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梁叛所料，来访的佟百户，正是戚继光的麾下。</p>
他只带来一句话：明日进城，戚将军驻扎在小粉营。</p>
小粉营，是一座老营盘了，原本的名称并不叫小粉营，而是根据当年驻扎在此的军队番号所起的，具体叫甚么，如今大概不会有人知晓了。</p>
真要考证的话，大概得从无数的南京旧笔记中碰碰运气。</p>
如今之所以被称作小粉营，不过是因为它的位置就在小粉桥的北桥头边。</p>
至于小粉桥的名字，看上去像个少女心的花名，可可爱爱的，其实并非如此。</p>
这名字其实很普通，也没甚么意境，就是根据这座桥的体量和外观来取的。</p>
体量很小，外观是白色，也就是一座很小的白石桥，所以叫小粉桥。</p>
（注：粉色就是白色，如今我们所说的“粉色”，其实是错误的表述，应说其全称“粉红色”，也就是白色与红色掺杂调和成的一种颜色。）</p>
就像小石桥、黄土桥、大木桥一样的意思。</p>
梁叛记得早些年南京有一位名声很大的拳把式，山西来的，在大中街承恩寺门外摆了三个月的拳脚擂台，把南京城内外以及过境手痒的拳师打翻了上百人。</p>
三个月一到，这位老师傅就撤了擂台，随后不知走了甚么门路，朝官家租用了那座荒废已久的小粉营，在里面挂了旗招收徒教拳。</p>
那几年小粉营着实红火了几年，那位山西拳的老师父前前后后收了几百名弟子，一时间在南京城里横行无忌，连漕帮也轻易不愿与之冲突。</p>
后来许是声势太大，惹得官家忌惮，将小粉营收了回来，赶散这班拳把式，那山西师傅回了老家，从此便销声匿迹了。</p>
那时节南京城内多少少年郎，口中总是挂着小粉营的名头，个个嚷着要学山西拳。</p>
可惜那山西师傅收徒要的银子多，一个“外门”的要缴八钱银子，每年另需三钱“孝敬”，早上来学拳，过午就得走，师父不管吃不管喝。</p>
“内门”的三两一个，“亲授”十两。</p>
所以跟这山西师傅学拳的，大多是富户子弟。</p>
梁叛当年也想拜这位拳把式，于是带着当时还光屁股的小铁和高脚七，跑去小粉营外面看人家练拳，结果人家说偷学武功是武林大忌，被两个“外门”弟子抓起来一人狠狠抽了两耳光。</p>
梁叛哪里气得过，当天晚上跟着那两个外门弟子，摸清了两人的家，带着小铁他们一连朝这两家院里扔了七八天的牛粪蛋。</p>
结果又给人逮起来臭揍一顿，最后梁叛朝那两人家门上涂了整整两桶大粪，气得那两家人站在家门口朝天骂了整整一下午，这才罢了。</p>
送走佟百户以后，梁叛心中想着这些其实并不属于自己的少年往事，不由得笑了起来。</p>
他站起身，叫来冉清，说道：“收拾收拾罢，我们明天可能就要离开南京了。先去一趟华亭看看你父母，等南京这边有大军开拔的消息，我们就得去台州了。”</p>
冉清点了点头，神色很平静，只是有些担忧地道：“可你的伤如何赶路？”</p>
梁叛道：“走水路，顺江东下，到吴淞江口逗留一下，我到吴淞江所找一下段飞的父亲。</p>
“之前冉佐和管寄两人到浙江，是从他那里过的，陈老板拜托文伦给他写信打了招呼。段飞的父亲对这两个人一定有所安排，所以我要先问一下，是如何安排的。”</p>
冉清不解地问：“你要找冉佐？”</p>
她心里以为梁叛为了讨好自己的父亲，要出手帮一下在浙江的冉佐，正想说不需要的，谁知梁叛摇了摇头道：“不，我找管寄。他是我的人，借给锦衣卫的，现在我到了浙江，要用的人手很多，自然要把他召回来。”</p>
冉清点点头，心说如此最好：“那我去接了阿庆，再到能仁里向老师告别。”</p>
梁叛点头道：“如果俞三叔肯让阿虎去的话，那也带着，俞二哥把儿子交给我，总不好半路丢下。”</p>
冉清倒不是不愿意带着阿虎，相反这孩子秉性敦厚稳重，颇得她的喜欢。</p>
只是这一去浙江，不知多少凶险，万一有个不测，如何向俞二哥交代？</p>
梁叛笑道：“阿庆的身份都可以去，阿虎难道比阿庆还金贵么……”</p>
冉清想想是这个道理，便微微一笑，不与他争了。</p>
……</p>
于中常的轿子停在轿夫营，开发了轿夫的脚力钱，便匆匆往不远处的功德茶坊赶去。</p>
那两个轿夫分了钱，都感叹今个运道好。</p>
本来要送这位客人到小粉桥的，可是还没走到四牌楼，就被一个家丁赶上来，对客人说甚么文长在功德茶坊等他，这客人当即便下令掉头回来，而且并没有在脚力钱上打折扣，这可是难得的好差事。</p>
于中常没心思跟那两个轿夫计较十几个钱的出入，他本是受徐九公子的嘱托，到小粉桥拜会戚将军去的。</p>
这事儿宜早不宜迟，南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排队巴结，戚将军哪里有这么多功夫和这些人周旋。</p>
至于戚继光到底是哪一天到达南京的，各种说法都有，有说上个月底就到了，有说初一，有说初六的，至今没有一个足够令人信服的。</p>
但戚将军到达南京的时间绝对要比通报的时间要早，这是几乎所有人都达成共识的。</p>
但是于中常今天必须放弃拜见戚继光的机会了，因为刚才家里派人来说，徐渭在功德茶坊等着自己！</p>
于中常几乎是一路小跑地进了功德茶坊，上了二楼便一眼瞧见了那位白白胖胖的文人。</p>
徐文长独坐一张八仙桌，面前只有一壶很便宜的菊花，三个钱，茶壶底下一座红泥小炉加炭火倒要两文。</p>
水汽蒸腾之下，徐文长的脸色看上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忧虑，仿佛有甚么事。</p>
于中常以为自己看错了，这徐文长眼下应该正是得意之时，前段时间徐小公爷为了他可大张旗鼓地派了一千号人，把前应天府通判的家给夷平了！</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