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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着的人穿着一身水蓝色直裰，一身的书卷气，瞧容貌不过三十来岁，不过额头皱纹深重，一抬头便显出有四十许的年纪来。</p>
梁叛见那酒菜便知不是巧合，转身要走，那人却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桌子外面，深深作揖，朗声道：“梁先生何妨坐下同饮几杯？”</p>
梁叛将这人又打量了一眼，淡淡地道：“你认得我？”</p>
那人微微一笑：“早闻梁先生大名，仰慕已久，今日终于得见，实慰平生。”</p>
梁叛倒也不矫情，直接坐到自己的老位子上，同时示意对方也坐，口中问道：“你是松江府还是华亭县？”</p>
那人一愣，随即释然一笑：“在下张梦阳，华亭知县，冒昧则个。”</p>
梁叛咧了咧嘴，从筷笼里挑了两根差不多长的筷子，见筷头在桌面上跺齐了，伸手便夹了一块炒螺蛳，吸溜一口，要下螺蛳肉来，将那螺蛳壳连带内脏都丢了。</p>
松江地方多的就是水产，甚么螺蛳、河蚌产量丰富，这东西南京城里等闲也不容易吃到，在此处却是家常小菜。</p>
张梦阳见他自顾自地吃，便好奇地道：“梁先生不怕张某下毒？”</p>
梁叛再夹一块卤的豆干，笑道：“毒死我，对你有甚么好处？”</p>
张梦阳闻言又是一愣，苦笑起来，也很坦率地道：“没有任何好处，只有坏处。南京城里有些人，已经多次证明过，对梁先生不利的，最后都不会有好结果。”</p>
梁叛一伸手，嘴里嚼着豆干，含含混混地道：“打住打住，不要恭维我。张知县，你有甚么事，老实说罢，不必兜圈子，看在这顿饭的分上，我能帮就帮。”</p>
张梦阳道：“只是想见见梁先生的风采，别无他求。”</p>
梁叛摇头道：“我不信，筵无好筵请无好请，你想做甚么还是直说了罢。我不信你一天派好几个人盯着我，会是因为仰慕我的风采。”</p>
他确定那些人就是这位张知县派来的，否则刚才那两个一直跟着自己的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p>
张梦阳此时已不意外梁叛为何能知道被人盯着了，他略作思量，最后才到：“梁先生，要说有事，的确有一桩，对梁先生来说不过举手之劳。”</p>
梁叛边吃边好奇地道：“在说事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为啥要叫我‘先生’？”</p>
张梦阳很认真地道：“瞻仰过梁先生的诗句，实乃大才，所谓达者为先，因此该当称一声先生。”</p>
梁叛停住筷子，再次打量这位不知名的华亭知县。</p>
看来这人对自己的了解，要比自己想想的要深得多……</p>
即便是现在，南京城里也很少有人知道自己会作诗，当然了，不光原创，也包括那些借鉴、借用的后人诗。</p>
可是这位远在松江的知县，却对自己了解得这么清楚，那就不会是最近才了解的。</p>
似乎是看出了梁叛的疑惑，张梦阳解释道：“冉佐与在下是少年同学，在华亭县学之时，有过两年的同窗之谊。”</p>
原来是冉佐的同学，那就难怪了。</p>
别人不知道自己会作诗，冉佐一定是知道的。</p>
但梁叛也想起一事，纳闷道：“你是华亭本地人？”</p>
“不错。”张梦阳点点头：“不但区区在下，本府常知府也是松江人、本府同知是青浦人。我们松江府几乎都是乡里子弟，没甚么好稀奇的。”</p>
这张梦阳嘴上说没甚么好稀奇，但梁叛却大感蹊跷。</p>
通常来说，除了南北直隶的京官，地方上官职做到五品以上，便不会发回原籍做官，一则是担心为官偏袒本族，二则防止地方官做大。</p>
即便连地方知县这种七品官职，吏部也是能不发往原籍就不发，毕竟官职再小也是一县之长，大明朝国土辽阔，州县数以千计，有的是可供选择之地。</p>
因此张梦阳作为华亭人做华亭知县，梁叛虽然不解倒还可以接受，但松江知府和同知居然都是本府人，这就让他难以置信了！</p>
这松江府简直太奇怪了！</p>
他心中因此而冒出了无数的疑问，恨不得立刻就找到丫头和冉清他们，问个清楚。</p>
张梦阳却不多解释，只是笑眯眯地问：“梁先生，不知在下是否可以说出那个请求了？”</p>
梁叛点头道：“你说。”</p>
张梦阳忽的笑容收敛，郑重地说道：“请梁先生立刻离开松江府！”</p>
他见梁叛不语，又加了一句：“在下可以人头担保，松江府调给台州军的军需物资一个月内一定补齐，不但如此，我华亭百姓还可以另外加五百匹粗布、一千斤木棉，不收分文，就当送给台州军，以谢抗倭之功。”</p>
梁叛眉毛微微一挑，张梦阳为甚么不说他或者他的同伙会送五百匹布、一千斤棉，他为甚么会说是松江百姓？</p>
说实话，这个提议倒是不坏，如果戚继光在此，说不定当场就要答应了。</p>
戚继光要筹建新军，物资当然是多多益善，而且一个月的时间过后也才五月中，根本不会耽误台州军做冬衣，答应了完全是有利无害之事。</p>
可梁叛不这么想。</p>
他也不能答应。</p>
倒不完全是为了他那个老古板的老丈人，说实在的，他对冉家人没甚么好感，也只把冉清的母亲叶夫人当成长辈一样的对待。</p>
至于冉天罡，讲句不太合适的话——那老头死不死跟他半毛钱关系没有。</p>
再冷血一点的话，冉天罡死了，对他来说还有好处，至少没人再无端阻挠他和冉清的事了，反倒清净省事。</p>
但他还是不能就这么离开，因为梁叛心中已有预感，松江要出事！</p>
这绝不是仓库里被人挪用了几匹棉布这么简单，也不是烧掉一个水次仓就结束的。</p>
梁叛本能的有一种直觉：不能走，走了会出大事的！</p>
他不知道这种直觉是甚么时候开始有的，但他可以肯定，在今天以前，自己并没有过这种感觉。</p>
梁叛看着张梦阳，忽然皱眉道：“就算我不走，也不影响你们的事罢？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只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并未针对军需的案子进行调查，所以我对你们来说，似乎没有甚么威胁。”</p>
“不！”张梦阳瞪着梁叛，语气坚定地道：“你的威胁很大！我有预感，你不会等太久的，很快就会插手进来——或许，你已经用你的办法开始查了，只是我们没有能力发现而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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