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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得梁叛原先还担心这老丈人，现在看来，老冉头可不是甚么人人能够拿捏、随随便便就可以在他头上扣黑锅的角色。</p>
冉天罡今天玩了这一手，是把梁叛当枪使了一把，自己默默调查，出了结果以后便假公济私地将信息朝冉清这边一塞，让梁叛去冲去打，从侧面替自己解围纾困。</p>
这老冉头，老腹黑份子了！</p>
梁叛倒也不生气，只是有些好笑，问道：“他还说甚么了？”</p>
冉清此时也琢磨出味道来了，对冉天罡算计梁叛这事儿很不痛快，蹙着一双黛眉道：“我不说了，你也不要知道！”</p>
梁叛瞧她有些赌气，心里却是暖融融的，走过去摸摸她的头，说道：“说罢，我也有事要请他去查。”</p>
冉清道：“我便是不喜欢他事事算计，明明只要坦诚相告，你一定会帮他的，可他偏偏要动这么多小心思。这等胥吏习气，真正叫人讨厌！”</p>
梁叛倒是同意她的话，冉天罡事事脱不去衙门中刀笔老吏的奸猾做派，即便对自己家人也是如此多的曲折盘算，确实教人心中不大舒服。</p>
无怪汪天锡在其专讲做官治学的《官箴集要》一书中说：（胥吏）奸猾者多，诚实者少。</p>
绝非是对胥吏的歧视，而是事实如此。</p>
不过这也是环境使然，胥吏晋官从正德以来，不论考核、表彰乃至晋升，都与进士出身的官员待遇相差极大，胥吏官在官场之中仿佛夹缝内生存，非得把算盘打到十分精细不可。</p>
国朝之初尚无此等天壤地别的相差，永乐时松江便出过一任吏员出身的知府，叫黄辂，江西人；黄辂的下下任安肃人赵豫，出任松江知府一十五载，早先跟随燕王靖难，以生员身份受命催督赋税、守备城池，也算是吏员出身。</p>
还有一位更出名的，在宣德年出任苏州知府，在任一十三年，后来被苏州人尊为“三大青天”之一，与包拯、海瑞其名的况钟，也是吏员出身。</p>
那是宣德五年五月，苏州等九府难治，知府空缺，部、院举荐九人补缺。</p>
九人之中况钟擢知苏州，前面提及的赵豫也在这一批当中就任松江。</p>
《明史·况钟传》总结他为：钟刚正廉洁，孜孜爱民，前后守苏者莫能及。</p>
可以说评价极高了。</p>
可见早期胥吏官的地位并不低，在与进士官的竞争当中享有相同的机会。</p>
只是当下胥吏的生存环境每况愈下，到了成化末年，胥吏官若无大员保荐，已不得出任州府正印官。</p>
到了崇佑年至今，吏员出身不要说州府正印，便是想要做到六七品也已是千难万难。</p>
像梁叛这种狗屁不是，皂隶贱业出身的，能做到锦衣卫百户，也就是卫军擢任体系不同，加上陈老板特别照顾，愿意给他开这个后门，否则哪这么容易。</p>
老冉头也是被迫如此，大家都能理解，冉清唯独气不过的，只是这老东西不识好人心，把小账算到了梁叛的头上。</p>
哼，他就是偏见太深，瞧不上五哥，假如换了李眉山，冉清可以想见，老冉头绝不会是这种态度！</p>
不过她赌气归赌气，最后还是将冉天罡所说的话转述给了梁叛。</p>
原来根据冉天罡所查到的信息，华亭知县张梦阳与松江知事李希禾，有一段极隐秘也极深刻的渊源。</p>
这二位都是金山人，却都在华亭长大。</p>
因为这两人都是孤儿，都在崇佑十四年被送到城西的养济院中，他们两家都是解户，两人的父亲都在那一年解布上京途中去世，后来又分别为解户领养，长大成人以后又各自考取生员。</p>
只是张梦阳在科场上一路高歌急进，最终进士及第，得授华亭知县，而李希禾却止步于举人，选中松江府知事，做了一个正九品的小官儿。</p>
那李希禾虽非吏员出身，却也相差无几。</p>
冉清道：“他们长大的那所养济院，在谷阳门外，过平政桥不多远便是。那养济院最早建于宋绍定六年，到本朝是解户出资修缮，并一再捐输维持，才能延续到今日。若是没有这座养济院，张梦阳与李希禾当年两个孤儿，可能要进官办的孤老院，那便未必还能出头了。”</p>
梁叛苦笑道：“何止未必出头，恐怕未必养得大了。”</p>
闹闹瞪大眼睛，不知他们说的甚么意思。</p>
梁叛和冉清也不与她解释，闹闹一直生活在阳光灿烂的上层，底层当然也有温暖，但又充满了被浮华遮掩的阴暗与污秽。</p>
有些人间疾苦没必要全教她知晓，也没必要破坏所有人心中的美好。</p>
不过说到这养济院，和频频出现的“解户”一词，梁叛不禁问道：“你们松江的解户似乎与南京不同，到底是个甚么营生，这群人很有钱吗，怎么现在又似乎光景不大好的样子？”</p>
冉清道：“朝廷依靠赋税治国整军，老百姓捐输钱粮、服送徭役，都有差役担任，这是不消说的了。”</p>
梁叛点点头，说到差役，县衙里三班六房和诸班杂使，都是徭役之类，他自己就是差役之一，对此自然不会陌生。</p>
冉清接着道：“钱粮上也有各色职司，在乡间田亩收纳的叫收户，将收纳上来的赋税解送到县城、府城乃至省城、京师的，就是解户了。”</p>
这一点梁叛虽然家中没有田亩产出，不大经历过，但都是常识，也晓得的，除冉清所说几种之外，还有驿递的马户、供应的行户，以及弓兵、厨斗、皁隶、门禁、马船头、馆夫等等不可尽数。</p>
只是南京上、江两县的解户他见得多了，衙门书办与这些人也有许多交道好打。</p>
这些书办胥吏好一些的照章办事，额外从解户手里收受一些土产地仪，便将接纳勾账，以及入库转运之事办了。</p>
有些胥吏比较刻薄，不但收礼，还会增加许多额外名目的需索使费。</p>
比如解运粮米的，除了正税之外，每石米还要额外加收许多使费，走水路要收夫船银，走陆路有车脚银，进出石坝号房有石坝号房脚价银，过桥有过桥脚价银，以及补贴人力的贴役银，苛捐杂税乱象纷呈，胥吏从中上下其手，有时候就连县官和户房都分不清哪项该收，哪项是多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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