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织陈一开口，李咎马上懂了他的意有所指是什么：“你说的是海外的客商？方向不对。他们主要从西方来，可以找他们要油菜的亲本，但是玉米、土豆和红薯，得往东走。”</p>
染织陈道：“这样啊……哎哎，他们在外走南闯北的，尤其是南边经商的红毛番子，听闻他们常夸口外面的新闻，想必知道的应该比咱们多。”</p>
老刘掌柜因媳妇才刚痊愈并没过去多久，还在青山县陪媳妇，不曾远走，便与染织陈岔开话题去说南边的海商的事情。大雍四邻的国家都受中原文化影响，其审美和兴趣与大雍表现出高度的一致性，而南边的红毛番子就大不相同了，他们另有所好，对货物的需求五花八门，特别适合做生意。</p>
另一侧的尤复插话说道：“种子的事，只有一线希望也该去试一试，如果成功了，说不得要救万民于饥馑，那才合你我的志向。否则伯休辛苦授课却是为何？说起来还要感谢伯休的‘生物学’课业，向者打算为我儿聘娶其表姐，看了先生的书方知晓原来表兄弟姊妹也算是近亲，怪道……不说了不说了，只是需得再为我儿的婚事想想主意罢了。”</p>
扯到儿女私事上的确就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继续说下去，李咎将话头转回今年的收成上来，道：“看来还需挑拣种子、择优培育，得，老吴……吴大郎，你带着人把这些种子按大小品质分别入库。”</p>
尤复忙招呼几个学生一起跟上去：“我和学生们也去跟着盯一盯，万不可弄错了父本。”</p>
“去吧去吧，谨慎点总是好的。”因为储存种子和粮食的仓库与掩饰李咎的随身仓库的“假仓库”相隔甚远，李咎也就很无所谓了。</p>
吴书生听得有点糊涂，却把尤复的话记在了心里，原来他的未婚妻正是他自己的表妹，不过不是生母那边的，而是嫡母的娘家姐妹的女儿。订婚时说是哪哪都好，吴书生也就认命了。但是后来却恍惚听得有消息说他这个表妹以及其他几个姊妹都是天生体弱，甚至有些傻傻呆呆的，不出两年，竟一病死了。</p>
吴书生乐得一个人逍遥自在，也不顾外面传闻他命硬克妻，倒把这些事扔到了脑后。有些时候这些坏名声也不全是坏事，比如他命硬克妻的名声一出，他那位嫡母还想给他说自家侄女儿外甥女的，那还能拉下脸？</p>
今天尤复随口一提，他才想起自己原来还有个已经病逝的表妹未婚妻，忙问道：“表兄弟姐妹成婚，有什么问题吗？”</p>
黄致笑道：“那问题可大了，你先别急着走，在这再住两天，等李伯休给你上上‘遗传学’课，上完就懂喽！不仅懂那个，也懂这里头种子的奥秘。”</p>
说话间，围着看秋收的人散了一半，还有些附近的人家想找李咎换些种子，李咎都用品系不稳定为由拒绝了，但是也和去年一样给那些特别急切的人留了预购单。等到李园开始分发种子了，这些凭借凭证就能领走一份，去年和今年的凭证还可以叠加使用，两年都来留下。</p>
绝大多数人到这里也就满意了，只是仍有那么一两个人不肯离去。留下的两人是一男一女，但是并非是亲眷，只是来自同个村罢了。</p>
这一男一女都上了年纪，两人衣衫破烂，赤足披发，恍若乞丐；他们说话用的是土话，比青山县的方言要难懂许多，便是黄致等本地人也听不大明白，何况李咎这个半懂不懂的。</p>
幸而那个葛藤的小子能大概听明白一些，他主动接过了翻译的活儿，这才能让李咎断断续续地听懂那两人的来意。</p>
原来是他们所在的村子今年叫水淹了。尤其是地势偏低的田地，淹得是干干净净，其中颗粒无收的人家大约有十五六户。这十五六户人家面临今年的生存问题，还有明年的春耕种子的问题，顿时一筹莫展。</p>
而村子一共就只有三十来户人家，其他人家多多少少也面临着田地减产的情况，大家都是土里刨食的穷人，眼看着自家人都活不下去了，哪还有余力帮助其他人？</p>
大家走投无路，于是村里的族老打算与邻村的地主家借一笔钱帮助大家度过下半年和明年的春耕。</p>
他们说到这里，忍不住就拿脏兮兮的衣袖擦起眼睛来，李咎大概就知道后面的话了，不过是吴大郎家的情形重演一次罢了，一笔小钱就能让人家破人亡，何况是十五六户人家半年的嚼用和明年春耕的种子、农具。若是有人家家里的田彻底毁了，还要搭上一笔开荒的钱。</p>
如是遇见善良的地主，借得一些陈粮糟糠大约还能活下去，但是很可惜，显然这几人没有这个运气。</p>
果然如李咎所料，那地主人是和气的，说话也客气，但是咬死了要五息利钱，月月滚。</p>
众人是老实本分的，并不懂算数等，但是众人都知道别说五分息了，就是三分息都有把人逼到家破人亡的份上，谁敢张口借五分息的债！</p>
众人没得奈何，真是今日就死和明日再死的区别，那族长也没办法，带着大家碰了几次灰，着实走投无路了，便道：“要说好人，也有……前头山阳那村葛家的娃儿，邻边村里死了的牛大的闺女，都在县里一个叫李园的地方当长工。听他们村里转口说李园主人家老爷性格十分和善，又惜老怜贫，不如去碰碰运气吧。”</p>
大家一辈子就在小山沟沟里打转，绝大多数人一辈子连镇上都没去过，谁又知道县里是什么样的？况且这里到县城需得翻山越岭，那山上本没有路，沿途开荒过去，少说得走上三五日功夫，且不知会遇到些什么情形。若能借到钱还好，若是借不到，只怕就死在路上了也说不定。</p>
于是众人不免十分踌躇犹豫，最后就只有这一男一女两个人将心一横，豁了出去，说是“横竖都是死，拼一把也许就挣了个命”，遂带着乞讨来的口粮，背负上全村的希望，奔着一个只是听说过的地方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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