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办事,李二陛下自然放心。
之所以格外叮嘱了一番,便是因为此前房俊谏言以筹备开学典礼为由戒严全城,若是最后典礼的效果并不好,未免有些虎头蛇尾,沦为天下笑柄。
对于李二陛下来讲,面子是一件大事儿……
不过此刻李二陛下心情大好,也知道房俊事先预测吐蕃会趁火打劫,故而早早派人前往禄东赞必经之路,做出了种种布置,这才大大延误了禄东赞的行程,终于使得西域战报赶在禄东赞之前抵达长安,免除了朝廷被吐蕃要挟从而不得不做出让步的妥协,实乃大功一件,纵然典礼稍有逊色,他也不准备过分责罚房俊,做足样子就好。
这时,房俊掏出另一份战报。
战报的规制是有讲究的,呈递给皇帝的,呈递给兵部长官的,并不一样。
李二陛下一看房俊拿出的这份战报,便知道这是前线将领呈给兵部的,无非是战情汇报、辎重补给、人员叙功之类,不一而足。
但是这种战报,哪里有呈递给皇帝的必要?
三省六部,每日里杂务繁冗,若是事事都要拿出来询问皇帝,怕是老早就把皇帝给累死了……
所以李二陛下眉梢一挑,有些不解的看着房俊。
房俊将战报拿在手中,上前两步轻放在李二陛下案头,解释道:“这份战报,乃是薛仁贵呈递给兵部衙门的。此战之前,是由高真行所率之斥候队发现了阿拉伯人的入寇的踪迹,为了给传讯之斥候争取足够的时间,所部五十余人死战碎叶水山口,面对数万敌军轮番强攻,进阶战死,英勇就义。然而这些人拼死保护的传讯斥候,却一死一伤,活着的那个在大军出征几天之后,才在牧民的护送之下抵达弓月城……”
李二陛下面色一变:“高真行死了?”
房俊颔首。
李二陛下急忙打开战报,仔细阅读。
不看则已,越看越是气氛,待到整份战报看完,狠狠的摔在书案之上,怒气勃发,厉声叱道:“简直无法无天,无耻之尤!”
从古至今,残杀袍泽、抢夺军功之事屡见不鲜,然而每一次都能让人怒火中烧,愤怒不已。
战场之上,袍泽既是手足,甚至是比自家手足尚要亲近之人,因为唯有相互扶持、并肩作战,才有可能增加惨烈的战争之中活下去的希望,去追求最后的胜利。
若是你舍命相护的袍泽一转身就在你身后狠狠的插一刀,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尤其是高真行的身份。
当年长孙晟身故,长孙无忌以及文德皇后兄妹两个被大母干出长孙家,幸得高士廉收留,对外甥、外甥女视如己出,悉心栽培,这才使得长孙无忌成材,更使得文德皇后享受到了亲情的温暖。
文德皇后临终之际,对于长孙家并未有多少眷念,唯独对于高家之恩情念念不忘,希望李二陛下能够予以照顾。
故而,纵然李二陛下对于高氏兄弟的印象并不太好,但是念及高士廉当年的辅佐以及文德皇后的遗言,一直对高氏一族荣宠备至。
如今,他并不看好的高真行能够从一个纨绔转变成死战不退的勇士,李二陛下觉得甚为欣慰。
却不曾想居然还有人做出这等阴险恶毒之事,将高真行用性命换来的荣耀用这等卑劣的手段抢夺而去。
李二陛下怒火中烧,面色铁青。
尤其是行下此等卑劣之行径者,乃是长孙家的子弟,这就令他分外恼怒。
旁人若是为了军功做下这等卑鄙之事,李二陛下尚可理解,然而长孙家与高家是何等关系?若非高士廉当年念及甥舅之情,哪里有长孙无忌之今日!
若无家中之命令,长孙光敢如此对待高真行?
打死李二陛下都不信。
由此可见,如今的长孙家已然腌臜肮脏至何等程度……
战报之上有薛仁贵的推测,安西军在面对阿拉伯人的时候全面占据上风,不仅装备兵械更加精良,兵员的素质也更加优秀,加上碎叶水山口得天独厚的地形地势,人数再多的阿拉伯人也无法展开大规模的攻击,只能一点一点的磨,而战斗至一定的时间,尸骸遍地血流成河,会对由下向上仰攻的阿拉伯人造成极大的阻碍,不得不暂停进攻清理战场,这就给予唐军喘息之机。
若是在长孙光发现高真行所部斥候的时候,第一时间将其带回弓月城禀明薛仁贵,而薛仁贵当机立断派遣一支军队急行军赶到碎叶水山口,而非是召集军队准备充分之后才倾巢而出,或许是有可能将高真行所部救下来的……
长孙光之所为,已经不仅仅是抢攻的问题了,完全可以将高真行所部全军覆没之罪责归咎于他。
李二陛下面色阴沉,强抑怒火,咬着牙问道:“你待如何处置?”
房俊为难道:“薛仁贵请求兵部审讯长孙光,然而陛下应当知晓,如今军中审讯职责,在于卫尉寺,兵部并无此等权力。可若是将长孙光交付给卫尉寺审讯,微臣恐怕这件事很难公平审判。”
“哼!”
李二陛下没有喝骂房俊污蔑卫尉寺,因为他知道,卫尉寺从上到下,全是关陇子弟。
卫尉寺原本并没有军事审讯之责,正是当年关陇贵族们携功自傲,硬生生将这项权力从兵部抢了过去,当时正处于关陇贵族与皇族合作无间的亲密阶段,这才得到了李二陛下的允准。
“明日一早,你写就一份奏疏呈递到政事堂,请求将军事审判之责重新划归兵部,某会令诸位宰辅在政事堂里商议此事。”
“陛下英明。”
房俊明白李二陛下的意思,将军事审判的职责重新划归兵部,不仅仅是这一次长孙光的案件不受关陇贵族的干预,从而保证一个公平公正的审判,给那些个宁死不退、以身殉国的兵卒讨还公道,更要断去关陇贵族一臂,向他们展示皇帝的怒火,令他们心存敬畏,从而有所收敛。
心底便暗暗一叹,陛下还是不愿意与关陇正面冲突,试图将双方的利益维系下去……
按着他的想法,根本就无需这么麻烦,直接让兵部将长孙光以及一干人等扣下,大张旗鼓的公开审理,然后处以极刑昭示天下,狠狠的将关陇贵族的面皮剥下来一层。
但是很显然,李二陛下心心念念都是东征,在东征之前,所有的事情都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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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长孙家也收到了西域的消息。
虽然并无战报之上那般详细,但是大抵发生了何事,却也一清二楚,长孙无忌再书房之中沉吟半晌,将长孙涣叫了过来。
“不知父亲有何吩咐?”
长孙涣见到父亲面色凝重,心底微微一颤,小心翼翼的询问。
长孙无忌将一封书信丢给他,道:“你且看看再说。”
长孙涣连忙接过书信。
这封信乃是长孙家来往西域的商队首领快马传递回来的,速度并不比薛仁贵的战报慢上多少。虽然薛仁贵在西域严令不得外泄,但是行军之时还好,毕竟谁也不敢冒着死罪擅自离军,但是返回弓月城之后,就约束不得了。
关陇贵族在西军的影响力,早已根深蒂固,到处都是他们的人,想要不动声色的传递一些消息,简直不要太容易。
故而,这封书信几乎是与战报同时从弓月城出发……
长孙涣看完信,心中难免惊骇,怒道:“此人愚不可及!如此行径,自当暗中下手,焉能这般肆无忌惮?”
家中给远在安西军中的子弟传令,伺机谋害高真行,他是知道的。
但是之所以要“伺机”,意思便是首要之条件要人不知鬼不觉,否则以高真行的身份,一旦泄露出去,家族难免陷入被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