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席退出,走出院子,被风一吹,房俊顿时感到一阵头晕,脚有些软。
按以他的酒量,今日这点酒不在话下。但自打新年之后,码头、架桥、印刷术、学堂等等事务,差不多耗尽了他的心力,只是年纪好体格壮,才勉力支撑着。
想着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却被连夜铺设玻璃的工匠给拦住了。
现在的玻璃工坊,平板玻璃的技术已经大致掌握,但产量却远远上不去。学堂、以及自家汤池子几乎用完了存货,等到搜刮了库房,加上工匠加工加点,才勉强凑够李二陛下之用。
不巧的是,下午从工坊将玻璃运输过来之时,马车不慎翻车,摔碎了好几块玻璃,这样一来,玻璃就不够用了。
工匠请示他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让李二陛下的池子停工,除非他房俊吃了豹子胆……
学堂不能动,那就只能动自己家。
“去把我家的汤池子拆下几块玻璃,运过来赶紧把这边弄完。”
工匠领命,不过今晚是不行了,先将手头的工作收尾,明日请早再去房家湾拆房子……
房俊愈觉得头晕,身子也很是乏力,四肢酸软,便靠在封了一半顶棚的汤池子里歇息一会儿。只是头越来越沉,渐渐的迷迷糊糊睡着了。
因是他睡的这屋子才是汤池子外间,工匠们也并未注意,等到所有工匠都散去,独留下房俊一个人蜷缩在木质地板上睡得死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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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清辉寂寂。
骊山行苑历代修缮,至此时,汤泉凡一十八所,第一是御汤,周环数丈,悉砌以白石,莹澈如玉,面皆隐起鱼龙花鸟之状,四面石坐阶级而下,中有双白石莲,泉眼自瓮口中涌出,喷注白莲之上。
每到冬季,温泉喷水,在寒冷的空气中,水汽凝成无数个美丽的霜蝶,故此,御汤之旁的寝殿,名飞霜殿。
夜已深,寒气袭身。
高阳公主瞅了眼身后已在榻上安睡的晋阳公主,看到她两条短腿不时踢着被子,莞尔一笑。随即,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子,清冷的空气迎面袭来,令人精神一振。
“殿下为何还不安寝?”
侍女秀玉挑亮油灯,走到高阳公主身后,将一袭披风披到她瘦削的肩头。
高阳公主幽幽一叹,却不话。
秀玉眨眨眼,有些疑惑。自家殿下从来都是爽利的性子,可不会去学那些名门闺秀无病呻吟的女儿态,今儿自打晚膳回来,便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难不成是在陛下那边受了委屈?
却是不敢再问。
高阳公主痴痴的在窗口站了一会儿,不知何时明月已被乌云遮住,整个别苑笼罩在迷茫的夜色里,恍恍惚惚的看不真切。目光自然而然的移到正在更换玻璃屋顶的星辰汤,有些黯然……
“出去走走。”
高阳公主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轻轻转身,走下楼梯。
秀玉愣了愣,看了看外头黑漆漆的色,不知道殿下这是怎么了,赶紧去把窗子关上,提了一盏宫灯,跑着追着下楼去。
宫灯的光晕随着脚步飘飘忽忽,别苑精致的景色在夜幕之中居然别有一番韵味。
高阳公主莲步轻摆,不知不觉的,便走到正在改造的星辰汤。
屋顶已经装了一半,可惜无星无月,否则泡在池子里,仰看着明月星汉,的确是一件很惬意的享受。
高阳公主坐在池边的一个玉石墩子上,素手托着下巴,呆呆的看着那装了一半的玻璃屋顶,有些失神……
那家伙,究竟是怎么想到要给房子装一个玻璃屋顶呢?
还有,那个立在河道里的巨大的水车,只要被水流一冲,就会把河水带到高处,实在是太聪明了……
尤其是那个新式印刷术,父皇当时眼睛里都在放光,可见是一件极好的东西。想起那家伙急赤白咧想讨要封赏,却被父皇耍赖气得无可奈何的样子,高阳公主“噗呲”一下笑出声来。
哪里有这样跟皇帝摆明车马要赏赐的人?
不怕被皇帝惩罚么?
或者,他就是仗着未来帝婿的身份……
高阳公主觉得脸儿有些热,心里却更是迷茫纠结了。
在自己的幻想里,未来的驸马必然是丰神俊秀、学富五车、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世家公子,只有那样的男人,才能配得起自己金枝玉叶的身份,也只有那样的男人,才会和自己有共同话语,让自己心甘情愿的和他携手生活……
可是……为何今总是在脑海里不知不觉的出现房俊的影子?
为何那家伙站在河水里一身泥巴邋遢不堪的样子,自己会觉得很随和、很真实,而不是讨厌得要吐?
为何那家伙腆着脸跟父皇要封赏,自己只是觉得有趣,而不是鄙视瞧不起?
为何……心里总是不经意的想起他?
难道自己……
高阳公主摇了摇头,把这个差点吓死她的念头抛开。
开玩笑呢,那个泥腿子哪里配得上自己……
秀玉傻傻的看着自家公主殿下,心想着难道殿下今儿得了什么癔症?要不怎么愣愣的呆,又是笑又是唉声叹气。
就在此时,一声犹如野兽喘息一般的声音响起。
“啊呼——”
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主仆两个互望一眼,脸色瞬即惨白。
高阳公主呆滞的转过头,看着身后那间房间,想跑,却觉得自己的腿软,带着哭腔低声道:“那里……什么东西?”
秀玉头根都站起来了,这皇家别苑,怎会有野兽出没?
两人互视一眼,再也不敢话,唯恐将那声的东西招来……
过了好一会儿,两女胆战心惊的现,似乎再无动静。
秀玉胆子大一些,觉得即便是野兽,也不应该是老虎豹子之类的东西,那些野兽根本不可能避过外围的禁卫溜到院子里来,顶也就是野猫之类的。
便给高阳公主一个安心的眼神,蹑手蹑脚的向门口走过去。
高阳公主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
秀玉身体僵直,咬着牙奓着胆子走到门口,探着脑袋往里一看,顿时松了口气。
回头对高阳公主哭笑不得的道:“殿下,是房二郎呢……”
高阳公主一愣,站起来走过去,挤到秀玉身边一看,果然房间地板上躺着个人……
秀玉提着宫灯,走到近前照亮。
房俊正皱着眉头,睡得正香,嘴巴不是唧一下,出奇怪的声音。
高阳公主心头火起,这混蛋害得自己睡不着觉,他自己倒是睡得挺香,看着就来气!
提起纤纤玉足,就在房俊大腿上踢了一脚。
房俊正在酣睡,冷不丁被踹了一脚,一个激灵就爬起来,刚巧打翻了秀玉手里的宫灯,惹得秀玉尖叫一声。
这一声差点没把房俊的魂儿都给吓飞了……
任谁睡得正香,被惊醒之后耳畔就像响起这么尖厉的一声尖叫,不得给吓个好歹?
房俊定了定神,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面前这主仆二人,迷迷糊糊问道:“你俩这是干嘛呢?什么时辰了?”
高阳公主没好气道:“还问我们,本宫还要问你呢,夜宿皇家别苑,那可是大罪,你意欲何为?”
房俊呲了呲牙:“意欲何为?难不成殿下以为房某是打算对你……那个啥?呵呵,放心,您想多了……”
什么叫我想多了?
我想什么了?
简直无赖!
高阳公主气得不行,刚要反驳,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那一声声脚步,整齐、密集、彷如战鼓一般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入耳朵,一记一记敲在心头。
高阳公主骇然抬头,正碰上房俊深邃的双眼。
二人都是心中一震。
这里可是皇家别苑,四周驻扎着精锐的“百骑”,以及左右羽林军!现在李二陛下就在寝宫内安寝,谁敢如此大规模的调动人手?
原因只有两个!
要么是李二陛下生不测,比如突然病重之类的情况,需要军队护驾!
要么,就是有人私自调动军队——犯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