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有就戚继光提前来南京一事继续讨论下去。</p>
梁叛在床上躺了十天，最早几日连解手都是潇湘院的龟奴们伺候着在床上解决的。</p>
如今身体渐渐恢复，虽然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还是有些乏力，但他只觉浑身关节都快锈了，而且浑身透着一股懒劲、滞涩，在床上伸个懒腰的时候，仿佛都能听到一声声嘎吱嘎吱地响。</p>
就像是用老了的门窗，转轴的地方该上上油了。</p>
他动了动右边没受重伤的那条胳膊，非得尽快活动两下不可。</p>
尽管大夫千叮万嘱要修养，可是梁叛想活动，而且看他样子，也实在躺不住了。</p>
要不是左边肩膀被鸟铳击穿的位置还没好，他一天能在床上翻来覆去打翻十八个面儿。</p>
冉清只得依着这家伙。</p>
同时她的心里也很奇怪，一个明明打起架来天下无敌的汉子，大夫割开皮肉取铅弹的时候也不肯叫出一声，现在起个床而已，就像是要了他的老命一样，一脸的痛苦虚弱，嘴里哼哼唧唧的，这儿也疼，那儿也疼，一会要人抱抱、一会要人摸摸……</p>
冉清为了把他弄起床来，累得满头大汗，梁叛还跟个死猪一样靠在床柱上，在那有气无力地喊着：“哎呦……我不行了，我要亲亲才能起来……”</p>
呵呵，男人！</p>
无论他们面对敌人和死亡时表现得多么英勇顽强，可一到了这种时候，就跟个三岁小孩子没有任何区别。</p>
不过，当冉清举起鸡毛掸子的时候，梁叛就用最快的速度从床上爬了起来。</p>
丫头手中的李子剥了一半，就酸了。</p>
唉，这天下，能降住老板的，只有冉姐姐了罢……</p>
不过她很快就不酸了，梁叛在冉清那里没有得到“温暖”，就立刻转向了丫头。</p>
他右手勾着丫头矮小的肩膀，叹道：“丫头啊，看来只有靠你了，我现在浑身无力，借你的小肩膀用一下，你要撑住，知道吗？”</p>
“知道！嘻嘻……”</p>
丫头将剥了一半的李子塞进梁叛的嘴巴里，双臂从一侧紧紧地环住梁叛的胸口，说道：“我扶住你了，走罢！”</p>
冉清见状无奈摇头，心道：看来需立个家法了……</p>
打开房门，一股清新的气息顿涌入屋内，冲散了房中几乎快要馊掉的气息。</p>
三人出了房屋，在步廊下缓缓行走。</p>
梁叛双腿初时有些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因此身体不自主地向丫头那边倾斜，饶是丫头练过武，被他这么压下来，也龇牙咧嘴地有些吃力。</p>
这回倒不是他装假讨便宜，实在是卧床日久，身体还有些阴虚，骤然下床行走的确还使不出多少力气。</p>
冉清见状便让他在步廊里坐下，两女一人一边，静静地陪着。</p>
梁叛一边吃着酸溜溜、甜滋滋的李子，一边倚在美人靠上，庭院之中微风轻拂，驱散了不多的一股热气，让人倍觉凉爽。</p>
梁叛吹着暖风，看着院中树石花草，虽感享受，却有些美中不足，便道：“婠婠啊，如此良辰美景，何不给我讲个故事，聊以遣兴？”</p>
冉清本就为人师者，对这种要求倒乐于满足，便问：“那你想听甚么故事？”</p>
“就说点千古疑案，或者文人风流的事好了……”</p>
梁叛似乎兴致的确不错，其实他这会儿最想做的，就是在这样的微风之中放一张藤椅，自己躺在藤椅之中，找一本杂书——也不用太过深奥的——随意翻一翻，看看古人的故事、心得。</p>
但是现在左臂连举起来也难，那一铳打下来，是伤动了筋骨的，可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如初。</p>
冉清想了想，便说：“随便说一个罢，《陈寿传》中有个小故事……”</p>
“等会儿！”梁叛连忙暂时制止她，奇怪地问：“陈绶还有传？谁给立的？”</p>
冉清一愣，转念才知道他想岔了，摇头道：“不是陈执中，是著《三国志》的陈寿。《晋书》之中给陈寿作过传，其中有个小故事，说丁仪、丁廙兄弟在魏国颇有盛名，陈寿对丁仪的儿子说，‘你们可以拿千斛米给我，我替尊父作传美言’。但是丁仪的儿子们拒绝了，所以《三国志》当中，陈寿并没有给丁仪列传。”</p>
梁叛皱眉道：“真的假的，陈寿能干这事？”</p>
他虽然对陈寿本人的事迹并不了解，但在后世，《三国志》一书颇受追捧，特别是某《讲坛》火了以后，很多三国迷为了鄙视《三国演义》，并展示自己的优越性，愈发将《三国志》的地位抬高。</p>
所以就连梁叛这种对人文学科没多少研究的家伙，也知道陈寿的大名。</p>
这样一位大人物，好像根本很难与这种龌龊低劣的形象重合在一起。</p>
冉清道：“这便算是一桩疑案了，《晋书》在这一则故事前面用了‘或云’二字，并无切实佐证。”</p>
“或云”就是“有人说”，是一种相当不靠谱的记录方式。</p>
这也是《晋书》最大的一个特点，即史料的来源十分驳杂，而且编书的那帮唐朝人压根也没打算花心思去甄别考究，一部一百多年的历史，仅仅两年就给修完了。</p>
反正也不是啥正事，就是给皇帝和太子造面镜子（以史为鉴）罢了。</p>
听冉清这么说，梁叛不由得笑道：“那这书里面不是有很多扯淡的事？”</p>
“何止，还有很多自相矛盾的，有些人根本当成故事来瞧。”</p>
这时闹闹从步廊尽头的那扇小门内走了出来，那是通往潇湘院大堂的，门里便是接客的地方。</p>
今天还是歇业，那帮闲不住的姐儿们自然还是老节目——赌钱。</p>
闹闹今天大概是赌输了，还是穿着一件贴身小衣，出来时扯着衣领不断给领口汇总扇风，一头青丝绾在头顶，脸蛋儿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挂着几滴汗珠。</p>
“气死了、气死了！”闹闹气得直跺脚，“那个小飞燕简直就是个笨蛋，根本不会打，硬是让‘地主’赢了我好几把！”</p>
梁叛一愣，抬头朝闹闹望去，嘟囔道：“甚么‘地主’？”</p>
这时就听大堂里传来一阵放肆的大笑，一个女人的声音叫道：“姑奶奶一人赢你们两家！我建议，明年‘盒子会’不比吃的，就比斗地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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