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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摇头道：“不是，他是正经崇佑八年己丑科进士，当年授的知县，不过他做了两年知县，断错了好几件案子，当年收的丁税又在押运途中弄丢了，押车的解民也不知所踪，被巡察御史弹劾贬为县丞。</p>
“干了两年刚升回来，又因为衙门库房走水，烧掉了几千两库银，这次直接被贬为主簿。不过这次没到三个月，便被人调到了苏州，做了一任嘉定县主簿，不到半年忽然就被提拔到苏州府做经历，再往后便到松江来做推官了。”</p>
闹闹皱眉道：“一个断错案子被贬的知县，怎么还能做推官！”</p>
然而梁叛和一旁听着的冉清却不约而同地道：“关键不在断错案……”</p>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冉清笑道：“你说罢。”</p>
梁叛也朝她笑了笑，闹闹和丫头同时翻起了白眼。</p>
梁叛咳嗽一声道：“关键在于这林逋两次出任知县，却两次丢失库银。第一次是丢了丁税，解民失踪；第二次是库房走水，丢了库银。”</p>
丫头嘟着嘴道：“嗯？这两件事怎么听着怪怪的？”</p>
梁叛道：“不是怪。你把两件事发生的顺序颠倒一下，就明白了。”</p>
闹闹奇怪地道：“甚么顺序？”</p>
冉清在旁解释道：“第一次改成先解民失踪，后丁税丢失；第二次改成先库银丢失，后库房走水……”</p>
“啊！”</p>
这次是闹闹和丫头同时叫了起来。</p>
郡主一拍桌子道：“丁税丢失和崇佑十三年松江解户死后，那批旧布不知所踪的路数一样！”</p>
丫头也脸色发白地道：“库房走水和这次水次仓着火也是如出一辙……”</p>
众人此时都有些毛骨悚然之感。</p>
梁叛此刻也是神情凝重，他对闹闹道：“你刚才说断错案子的知县怎么还能做推官，或许正是有人看中了他另外的本事。”</p>
他算了算：“崇佑八年进士授官，做了两年知县丢了丁税被贬，此时是崇佑十年；再两年重新做回知县，不到三个月又因为丢失库银被贬，此时是崇佑十二年冬天或者十三年初；就在这时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忽然被人调到苏州来，这时是十三年春末夏初，松江府正在征收官布，要不了两个月解户就得解布上京……”</p>
冉清面如寒霜：“就是这一年八户解户家破人亡，旧布不知所踪的。”</p>
梁叛叹道：“他丢一次丁税，也不过千余两银子，可是崇佑十三年那批布，总有几万两罢？如果真是我们猜想的那样，这个林逋，看来是被人物尽其用了。”</p>
冉清道：“那批布确实有几万两。朝廷从松江征收的官布分为两种，一种是细布，叫做‘阔白三梭布’，折银六钱一分银子一匹，每年共征三万三千匹；另一种是粗布，叫做‘阔白棉布’，折银三钱银子一匹，每年共征十三万两千七百多匹。两种布相加折银六万多两银子。”</p>
一时间屋里静得有些吓人，连阿庆和阿虎都抬起头来，不敢再念书了。</p>
过了片刻，阿庆朝闹闹道：“邯郸阿姐，你怎么不给爷爷写个书子，说这件事？”</p>
郡主看了小阿庆一眼，有些意兴阑珊地道：“他又不是我亲爷爷，哪里会开恩拨冗瞧我的书子。”</p>
阿庆一想也是，他爷爷只是代王的叔叔，代王的奏疏是能递到他爷爷跟前的，但是邯郸郡主这个侄孙女的书子未必就送得上去。</p>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道：“那你写给我爹，我爹可以帮你说的。”</p>
冉清忽然板起脸来，低声喝道：“不许胡说。”</p>
阿庆吐了吐舌头，连忙低头看书，不敢再瞎出主意了。</p>
闹闹也笑着道：“我写给你爹，不如写给我爹。”</p>
梁叛摇头笑笑，起身走了出去。</p>
在院里找了一圈，没瞧见老狗，借着头顶的溶溶月光，踩着一水的青石板路，迈步出了内院。</p>
此时庄园之中一派寂寂无声，庄园外采花泾的沥沥流水倒显得格外清楚。</p>
正走到西跨院没几步，忽然听见远处的菜园里，传来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接着便听老狗在那说道：“你怎的不讲话？”</p>
梁叛心里奇怪，不知老狗在同谁谈话，转头见管家老杨的屋里还亮着一盏昏昏暗暗的油灯，便没在意，径直朝菜园走去。</p>
可是没走几步，就听那边有个女子的声音低低地道：“我……我官话讲的不好……”</p>
她的官话说得果然不好，不过能听懂，而且声音软软糯糯的，倒也好听。</p>
其实梁叛一开始也不太会讲官话，本朝官话是名为南京官话，却并非南京方言。</p>
洪武建国以后，太祖推行的各种制度、礼仪大多偏向“复古”，因此大明南京官话以中原雅音为主，糅杂了一些元代遗留的北方官话、凤阳方言、南京方言等，才逐渐形成现在的官话体系。</p>
所以梁叛现在说的还不是纯正的南京官话，而是现代普通话。</p>
天草芥的南京官话说得都比他好……</p>
这时老狗又说了：“官话讲不好不要紧，听得懂就成。我五弟也讲不好，他不知道从哪学的一口北方话。”</p>
梁叛不由得停下脚步，右手摸着下巴，开始思索一个问题：老狗今天怎么回事，话有点多啊！</p>
这时又听那女子道：“嗯，谢谢三爷……”</p>
老狗笑道：“谢我做甚么，喏，这块篱笆修好了，鸡钻不进来了。”</p>
女子道：“三爷受累，二妹再谢三爷……”</p>
“哈哈，小事体，小事体！”老狗学了两句松江话，“你不要再谢我了，都是一家人，客气甚么。”</p>
“二妹是个下人，怎么敢当……”</p>
“当得当得……”</p>
梁叛嘬嘬牙花子，忽然觉得后槽牙有点酸的慌。</p>
这老狗！</p>
算了，他本来打算跟老狗说，明天早上一同回城的，现在看来还是明早再说罢，反正看这样子，老狗今晚也不会回城的了。</p>
回到正屋，闹闹和丫头都回房洗漱了，只有冉清还在教导两个小孩的功课。</p>
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奔波，两个小屁孩的功课落下不少。</p>
梁叛走到跟前的时候，阿虎正在背诵“臧文仲其窃位者与”这一段，及朱熹自己的注释，还有朱熹引用范祖禹的注解。</p>
阿庆却在读《墨子·法仪》，至此冉清对两个学童所教授的功课已经全然不同了。</p>
……</p>
（按1：“臧文仲其窃位者与”一段全文为：子曰：“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说的是鲁国司寇臧文仲明知柳下惠贤能却不启用他，意思是臧文仲嫉贤妒能，不配其位。柳下惠，鲁大夫展获，字禽，食邑柳下，谥曰惠。臧文仲，姬姓，臧氏，名辰。臧文仲在鲁国多行善政，很有功劳，但《论语》中孔子多次黑他，一说是因为孔子自己与臧文仲官职相同，却未能如臧文仲一样施展抱负，所以对臧文仲羡慕嫉妒恨，并同情被臧文仲弃用的柳下惠。此按聊以为趣谈，以资读者笑。）</p>
（按2：《墨子·法仪》的内容主要是讲“规矩”、“法则”，并提出“兼爱”、“兼利”的观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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