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作车，楫为马。</p>
这便是松江府的交通。</p>
城中松江府衙和华亭县衙所在，倒是有一大片平整的陆地，此外便是城隍庙和兴圣寺所出之地。</p>
其余地面几乎都被交织的水网切割成了许多碎片。</p>
这些水道除了一条长河横贯东西两门以外，其余皆是杂乱无章，通连交错。</p>
众人苦着脸上了船，冉清便用松江话朝那撑船的老妪报了地方。</p>
梁叛他们所乘的这艘是头船，那撑船的老妪看上去没有六十也有五十多了，一副娇娇小小的江南女子身量，还微微有些驼背。</p>
可精神极好，又爱笑，同冉清大声地聊着，一杆子撑下去，乌篷船在水面上滑出两丈远。</p>
后面几条船相跟着追了上来，撑船的一个个口中吆喝，嘻嘻哈哈的好不热闹。</p>
梁叛只觉一切新鲜，举目望去，河道两边都是错落有致的房屋院落，有的人家干脆临水而建，开一道水门，出行必得乘船。</p>
河道上来往船只极多 ，有像这般送客的乌篷船，也有一人独坐的小舢板，互相之间穿行无阻，倒也有相安无事。</p>
那头船划了一段，觑准一个水弯，长杆朝侧前方一撑，整条船便斜飘着折进了另一条水道之中，继续缓缓前行。</p>
忽然间只听前方一阵呜哩哇啦的锣鼓管乐之声，那撑船的老妪立刻将船撑得靠边停住，叽叽咕咕不知朝冉清说了句甚么，然后便哈哈哈地笑了起来。</p>
冉清笑着朝梁叛他们解释：前面有人接亲，需等一等。</p>
梁叛大感惊异，水上接亲，别说见了，怕是连听也不曾听过。</p>
他忍不住从船上站起来朝前面弯弯曲曲的水道望去，果然鼓乐之声愈发喧闹，也愈发逼近，前方一道院墙折角后面，一只扎着大红花的大船缓缓探出头来，又缓缓折进梁叛他们所在的这条水道。</p>
船头站着一个穿着大红吉服的新郎官，虎头虎脑的，咧着嘴朝着两面开窗开门来看的街坊不断拱手招呼，满脸的洋洋喜气。</p>
新郎官后面一个吹唢呐的，把腮帮子鼓得像两个鱼鳔，将手中唢呐吹得哇哇响；另一个敲钹的，则跟着唢呐的节奏，抢着点子“咵”的来一下，动作也是极尽夸张滑稽之能事。</p>
冉清瞧见那新郎官，更加好笑，不禁叫道：“呀，那不是刻字街鲁掌柜家的吗，都成亲啦！”</p>
梁叛好奇地问：“你认识？”</p>
冉清笑得合不拢嘴，拍着手道：“这小子在我家家塾里借读过半年，不晓得给先生打过多少顿板子，哈哈哈……”</p>
梁叛还是难得见到冉清如此纵情欢笑的样子，也觉得开心欣慰。</p>
这时那接亲船就在梁叛他们这船前头不远处的一户人家门口停了下来，欢快喧天的鼓乐声中，新郎官不晓得朝那大门说了句甚么，那户人家水门开了一道缝，里头有两个青壮笑哈哈地拦着门。</p>
这时后面一条小船赶了上来，与新郎的船头齐平，那船上站着一个穿红戴绿的胖妇人，脸上抹了一层“大白”，伸手从身侧挎的篮子里抓了一把纸包糖，嘴里笑嘻嘻地说了句好话，漫天雨一般将那纸包糖洒进了院子里。</p>
原本拦着门的几个青壮登时一哄而散，转头去抢糖果。</p>
新郎官趁机提起衣袍踩着门口的踏埠冲了进去，等到再出来时，已横抱了个戴着盖头的新娘子在怀，大笑着跳回自己船上，一叠声催促这船快跑。</p>
那女方家也大开了水门，两条小船载着老老小小七八口人，都穿得光鲜喜庆，笑眯眯地在后面追赶。</p>
冉清看着看着便渐渐收敛了几分笑意，微微勾着嘴角，有些心不在焉的望着天，不知在想些甚么。</p>
梁叛摸摸她的头，将她搂在怀里，冉清便靠着他的肩，一同望着喜船远去的方向。</p>
那些接亲、送亲的船一个连着一个的走远了，唯独媒婆子的小船停下来，三五颗糖不断从那胖手里抛出去，散给两边庆贺叫好的众人。</p>
就连梁叛他这艘船也落了几颗，而且因为他们主动停在此处让行，那媒婆子着实感恩，教船靠近前来，声音极爽朗地说了几句客气话，给他们每船又送了好些纸包糖。</p>
终于等到喧闹散了，头船才继续朝前驶去，终于在一片宽阔的水道边停了下来。</p>
这里是两条水道交叉之处，陆地角上修了个小埠头，冉清付了船钱，带着人从埠头上了岸，前面便是一条极热闹的街市，也有车马，也有行人，与南京无异，不再是水中飘荡着了。</p>
上了岸第一间店铺就是个客栈，梁叛心中忖度，此去是冉清家中，自己尚且是客，这一行其余人大多都是自己的同伴，岂有客人再带客的道理。</p>
于是梁叛便教老狗和高脚七，带着三座、头陀、小林翔太、老黑、丫头先行住店，自己和冉清、闹闹以及两个娃娃上门去拜访。</p>
其实梁叛本来打算先不登门的，等冉清回了家，同家中说了，自己再换了衣裳，买好礼物，正式上门递帖子拜见冉清的父亲。</p>
可是冉清只说“没必要”，而且神情之中带着几分赌气的味道。</p>
梁叛知道这是她们自家父女之间的事，只好听之任之。</p>
不过就算不用太过正式，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闹闹也是这个意思，头一次上门，总不好空着两手，岂不显得自己没有品行家教？</p>
梁叛以后可还要在老丈人面前混呢，第一次上门，也不能给人印象太差了。</p>
至于闹闹，她要丢起人来可不光丢自己的，还丢老朱家的脸，别说她自己吃不消，就连冉清家里也吃不消。</p>
主客两面都要客气，主家的客气是不要买东西，客家的客气是一定要买，而且要买得好，买得恰如其分。</p>
冉清拗不过他们两人，只好带着他俩上了一趟街，买了些点心。</p>
梁叛在玉石店里瞧中一块寿山石，想要送给老丈人，被冉清直接否决了。</p>
那就没办法了，现在财政大权在冉清手里，之前足足上交了两千两银子，梁叛自己手上原本还有七百多，临走前都交给老缺了。</p>
毕竟底下一票人，总须开支的。</p>
倒是另外看中一个送给丈母娘的玉镯子，被冉清特别恩准了。</p>
逛了一圈，三大两小才大包小包地朝冉清家里走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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