过来，腰就被人揽住，紧接着天旋地转，身体被压在床上，有些头晕眼花。</p>
沈怀礼把人放倒，转身下床，动作飞快把地上染血的衣服收起来，又把床头摆的香薰洒在室内，这才返回床上，再次覆盖到她身上，修长微带寒意的指尖压在她唇上。</p>
“嘘。”</p>
云裳并不是傻子，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猜到了，只不过眼前这个男人行动更迅速而已。</p>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双手揽住沈怀礼的肩膀，双腿缠在他腰间，身上用力，两人立刻换了个位置。</p>
生怕压到他背后的伤口，还虚虚托了一下，身体下压，红唇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p>
“忍着点。”</p>
话音落，将被子一扯，盖住沈怀礼，上半身抬起，双腿岔开，撑跪在他身上两侧，远处看着，就像是骑在他身上一般。</p>
动作刚做完，敲门声响起。</p>
“左司乐，你睡了吗？容姑姑要见你。”</p>
云裳眼底流光一闪，若是把她们赶走，反而更可疑，当即朝着门边应了一声，只是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娇喘。</p>
“进来吧。”</p>
话音落，门被打开，容姑姑带着两个人高马大的昆仑奴走了进来。</p>
两人好似门神一般，守在左右门边，容姑姑缓步走到屏风后，声音带着一丝不耐。</p>
“左司乐，你可能看到可疑的人窜进来？”</p>
云裳眼底寒芒闪烁，转头看向屏风，身体好似波浪般晃动，声音更是说不出的娇媚。</p>
“啊～嗯～容姑姑，你，啊，你现在这般闯进来，就是为了……</p>
啊～讨厌，等等啦，人家跟容姑姑说话呢，大人你先歇一歇～</p>
哎呀，容姑姑，你是不是眼睛不好使，或者是耳朵不好，看不到我正忙着呢。”</p>
说完之后，也不见容姑姑走，知道她在寻思事情的真假。</p>
云裳眼睛一眯，身体前倾，爬到床头，拿起一个圆肚花瓶，毫不犹豫地往地上一摔。</p>
咣——</p>
巨大的响声把容姑姑吓得身形一颤，恨恨地隔着屏风瞪她一眼，带着两个昆仑奴走了。</p>
等到门阖上，云裳额头冒着汗，身体一软，刚要倒下去，又想到沈怀礼的伤，当即往床里侧一滚。</p>
“人走了。”</p>
云裳说完之后，躺着长舒一口气，久久不见身旁的人说好，又扭过头看他，瞪了一眼。</p>
“看什么看，赶紧坐起来，后背的伤口还未上药呢。”</p>
沈怀礼不知为何，面上讪讪的，被她这么一瞪又一凶，竟乖乖地坐了起来，把后背留给她。</p>
云裳在他背后勾起唇角，又把瓶瓶罐罐拿在手里，开始小心地帮他上药。</p>
等她把伤口全部处理好，又把人安抚地放在床上，又小心翼翼地盖好被子，这才起身。</p>
沈怀礼先是赶路，后是刺杀，提心吊胆一整天，被她上过药，早就撑不住睡了过去。</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