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锦衣大明 > 第七十二章 眼睛
  日头初升,梁叛依旧是上午六点左右醒来,洗漱以后准备穿戴出门。

  可是今日一开门,便瞧见门外站着两人。

  一个是卖桂花糕的高大。

  另外一个一身书生打扮,松松垮垮的宽大直裰,头上方巾歪戴,两撇八字胡,手里的一把断了好几根扇骨的破折扇,还在那里摇着。

  他也是前天在心腹桥见过的几人之一,叫谢无名。

  高大的脸色发白,身上有伤,在左手小臂外侧,梁叛看到他袖子里鼓出来的一块,知道是裹伤的生布。

  “怎么受伤了?”梁叛问,“伤势如何?”

  一边问一边使个眼色,让两人进来。

  高大左右瞧瞧,巷子里空荡荡的,避驾营的人们要么早已出门做营生去了,要么还没从睡梦中醒来。

  三人回到屋里,高大将屋里随意打量了一下,他也知道梁叛这里就要搬了,不过还是觉得这位上司的住所太过寒酸了些——还是吕先生的院子漂亮!

  一旁的谢无名则摇着纸扇,目光斜视前方,眼睛黯淡而无神,他听丫头说过这个人,向来便是如此的神情。

  “说说,怎么回事?”梁叛问高大。

  “受了点小伤。”高大道,“昨夜对方在外围增加了暗哨,都是精锐弩手。”

  说完他从兜里取出一张草纸,上面草草勾勒出新街口左近一片房屋的轮廓,然后标明了几处暗哨的位置。

  此外新街口和刘军师桥的夹角之间,还有大片的位置没有画出。

  梁叛接过来看了一眼,说道:“你便好好养伤,今晚谁再去查?”

  高大闭住嘴,他已经是几人当中最好的探子,连他都无能为力,剩下的几人更加无法胜任了。

  沉默片刻,高大道:“其实我们缇骑所有个专门的斥候总,何不上报千户,派斥候总去查?”

  其实他想说的是,即便斥候总出马,也未必能查得到甚么,对方防护之严密,人马之精锐,可以说是他生平仅见的。

  北京锦衣卫毕竟是北京锦衣卫,当年洪武、永乐两朝锦衣卫风头最盛之时,也不过如此。

  梁叛想了想,摇头道:“不必叫斥候总,我自己去罢。”

  高大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腔。

  他显然并不相信这个年轻的上司能够胜任此事。

  高大自己的专长便是监视和探查,以他的能力都无法办到的,一个骤然升迁成他顶头上司的小捕快,又有甚么本事?

  梁叛却不在这件事上多纠缠了,转向那书生说:“谢无名。”

  谢无名倒提了扇子,施了个揖,应道:“卑职在。”

  “你有何事?”

  “无事。”他见梁叛皱眉,便解释道,“无事太闲,闲则不安,不安生妄念……”

  “你是没事想找事做咯?”梁叛也打断了他。

  “正是。”谢无名将手中扇子转了一圈,点了点头。

  梁叛道:“那你去整理一份你们所有人的述职报告,包括姓名年龄籍贯、性格长项、过往三年办过的所有差务,今天晚上之前交给我。”

  “是。”谢无名说完便告了辞,居然径自走了,并没有同高大一路。

  “你也回罢。”梁叛朝高大挥挥手。

  高大便退了出去。

  梁叛看看两人的背影,忍不住摇摇头。

  他这些手下实在是有点奇葩——两个人一大早找上门,一个差事做了一半来找自己撂挑子不干,一个闲的蛋疼没事找事,真不知道吕致远是怎么找到这帮人的。

  还是自己没有用对他们的长处?

  算了……

  他想:来日方长罢。

  梁叛重新出门,还是去的县衙。

  刚进县衙大门,老周便举着一枚“一片镜”从门房里探出头来,眼睛透过那枚已经模糊不堪的镜片,朝梁叛看了半天,才笑了起来:“哦,梁捕快,老爷今日不在。”

  张守拙又不在?

  梁叛奇怪地问:“老爷上哪去了?”

  “往谷里金牛洞拜金牛去了。”老周道,“听说宫里有娘娘爱吃谷里的观音籼,老爷便专门去谷里拜金牛,求丰收。”

  江宁县谷里有个金牛洞,传说当年此处土地贫瘠,洪旱不断,百姓世代困苦。

  后来这金牛洞中出了一头金牛,替百姓耕田,日耕千亩、夜犁八百,于是这谷里便成了雨水充沛、稻谷丰美之地。

  至于那观音籼是谷里特产的好米,“乾隆三大家”之一的袁枚便是江宁人,就住在小仓山随园(曹雪芹祖上曹寅所建)。

  袁公3在随笔《随园食单》中写过一段关于煮饭的四个要诀,其中第一个要诀便说道:

  一要米好,或“香稻”,或“冬霜”,或“晚米”,或“观音籼”,或“桃花籼”,春之极熟,霉天风摊播之,不使惹霉发疹。

  张守拙去拜金牛求丰收的观音籼,就是袁枚口中的“好米”。

  不过谷里在城西南三十余里,来回一趟加上在当地搞点幺蛾子作作秀,那就得一天功夫,这张大老爷好清闲啊……

  不对!

  张守拙这种人,明明是资深宅男属性的,讲究的是“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

  这厮过去的行动路线就从县衙到小西湖,从小西湖到县衙,最近加了个会同馆已是稀奇了,怎么这两天频频往乡下跑?

  昨天去催收子鸭也就算了,今天跑出三十里地去谷里拜甚么金牛,这就有点妖了——所谓世事反常即为妖!

  不过张守拙那点底细早被梁叛摸透了,再作甚么妖也不够他猜的。

  梁叛一想便明白了:张守拙这一是连子鸭带大米的巴结皇帝娘娘,二是眼见着城里乱,出去躲事儿了。

  好嘛,黎县尉的案子主要是在上元县境内发的,但是两县都有牵连,现在江宁县的老爷拍拍屁股出城办公务了,这条重担便自然而然落到了上元县的头上。

  可怜的栾知县……

  梁叛一阵唏嘘,指了指刑房那边,低声问老周:“崔夫子怎么样?”

  张守拙不在,管分管刑讼治安的黎县尉又死了,衙门里的刑讼案子自然就落在了刑房的头上。

  老周嘬了嘬牙花子,伸出两根手指,也低声道:“老爷不在,刑房统管堂事,崔夫子两天没回家了,早上见了一面,似乎精神不太好。”

  可怜的崔书办……

  “对了,你找老爷有事?”老周问。

  “我不找他!”梁叛摇头道,“我单找你。”

  “找我?”

  梁叛指着老周手里的一片镜,问:“你手里这个宝贝,是哪里来的?”

  那一片镜说白了其实就是个水晶磨成的凹面镜,也就是单眼的近视眼镜。

  老周和兵房的岑夫子,都是大近视,老周有门路,早年不知道从哪里搞来这枚一片镜,虽然早已磨花了,水晶的杂质也多,但是依然当个宝,用起来极能显摆。

  前两年岑夫子攒钱找老周帮忙买了一副两片镜,更加比老周还要显摆,逢人便秀。

  那两片镜就是能够不用手扶,镜架压在鼻梁上,用纱布在脑后固定的那种,也就是现代眼睛的雏形,眼下叫做“叆叇”。

  钱塘人田艺蘅在《留青日札》中记载此物:每看文章,目力昏倦,不辨细书,以此掩目,精神不散,笔画倍明。中用绫绢联之,缚於脑后。人皆不识,举以问余。余曰:此叆叇也。

  梁叛找老周,便是想问这镜片的来历。

  老周笑道:“你也近视?”

  “屁的近视,我这双火眼金睛,二十里外能瞧清娘们的脸盘子是瓜子儿的还是鹅蛋的。”

  “哈哈你他娘的就扯呢!”老周咧开嘴,脸上挤出一层一层的褶子,指着那一片镜道,“这宝贝是托我一个经商的堂侄,从杭州带回来的。不过近两年咱们南京也有这样手艺了,并不比杭州的差些,你若要我带你去。”

  梁叛一拱手道:“那就劳你的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