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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显然也闻到了酒香味，朝西侧的一座小院看了一眼，那酒香便是从这园子当中飘出来的。</p>
他哑着嗓子无声地笑了，朝梁叛一拱手：“梁五爷，后会有期！”</p>
说罢一纵身，翻过东面的院墙，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p>
梁叛没有追出去，他的目标暂时不是这个古怪的家伙，而是酒缸。</p>
西侧院里就有酒香味，他当然选择去西面。</p>
院子看来不大，也没有花树点缀，只立着三口缸。</p>
不是敞口缸，而是半人高的大肚罐，其中两只都用棉团和木盖封着，只有一只是打碎了的，碎陶片散落一地，罐子里只剩下一脚深的酒水，犹自散发着幽幽的酒香。</p>
不过此时的酒味已经很淡了。</p>
梁叛走到那破碎的罐子边，月光惨淡，却分明照见那罐子底部的酒水当中，静静地躺着几块碎陶片，以及一块牌子。</p>
在整个大明朝中，拥有这样牌子的人，足有上万。</p>
梁叛也有一块，两面都刻着字样，正面是“江宁县”、“捕班”，反面是“快手”、“梁叛”。</p>
这是个捕快锡牌。</p>
梁叛探手将锡牌从残酒之中捞出，借着月光观瞧，那牌子正面是“华亭县捕班”五个字，反面是“快手刘三乙”。</p>
他略感失望，本以为这块牌子会是宝逵在松江府当差的牌子，但想想也不可能，宝逵被革职以后他那块牌子是必须收回的。</p>
可这华亭县的刘三乙又是甚么来头？</p>
如果眼前就是宝逵案的第一现场，那么除了死者宝逵以外，同时出现在此的很可能就是杀人凶手。</p>
那是否意味着，这位华亭县捕快刘三乙便是杀死宝逵之人？</p>
杀死宝逵自然是出于宝逵“上线”的指使，那么要找到宝逵的上线，眼下就只有一条路可走——查刘三乙。</p>
梁叛四下看了看，没再发现甚么线索，便迅速撤离了此处。</p>
……</p>
虽说五月才入夏，可因为一个闰三月的缘故，刚刚四月的时节，天气已经无法阻挡地开始热了。</p>
但是今天的温度倒还不错，院里小风吹着，玉兰树次第开花，清香怡人。</p>
此情此景，正适合看一些怡情养性的书籍，来陶冶日渐废弛堕落的情操，比如《金瓶梅》。</p>
梁叛搬了一张竹椅，大马金刀地坐在客栈的小院当中，翻开那本插图版的《兰陵词话》，正瞧得津津有味。</p>
书翻到第五十三回，回目叫个“潘金莲惊散幽欢，吴月娘拜求子息”，里面一张插图，恁的好看，画的是潘金莲与陈敬济两人的苟且之事，恁的传神。</p>
不过有人传说这《金瓶梅》中五十三至五十七回原本是佚失了的，被人另写了五回书来补全刻印，并非原作。</p>
那兰陵笑笑生是山东人，《金瓶梅》中人物口语尽是山东话，唯独这五回，说的都是吴语，前后脉络也不连贯，因有是说。</p>
不过梁叛反正是看不出来，况且他看的也不是字，而是画。</p>
字嘛，早瞧过了。</p>
这时冉清和闹闹走出来，站在他身旁一张，梁叛旁若无人，一边看还一边点头不住，那插画露骨之处，将两女都羞得两颊通红。</p>
闹闹脸上发烫，忍不住啐道：“果然是大坏蛋，案子没查完，便在这里瞧这些不干不净的书！”</p>
梁叛转过头来，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指着那插画正色道：“这叫艺术，懂吗？还有这部书，吃穿住行事无巨细，民生风气写得极其贴切翔实，你不要把它当做一部秽书来看，这部书放在后世，便是一部重要的本朝史料，颇有参考之用。”</p>
冉清在一旁竟认真地点点头道：“五哥说得不错，我倒不曾想过这一点。倘若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一二部书，那一朝风物人情，真的几乎便可了然了。”</p>
闹闹看看冉清，无奈地道：“一说到学问上，你便呆气了！你莫非听不出来，这大坏蛋是在胡诌哩！”</p>
冉清笑道：“我怎不知，但他说得并非没有道理，即便是胡诌，也诌得对。”</p>
闹闹只得摇头叹息，有些同情地看着冉清：“婠婠，你完了。这家伙已经把你拿捏死了，你还乐在其中，我瞧你这辈子逃不过了……”</p>
冉清只是笑笑，低头再看时，梁叛已翻到了另一张插画。</p>
虽然画中的内容同样污秽不堪，但冉清还是认真看了一眼，的确觉得这幅画的雕版线条十分精准、细致，描画也颇为生动，虽然匠气重了一些，有些细节表达过于死板，但在雕版之中依旧不失为一副上乘之作。</p>
她不禁弯下腰去，伸手在那线条之上比划了几遍，那些线条细若发丝，纤柔而流畅，她很难想象是如何雕刻出来的。</p>
闹闹见两人真就对着一副春宫图在那里指点讨论，说的还都是些雕版和绘画上的技艺，一时间目瞪口呆，只觉三观崩毁，天雷滚滚。</p>
这……</p>
不行！</p>
我要加入你们！</p>
本郡主从小跟着王府里的丹青圣手学了两年半的画，造诣不低的，没道理这种级别的探讨没有本郡主的份儿啊！</p>
于是她趴在梁叛的肩头，瞪大了眼睛，开始光明正大地看插图，生怕错过其中任何一个细节……</p>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丫头的回来。</p>
梁叛咳嗽一声，将书本合上，瞥了满面通红的郡主一眼，刚才这位郡主突然便趴到自己肩膀上，一句话没说，盯着那几张图看了半天。</p>
梁叛还以为她对这雕版和画作能有甚么高见，谁知到了最后也没听见郡主发表意见，尽听见她在自己耳朵边咽口水了。</p>
郡主一抬头，忽然瞧见梁叛和冉清都神情古怪地看着自己，不由得一阵心虚，又感到脸上身上燥热，连忙跑回屋里去了。</p>
丫头此时刚刚用扫帚掸掉了鞋面上的灰土，抬头瞧见闹闹跑进屋里去，便纳闷地问：“郡主她怎么了？”</p>
“咳咳……”梁叛将书卷起来，捏在手里，转移话题道：“别管她，让你办的事如何了？”</p>
丫头道：“漕帮有人认得那个刘三乙，已经派了两个人跟着老狗去查过了。”</p>
“怎么样？”</p>
“这个刘三乙已经好几天没到衙门上差了，华亭县几个相熟的捕快，也都好几天不曾见过此人，最后一次瞧见他，是在水次仓失火的前一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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