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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念的是汉话，又是文言，梁叛虽不知话语当中的含义，但听到最后“阿门”两个字，也晓得是在祷祝了。</p>
盖因这天主教的祷祝之语不论如何翻译，“阿门”两字总是不变的。</p>
头陀却烦躁地道：“你这番邦鬼子，又说甚么鸟语，这是我们梁五爷，你还是趁早说我们汉话正经，不然谁听得懂？”</p>
三座虽然也听不明白对方说的甚么，但隐隐知道那应该就是汉话，只是好像文人掉书袋的说辞，便对头陀道：“你不要啰嗦。”</p>
三座在天界寺别院众僧当中颇有威严，头陀也不敢违拗，只好闭了嘴，朝那佛郎机人瞪了一眼。</p>
梁叛坐在那里，用汉语对那人问道：“你是传教士？”</p>
那人听了大喜，连声道：“是，是，是的。”</p>
头陀歪过脑袋问三座：“甚么叫‘传教士’？”</p>
三座也不懂，摇了摇头。</p>
梁叛便朝他们解释道：“传教士就是番邦教会的修士，负责在外传道的。”</p>
头陀道：“啊，原来他是佛郎机和尚！不对，和尚怎么有头发？”</p>
三座道：“大概是道士，也许外国人与我们中国人不大相同。”</p>
头陀点头道：“有理有理。”</p>
梁叛不理会他们两个胡扯，问那传教士道：“你叫甚么名字？”</p>
那人双手抚在胸口，十分谦卑地道：“鄙人名裴德洛。”</p>
头陀又对三座小声道：“这番邦鬼子和行者俗家一个姓。”</p>
原来几僧当中行者俗家便是姓裴，三座摇摇头，不置可否，他总觉得外国人大概不会是中国姓氏，这里头一定有自己不晓得的事，还是不出声为好，乱讲的话容易露怯。</p>
果然梁叛又向他们解释道：“他可不姓裴，这名字应该是音译的。”</p>
梁叛前世卧底走私的时候，虽然没跟葡萄牙人打过交道，但着实认得一些西班牙贩子，猜到“裴德洛”这名字很可能是“Pedro”音译过来，为了贴合中国人的起名习惯，取了个汉姓。</p>
那裴德洛听见梁叛颇为通晓其中的关节，连音译也懂得，与平常所见的那些说起外国事一概懵懂的明国人大相径庭，心中大感惊奇，但也生出几分知音之感。</p>
梁叛不晓得他心里的这些活动，问道：“你是如何到的此处的，一向都在哪里传教啊？”</p>
裴德洛道：“说起来话很长，鄙人原先只在泉州一带传教，近来听闻客商讲起贵国南直地方，人口稠密，只是南京城便有百万人，于是乘船北上，要将天主的福音带给南京的百姓……”</p>
接着便将如何乘船北上，到了南直隶，如何在江口遇着风浪，船身倾覆，漂流到此一一说了。</p>
头陀听他汉话说得字正腔圆，甚至有些文绉绉的词儿连他这个正经中国人也说不出来，再想到这厮一路来装傻弄痴，一句囫囵话也不曾说过，原来都是假的，顿时恨得牙痒痒。</p>
梁叛一边裴德洛说，一边漫不经心地观察，但见此人每每说到细节处，总是目光闪烁，神情狡狯，便知他话中一定有所欺瞒。</p>
梁叛是审讯逼供的老手，这葡萄牙鬼子虽然精明，将一篇谎话编的滴水不漏，却又如何瞒得过梁叛双眼。</p>
当下梁叛一拍桌子，喝道：“来啊，捜他的身！”</p>
这一下变化陡生，别说那裴德洛没能反应过来，就连三座和头陀都呆立在那里。</p>
还是三座反应快，立刻推了头陀一把，上前去扭住那裴德洛。</p>
头陀也惊醒过来，叫道：“他娘的，早就看这番邦鬼子不顺眼了，瞧老子给你松松筋骨！”</p>
左手捏在裴德洛的肩胛骨上，手指一用力，那葡萄牙人登时痛得满面通红，大叫起来。</p>
梁叛本就有逼供之心，头陀使了这点小手段，正合他的意，因此并不阻止。</p>
头陀也不为己甚，捏了一下便松开了，与三座两人将这家伙身上藏的东西全都翻找出来，一一放在桌上。</p>
原来这裴德洛从海上漂来，身上所带的物件大半早已全然丢失了，只有几样贴身藏的还在。</p>
他上岸后被解户发现，但解户是好心救人，自然没人来捜他的身，裴德洛也就放心下，这些东西仍是贴身带着，并未藏匿起来。</p>
梁叛朝桌上那几样东西看了一眼，有两个扁扁的玻璃瓶，一粗一细，另外一只巴掌大的怀表、一根装在小盒子里的指南针以及两块金币。</p>
梁叛拿起那块怀表看了看，又厚又重，还没有发展到后世那种掌心里小巧精致的造型，而且指针也是单时针，没有分针与秒针，此时指的却是五点半左右，与实际时间相差一个多小时，可见误差很大。</p>
看来欧洲的科技，至此还没有明显领先中国的势头。</p>
再瞧那两个玻璃瓶，都用木塞塞着，倒还严实，并未进水。</p>
大的里面装满了黑色的颗粒，梁叛一看便知是火铳药。</p>
他故意指着那瓶子问道：“这是甚么？”</p>
一旁的头陀心想：这我知道啊，不就是火药嘛……</p>
好在三座早防着他插嘴，偷偷一脚踩在他脚背上。</p>
头陀果然晓得自己此时该当闭嘴，连忙把双唇抿住了，不敢说话。</p>
那裴德洛眼珠一转，解释道：“这火药是鄙人野外引火之用，鄙人家乡小国愚民，不会天朝用石头这么一打便生火的法子，只好用这蠢笨办法。”</p>
他在中国已有数年，各方人士都打过交道，素来知道明国人狂妄自大，全不将外国人放在眼里，只道中国以外全是刀耕火种的番邦夷狄，因此只要奉承他们几句天朝上国的话，必然引得这些明国人哈哈大笑，即便是矜持些的，也总深信不疑，点头含笑。</p>
裴德洛靠着这个办法，加上金银的手段，在广州府县官商之间可以说是无往不利，办成过许多事情。</p>
头陀果然一脸得色，笑道：“哈哈，你们这些番邦鬼子便是蠢笨得紧。”</p>
梁叛暗暗冷笑，这瓶火药材质上佳，细腻有光，绝非寻常引火之药可比，成色与之前在安家庄仓库里见到的那批相仿佛，都是上好的火铳药。</p>
他心里明镜也似，却不当即揭穿，而是打开了较小的那只玻璃瓶。</p>
这瓶中装的是一卷薄薄的羊皮纸，倒出来展开一看，寥寥十几行字，尽是葡萄牙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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