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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役恭恭敬敬地道：“留了话，请梁大爷晚上在家吃饭。”</p>
梁叛一笑：“这是你家奶奶留的话，还是老爷留的？”</p>
他有点不信，冉天罡转性转得这么快。</p>
“是老爷！”仆役道，“奶奶亲自上街给叶家奶奶挑家什去了，北院里还缺一套椅子、茶具，奶奶说一定要齐备了，否则待不成客。”</p>
梁叛微觉讶然，审案子审多了，一般人说话真假一眼便能看穿，这仆役老老实实，神色坦然，说的不是假话。</p>
这下连冉清都觉得奇怪了！</p>
如果冉天罡留话约梁叛明天还是甚么时候谈话，那倒还算正常，这么多年主簿干下来，要说这点洞察力都没有，还没想明白自己的处境，按他的臭脾气，早该被人一脚踢出去了。</p>
可直接留梁叛在家吃饭，似乎又有些过了……</p>
不知道这老东西到底怎么想的，总感觉不太踏实！</p>
……</p>
冉天罡闭着双眼躺在床上，但他没睡。</p>
相反，现在他的脑袋比任何时候都要警觉清醒。</p>
他把在水次仓同梁叛交谈的画面回想了一遍又一遍，梁叛走后，那几个府衙佐官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在他脑海中不断地闪现。</p>
再想起水次仓无缘无故走水，烧毁三座仓库的蹊跷——昨天晚上，他也像这样闭着眼睛，躺在水次仓大使隔壁专门为他收拾出来的那间屋子里，思索着几日以来查到的所有关于有人挪用军需仓储的线索，然后那写仓库便起火了！</p>
几乎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烧了被他亲手封存的库房！</p>
而且烧库房的人明摆着就在当晚职守的人当中，这些人根本就不怕自己去查。</p>
当他坐着船回到城里的时候，冉天罡一直发抖的腿肚子才慢慢缓和下来，在此之前，他几乎以为自己肯定会像那三座仓库一样，带着藏在心中的那些线索，永远的消失这个世界上。</p>
幸亏松江漕帮的人来了，冉天罡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打心底里愿意跟这些江湖短打的臭汉们打交道！</p>
如果不是那位松江漕帮的小头目手里拿着县衙的开仓货票，嘴里还一直嘀嘀咕咕地抱怨官家的仓库不安全，他甚至都觉得这帮人是梁叛请来搭救自己的！</p>
真正让他下定决心把梁叛留在家里吃饭的，是他在下船的时候，听见埠头边的几个船家在说：东门外最近替官家跑腿的宝逵死了！</p>
冉天罡的心里有一份怀疑的名录，宝逵排在第一！</p>
他这回真的怕了。</p>
一辈子削减了脑袋想做官，拼了命地要得到同僚的认可，到头来不过是这样的下场……</p>
冉天罡决定自救。</p>
一个初步的方案在他的脑袋里渐渐成型了，但还有很多难以确定的因素，让他无法直接将这个方案全部完成。</p>
这些难以确定的因素，全在那个梁叛的身上……</p>
他对梁叛的了解，还是太少了。</p>
今晚吃完饭的时候，得好好聊一聊，看看这个连学也不曾进过的粗胚，到底有甚么本事！</p>
冉天罡这样想着，心里略略有了底，精神松弛下来，一转眼的工夫便已鼾声大作，昏睡过去。</p>
谁知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日中午。</p>
没办法，冉天罡实在是太累太困了，他三天没睡过一个安生觉，也只有在家里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睡到自然醒。</p>
冉太太昨晚为了不吵醒丈夫，甚至连睡觉都不曾回房，而是在厢房里将就了一夜。</p>
……</p>
梁叛昨晚是住在冉府的，他果然没有再跟外面的任何人接触。</p>
只是原本安排好的晚饭没能等着，冉天罡压根就没能睡醒。</p>
冉太太陪着吃了一顿“家宴”——至少冉太太是这么说的。</p>
不知是否地段不同使然，冉府的夜中，相较于客栈来说，格外平静。</p>
可在这等平静安宁的夜晚当中，梁叛却始终无法入睡。</p>
坐在书房中给戚继光写了三次信，又被他撕了三次。</p>
其实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难办，直接将情况写信给戚继光说明，出了这种事情，只要按照朝廷的流程走下去——由戚继光上报京师，京师派员或不派，也就是由京师都察院派出巡按御史调查、兵部、五军都督府协查，或者直接转达南直巡抚，让南直巡抚自处。</p>
届时怎样查、查到甚么程度、是重重抬起轻轻落下还是抓几个人砍脑袋，都跟梁叛甚至戚继光没有关系了。</p>
只要松江府及时补足那批军需的亏空，该多少布就多少，该几斤棉就几斤，对于戚继光和台州军来说，便足够了。</p>
而且戚继光现在的重心不在这些军需上面，而在于练兵。</p>
就照梁叛根据程家剽窃余定仙的那个军阵的改良版来练。</p>
其实这一款改良版与程燮当初在东园用过的阉割版已经完全不同，只是在防御战法上对其有一些补充性的参考，改良版军阵更多的作用在于对垒和进攻。</p>
而且这个新阵也有一个完全脱离于原版的名字：鸳鸯阵！</p>
不但兵要练，梁叛画图设计的几种新制兵器也要造，其中最重要的一种，也是整个鸳鸯阵的核心，叫做“狼铣”……</p>
所以戚继光眼下根本没有余力过问这些毫不相干的事情，梁叛的纠结也就在于此。</p>
如果写了信给戚继光，那戚继光给自己的命令，一定是督促松江府将缺失的军需补足，然后尽快去到下一个巡查地点。</p>
兵贵神速，这个道理梁叛都懂，戚继光自然谙熟。</p>
但是巡查的进度又不能不汇报，毕竟他人到松江，已经两天了。</p>
所以梁叛几乎是纠结了一晚上，最终还是照实写了一封信，但在最后加了一句：事有蹊跷，恐与倭寇相关，私以为当秘密追查，或可查到敌情一二，于作战有利。</p>
写完信推开房门，才发现早已日上三竿头了。</p>
梁叛便叫了冉家的下人，将信送去驿站，自己则取出乌老大的“口供”，继续寻找可能看漏了的线索。</p>
但他一夜未眠，那“口供”拿在手里，没看过两眼，便已趴在桌上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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