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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风势比及城东码头略小，却也是飞沙走石，暗无天日。</p>
冉府宅门洞开，好似一尊吞吐沙尘的巨口，望之令人毛骨悚然。</p>
十二名解户站在座门前，犹豫了片刻，祝四舅脸蒙白布，被风吹得贴在面上，显出口鼻的轮廓来。</p>
他沉声道：“进去！”</p>
众人鱼贯而入，像是闯进了一座阴森可怖的冒险之地。</p>
不久之后，祝四舅带着人茫然停在后院外面，这偌大的冉府之中，竟连半个人影也无。</p>
就在解户们离开后不久，江荣与郭师爷带着一群府衙的皂隶也在那洞开的门外站了片刻。郭师爷道：“我瞧不必进去了。”</p>
江荣道：“进去看看。”</p>
一群皂隶蜂拥而入，四处翻找，见门便踹，见箱柜便砸，凡是稍稍值钱的无不卷走。</p>
以至于搜了半晌，还只在前院中乱转。</p>
江荣皱着眉头，面有不忍之色，几次张口想要喝止，但见这帮皂隶相继收手，一窝蜂又朝二进里去了，终于没说，跟着迈步而进。</p>
郭师爷冷眼旁观，心道：这江大人倒是个君子，可惜是个不能成事的软脾性，否则倒是个值得辅佐的好人选。</p>
他在船上呆了几日，已摒弃了投靠卢献之的念头。</p>
盖因这位卢大人太聪明，不大受得了相左的意见，最要命的是，卢献之只对衣冠中人另眼相看，虽然表面礼贤下士，可骨子里十分瞧不上草莽出身，言谈之中似乎对胥吏官也颇为鄙视。</p>
所以这位对于郭师爷来说，并非明主，江荣自然更不行。</p>
念及此处，郭师爷不再多看，就在堂下随便挑了张椅子坐下，四下闲看，不再管江荣搜查冉府。</p>
这府上早没人了。</p>
只是不知林逋到城北去探那班太监，眼下可有结果了。</p>
城北两位太监闭门谢客。</p>
张梦阳与林逋先后吃了个闭门羹。</p>
但是这两位也放出话来：近两日不曾进城，随后几日也只在城外耽搁，城内之事，各方自处，不与我们相干。</p>
这也算是个没有结果的结果。</p>
于是两拨人来了便退，也没甚么纠缠。</p>
但东厂落脚的这座大院内，其实并不平静。</p>
翟太监与商太监两人，此时已从平时坐惯的上首退了下来，垂手躬立下方。</p>
上首此时却坐着一位新来的大人，团团一张圆脸，总是笑眯眯的神态，不知此人名号的，瞧上去都会觉得十分亲切。</p>
然而这位在宫内却有个令人谈及色变的外号：笑面虎。</p>
笑面虎此时吃了一口茶，柔声细气地道：“两位在东南代天子巡察，着实辛苦，老身特为从京师带了两样时兴的点心，请尝尝罢。”</p>
瘦高个儿的商太监急忙迈开两条长腿，跨前两部将两个点心盒接了。</p>
盒子倒还皆是，只是拆了麻线打开盒盖以后，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馊味。</p>
笑面虎道：“教御厨现做了带来的，新鲜得紧，快吃罢。”</p>
商太监看了矮个儿的翟太监一眼，从一盒之中取了一块形似月牙的面饼，塞进嘴里胡乱嚼了两下咽了，刚刚咽到胃里，一股呕吐之意便涌了上来。</p>
商太监急忙压住，憋着气，却不敢立刻去吃另一盒了。</p>
翟太监倒是气定神闲，取了一块月牙儿饼，放在口中细细咀嚼，慢慢咽下，这点心本来是酥饼，十分好吃，但从京师带到此处，早已反油变质了，此时非但一点儿也不酥，反倒又板又皮，十分难吃。</p>
又从另一盒中抓了一把长钩状的馓子，也变味了，翟太监依旧细嚼慢咽，将手里的都吃了。</p>
笑面虎脸上笑容更甚，很满意地点点头。</p>
翟太监道：“多谢督公的赏，只是有些干了，请赐杯茶喝。”</p>
笑面虎道：“请自便。”</p>
翟太监倒了两杯，自己喝了一杯，另一杯递给商太监，并瞪了一眼。</p>
那商太监接过茶，先啜了一小口，随即抓起一大把钩状馓子塞进嘴里，大口嚼了咽下，这才一仰头将茶喝干了。</p>
笑面虎道：“如何，京里的点心比江南的如何？”</p>
商太监心道：比你个奶奶，他妈的江南的臭狗屎也比你的东西好吃！</p>
心里大骂，嘴上不敢强硬，低了头不言语。</p>
翟太监道：“督公赏的自然好吃，江南的点心不及万一。”</p>
笑面虎尖声大笑，又问：“你们可知这两样点心叫个甚么名儿？”</p>
商太监心道：怎么不知，叫“臭饼”、“馊馓子”！</p>
翟太监却有所耳闻，那弯月牙样的酥饼，叫做“弯腰”；钩状的馓子叫做“低头”。</p>
这也是最近才在宫里兴起的，不知是谁弄的这种鬼东西，专为赏给下面的内监吃，也是敲打之意，叫下面人似这两样点心的名字一样，“弯腰”、“低头”。</p>
其实翟、商两位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太监”，太监是内监中的高级官职，只有二十四衙门的掌印太监才是真正的“太监”。</p>
也正因为如此，外人便将这两个字用作对所有内监的尊称。</p>
就好比戚继光并非将军，而尊称其将军一般。</p>
不过自打有了东厂以后，二十四太监便成了二十五太监，有西厂后又加一位。</p>
因为东西两厂的首脑也是掌印太监，也就是常称的“督公”。</p>
眼前这位笑面虎，便是东厂掌印太监，正职是司礼监秉笔。</p>
督公的问话不能不答，翟太监道：“此两样点心名叫‘弯腰’、‘低头’。”</p>
笑面虎呵呵一笑，说道：“不错不错，你倒灵醒，宫里内监们蠢笨者多，似你这般聪明的少了。”</p>
翟太监立刻跪下道：“贱下愚笨之人。”</p>
笑面虎道：“罢了罢了，你起来说说，眼下松江城里，是甚么情形啊？”</p>
翟太监站起来道：“是，属下细禀。”</p>
他将松江城几方人马简略介绍了一遍，并将军需被挪用、水次仓着火，以及吴韬自杀一案细细说了。</p>
笑面虎眯着眼听完，突然道：“松江府本来好好儿的，怎么那梁叛一到，便接连出事？那吴韬上头有卢献之罩着，前途很好，干么想不开要自杀？老身瞧啊，多半也是有人图谋害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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