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锦衣大明 > 第一百四十八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今天梁叛穿的是一身靛青的湖绸阳明衣,是冉清替他置办的,城南锦绣坊的手艺,虽然是纯色料子,没有绣甚么花花草草的,也花了一两二钱银子,着实奢侈。

  当然了,冉清自己也做了一身差不多的。

  这阳明衣近似道袍,王阳明生前爱极,腰下加了褶子,因此宽松舒敞,走路习习生风。

  不过在此时已算是奇装异服了,而且不是庶民的打扮,加上戏行是个贱业,穿着连庶民也不如,梁叛往这些人当中一站,更显突兀,所以那些人都转眼来看他。

  梁叛也觉得自己与此间格格不入,正踌躇着要不要退出去,却听一个很热情却带着几分试探的声音叫道:“梁五爷?”

  梁叛心道:我虽与俞二哥他们交好,却同戏行并不熟悉,怎么这里有人认得我?

  想着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穿着苎麻交领衫,头戴小帽的掌柜走过来,看清了他的面容,眼睛一亮,欣喜地道:“是了,果然是五老爷。小人方才只瞧见个侧面,麻着胆子叫了一声,好在没认错人。”

  梁叛却不认得他,只好客气一声,拱了拱手:“你老哥如何认得我?”

  那人哈哈笑道:“上回足下在这里会的俞二爷,小的虽没敢上来服侍,不过眼睛是瞧着的。”

  梁叛这才明白,点头道:“幸会,你老哥贵姓?”

  “免贵姓张。”那人喜滋滋地道,一边说一边将梁叛带到一张空桌边上,请他坐下,又招手让人送茶水来,“今日恰逢总寓有事,行里聚得人多,忙碌起来,怠慢恕罪。”

  梁叛这才恍然,原来是行会里有聚会,怪不得都是他们戏行里的人。

  于是顺嘴问道:“贵行甚么事,不方便的话我先告辞好了。”

  “不必不必。”张掌柜笑道,“不是甚么严肃的事,没有不方便的。况且你是我们行里的朋友,如今我们戏行的子弟没有不晓得你老爷的,更加没甚么可避讳了。”

  这话说得梁叛好奇怪,自己甚么时候在梨园行里也出名了?

  那张掌柜见他不解,便扯着嗓子朝四周喊了一声:“嘿嘿嘿,本行老少们瞧着,这位就是南城梁五爷,都打个招呼!”

  梁叛给他唬了一跳,刚要阻止他,就见四周的青衣小帽们齐刷刷站了起来,瞧他的神情也变了,不再是看稀奇的样子,而是带着满眼的敬佩和亲热。

  这些人开始乱糟糟地朝梁叛打招呼,一个个拱手作揖,梁叛也只好站起来团团回礼。

  那张掌柜在这行里似乎身份不低,等大家招呼打完了,就压一压手,说道:“都坐了,当干甚么便干甚么。”

  那些人便纷纷坐下,继续说话的说话,喝茶的喝茶,但是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向梁叛这里瞟看。

  张掌柜见梁叛满脸的不解,便笑着解释道:“昨日小西湖的义演,虽然是蒋大娘的人牵头,但是我们好几个班子都去助阵,都为了俞二爷的义气。你老爷带着朋友一起捐了四五千银子,又不肯署名,着实叫人敬重。”

  梁叛这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张掌柜又道:“我们戏行原是贱业,大家伙也都是下贱人,不过戏台上常常扮的是英雄豪杰,坐科学艺背的是忠义的典故,我们戏行子弟虽然没有资格学圣贤书,心里也晓得几分忠诚义气。”

  梁叛听得心里一热,这等话可比那些读书酸子过嘴不过心的微言大义中听得多。

  他连忙道:“常言道仗义每多屠狗辈,大家都是爹生娘养,分甚么贵贱?”

  张掌柜对前面一句“仗义每多屠狗辈”的话很熨帖,对后一句虽然心里不大敢以为然,但也不敢反驳梁叛,只说了一声“是”。

  这时茶送了来,张掌柜一面捧茶奉上,恭恭敬敬地道:“你老爷同那几位朋友的名字,虽然不肯挂在官家红榜上,可都记在我们子弟的心里。这不,今天行里这件事,就是为的你老爷的一位朋友。”

  “哦?”梁叛这下是真没想到了。

  他所谓的那几个朋友,就是齐四、谭三郎、冯二,还有冉清四个,今天他是才见到冯二和谭三郎的,跟本就没听他们提起,冉清就更不可能了,莫非是为了齐四?

  可是齐四能有甚么事情能和戏行里扯上瓜葛呢?

  于是他直截了当地问:“你说的我那位朋友,是不是叫齐鹤轩?”

  “不错,就是这位齐老爷。”张掌柜说着朝那空荡荡的戏台上一指,他指的是戏台中间的那块红纸牌子,原来是定戏的牌子。

  但是那牌子上没有日期,只有最上面中间写了一个“齐鹤轩定”。

  下面是一栏序号,从一排到二十,第一至第三的序号后面已经写了戏码。

  第一个是《桃园三结义》,讲的自然就是刘、关、张结义的故事,不过元杂剧《三结义》的内容与《三国演义》中只是大致相同,细节颇有出入。

  第二个是《生死交》,全名《生死交范张鸡黍》,讲的是东汉山阳人范式与汝阳张劭生死相交的之事。

  第三个是《勘头巾》,全名《河南府张鼎勘头巾》,讲的是河南府六案孔目张鼎重审冤案的故事。

  看到这里梁叛大概明白了,一定是齐四为了他们二人的结拜专程定了一场大戏。

  《三结义》和《生死交》自然是为他们结拜应景,《勘头巾》就是齐四专门借张鼎来捧自己了。

  前三场都是全本,看来是一场大堂会,齐四的是看重这场结拜,铺摆下如此大的场面。

  不过他还是不解地问:“齐四哥定戏,怎么劳动贵行这么多朋友?”

  果然那张掌柜道:“齐老爷要定大堂会,赏了二十出戏,都要全本,不限时辰日子的唱,何时唱罢了何时休。前三场是他老人家亲自定的戏码,后面十七场要我们拣拿手自己定。

  “众人一看是齐老爷赏戏,不敢怠慢,又是这样大的场面,全南京没有敢大包大揽的班子。

  “于是今天有字号的都约到总寓来,各家一出最拿手的戏目,最好的班子最好的角,轮番的上,大家旁的营业都暂停不做了,一心全力预备齐老爷的堂会。这一是为了我们南京同业的招牌,二是叫大家晓得我们戏行虽贱,也敬重义士豪杰,也晓得知恩图报。”

  梁叛已不知如何说了,只觉得心中暖烘烘的。

  举目四望过去,一张张不同的面孔,却教人打心底里生出敬意。

  他心中正发着感慨,忽然一道灵光闪过,他想起来了,方才看到的那个描眉化妆的男人,那个眼神气质,他在曹老刀的侄子曹八斗身上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